冬就像一隻飄忽的幽靈,深深地潛進這個城市的每一道縫隙。
在這個冬天的鼎盛時期,學校開展了一次冬遊活動,組織學生去泡溫泉。張詩詩打電話來時我正在吃飯,看著屏幕上B字開頭的英文字母,我深吸了一口氣,按下通話鍵。
“你好,我是談夏昕。”
正在把腐乳往麵包片上抹的周舟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繼續進行她的怪味早餐。電話那頭是聽不出情緒的女聲,她的語速很快:“談夏昕,學校組織冬遊這事你在班裏通知了對吧,讓報名參加冬遊的同學星期天早上八點在大禮堂門口集合,過時不候。”
“好,我知道了。”掛完電話之後便看到周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你看我做什麼?”
“我猜這電話是張詩詩打來的。”
“你怎麼知道?”
“隻有接她的電話你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差披上鎧甲帶上矛盾衝上去與她廝殺了。”
我盯著桌子麵前的果醬,心中的那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蛹慢慢地鬆動,有隻小小的飛蟲從裏麵探出了頭,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周舟的電話響了。
我就像車胎碾過釘子,瞬間癟了下來。
事情的變故發生在三天後,那天早晨我剛醒來便接到張詩詩的電話,她劈頭蓋臉便給我來了一句:“談夏昕,我不是讓你通知同學們七點鐘在大禮堂門口集合嗎?這會都六點五十分了!同學們呢?”
我捏著手機站在浴室門口,剛洗完澡的周舟渾身濕漉漉地走出來,她的手在我麵前晃了晃問我:“你怎麼了?”
我的腳步有些虛軟,周舟急忙扶住了我:“這是怎麼了?”她身上暖暖的,背後的浴室熱氣蒸騰而上,彌漫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我被張詩詩擺了一道。”我恨得直咬牙。
我重新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通知冬遊的同學們後趕到大禮堂門口已經是七點半了,旅遊大巴早走了,等在那裏的隻有麵沉如水的張詩詩。麵對著怨聲載道的同學們,她清了清喉嚨開了口:“同學們別激動,這次出遊活動學校是通知七點鐘到大禮堂門口集合,過時不候的。可能我交待得不清楚或者是談夏昕同學聽錯了,通知成八點了,所以才有早上這個烏龍……”
“不,張老師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明明白白說是八點鐘,我不可能聽錯了。”我攥緊了拳頭,看著那張帶著麵具的臉從心裏慢慢地泛起了一股惡心感,周舟拍了拍我的手,讓我稍安勿躁,我推開了她,“老師,到底是你通知得不清楚還是我聽錯了呢?”
張詩詩朝我走來,我挺直了脊梁與她對視著,我以為她會說些什麼,但是她隻是搖了搖頭:“算了,就算是我的錯吧,我在這裏向大家道歉,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輔導員。”
“老師,才不是你的錯,你根本不用維護談夏昕。”一個女聲在人群中響了起來,“談夏昕根本不配做團支書,一點都不負責任,上次交入黨申請書漏繳了我的,還不幫我重新遞交,後來還是張老師幫我交的,我說這根本就是談夏昕的錯,沒有責任心馬馬虎虎現在居然還在指責別人……”
人群又炸開了,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順著空氣一點點朝我侵襲。
我看著那個叫齊悅的女生,把頭轉向了張詩詩,她在對同學們說了什麼,還拍了拍齊悅的肩膀作安慰,人群慢慢地散開,各自回到自己該回到的地方。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張詩詩站在我的不遠處,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
大片的烏雲將頭頂的太陽覆蓋,細微的光亮從雲層中透出,她站在金色的晨光下,散發出一種美麗的迷人的芬芳。隻有我知道,這香氣充滿了劇毒。
我的電話便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按下了通話鍵。
“夏昕,今天是周末你有去哪裏玩嗎?”師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她還沒有等我回答又開始劈裏啪啦地發問:“這幾天怎麼沒有給家裏電話?學習太忙了嗎?和室友相處得怎麼樣?”
我看著那個慢慢遠處的身影,咬著牙許久才把話說得完整:“師母,沒事,室友們都很好,我在學校挺好的,今天還準備去冬遊呢!”
“那就好,那就好。和老師同學們相處得怎麼樣?”
天邊是噴薄而出的朝陽,口中的血腥味慢慢地擴散,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答她的,似乎她也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我:“夏昕,你要和你爸爸講電話嗎?他想和你說說話——”
“媽,”我用力地喊了一聲,她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大聲怔住了,“這會我還有事,我改天再給你電話,就這樣。”說完我便匆忙地掛了電話。
鼻腔處的酸澀慢慢地泛濫,我的眼睛被風吹得發脹,就像有東西要噴薄而出。
其實最難過時不是痛哭流涕,是連眼淚都無法掉落的那種憋屈。
季柯然站在樓梯口打電話,她的手機上貼滿了漂亮的彩鑽,她用漂亮的指甲摳著上麵的彩鑽。
“聽說手機又要出新了?對了,還有上次不是說要給我一個Ipad嗎?怎麼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她抱怨道:“昨天買了新包包,打算冬遊時背,誰知道晦氣,被一個三八搞得出遊都去不了了,什麼時候一起去香港轉轉吧。”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什麼,她小聲地笑了起來,繼而又憤慨:“我真的不喜歡住在這個宿舍,一個腦殘粉,每天除了追星賺錢就是賺錢追星,一個冷得要死,還有一個闖禍精,你說吧,一個女孩子怎麼那麼能鬧騰,每天搞出一堆事情來,這下你看,冬遊搞砸了,我還想穿那套新買的比基尼去泡溫泉呢!”
我站在台階上看著季柯然笑盈盈地轉過身來,她看到我和周舟時嚇了一跳,手上的電話“啪”地摔在了地上,電話裏的男人還在大聲地“喂喂喂”。我看了她一眼,轉身朝宿舍裏走去,她撿起了自己的手機,在後麵罵了一句什麼,周舟回過頭去看她,聲音很大,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惡毒:“我也很不喜歡這個宿舍,因為宿舍裏住了一個整天裝B的13點!”
“你說的是誰呢?”
“誰應我就是說誰……”
她們在外麵吵了起來,我懶得去搭理,輕輕地關上了宿舍門。林朝陽還在自己的座位上看LEN的演唱會,對著屏幕花癡得口水都要流下來。我躺在床上給彭西南打電話,響了好久才聽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
“喂——”
“喂,彭西南你在哪裏?”
“有事嗎?我這會在忙,如果沒事晚點再說。”
我愣了一下,“嗯”了一聲然後掛了電話。音箱裏傳來尖叫聲與歡呼聲,我用被子蒙住了頭,在Len那慷慨激昂的高音中慢慢地入眠。
這一覺便從早上睡到了傍晚,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我有些懵,就像在做夢一樣。迷迷糊糊按下通話鍵還沒有出聲便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喂,談夏昕,你下來。”
“你是誰?”
“我是傅亞斯,我在你宿舍樓下,你下來,快點。”
“你怎麼有我的電話?”我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我不記得自己有給過他我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傅亞斯有些不耐煩,“有就有!你管我怎麼來,我說我在你們宿舍樓下等了你半個小時了,電話打了那麼久你才接,這會還讓我繼續吹西北風喝雪水,你快下來!”
我站在窗口往下望,傅亞斯穿著一身黑衣服,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頭發短了一些,坐在花壇邊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塑。
如果他的一隻手上不是打著石膏吊在脖子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