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我們在原地繞了幾圈卻依舊沒有找到上下山的路,宛如跌進了迷宮裏。
我急得抓頭撓腮,彭西南依舊雲淡風輕,“坐下來吃點東西吧,幸好我們都帶了水和麵包,吃點吧,如果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了,會來找我們的。別擔心,很快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彭西南把水和食物從包裏拿出來,遞給我後在我身邊坐下。
我相信彭西南,但等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夜色都爬上山頭,我們也沒有等到有人來找我們。
這座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冰櫃,把我們困在了這個冬夜。我的牙齒不停地打架,像羊癲瘋病人一樣發抖。起初彭西南抱著我,見沒有效果索性把衣服脫了下來強製要我穿上,自己隻穿著薄薄的襯衫和毛衣。
“你穿吧,我不冷。”我把衣服遞給他,雖然夜色朦朧,但我還是能看到他瞬間黑了下來的臉色。
“給你穿就穿,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衣服又一次回到我的身上,我懶得再與他推來推去,索性把衣服攤開來蓋在兩人身上。
彭西南打開手機,黯淡的光照在我們身上,周圍寂靜得隻能聽到沉重的呼吸聲。他的呼吸重重地打在耳畔,讓我特別安心。我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上,他小聲地和我說著什麼,我一句都沒有聽清,腦海裏一片混沌。
當手電筒的光照在我們臉上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刺眼的光束照得我睜不開眼,隻能感覺到有人朝我撲了過來,緊接著一隻手用力地拍在我後背上:“媽的,談夏昕你們這兩個蠢貨,這樣也會迷路。”
周舟的力氣很大,我險些就被她拍出一口鮮血來,卻無法和她生氣,因為她的聲音是喑啞的,帶著哭腔。她溫暖的手握住我時我像是被燙到了,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而彭西南慢慢地站了起來,對著我微笑:“談夏昕,你看,我沒有騙你。”
此時,他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白紙。
黑夜仿佛一張巨大的幕布,籠罩住這片山林,我想我永遠都會記住這一刻。
我們回到學校已經是後半夜,路放原本是想帶著我們去他的別墅的,被周舟拒絕後隻能送我們回學校。從校門到宿舍樓,他的車一路暢通無阻,甚至我們進宿舍樓時也沒被宿管阿姨為難。
路放站在路燈下看著我們上樓,他揉著眉心,看起來很疲憊。我小聲地對著周舟說抱歉,她的巴掌又一下子襲擊我的後背:“你既生為妖,就必須作孽!”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她從容地對我說,“這是今天路放送給我的,我覺得送給你也挺合適的!”
“他對你可真好。”
“是呀,真好。”
月色朦朧,我沒有看見周舟唇邊的那一抹冷笑。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迅猛地降落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深夜裏,像一塊雪白豔麗的布將這個城市覆蓋。
大雪持續下了三天三夜,而從爬山回來的第二天,彭西南便感冒了。
我們一起吃午飯,在這走路都要擦著肩的擁擠食堂裏,唯獨我們方圓三米內空無一人。彭西南不停地咳嗽,牛肉丸湯裏的丸子遊了好幾圈泳,我終於無法淡定地往嘴裏塞排骨飯,對著拿著紙巾掩著嘴巴的他提議:“還是去醫院看病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彭西南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嚴肅地抿著唇對我擺手:“不用了,沒事的,很快就好了。”說完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三天,彭西南都拒絕與我一起吃飯,第四天我給他打電話,他幹脆連接都不接,就怕我拉著他去醫院。我向他舍友要了他們宿舍的鑰匙,避過宿管阿姨的視線單槍匹馬地殺向他宿舍時,他正在睡覺,整個人裹在被子裏,臉紅得像個熟透的蘋果。
我推了推熟睡中的彭西南,他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睡眼朦朧地看著我。他盯了我一分鐘,就在我以為他要起來的時候,他眨了眨眼,又繼續睡。
我憤怒了:“彭西南,起來!和我去醫院!”
“談夏昕,真沒有想到你是這麼一個蛇蠍婦人!”在出租車上彭西南揉著自己的胸口,甕聲甕氣地對我抱怨:“那麼大的一個包包,你就直接砸在了我身上。”
“誰叫你不起床,一叫你上醫院,你就裝睡,這麼大個人還怕看醫生和打針!”
他裹著厚外套把臉扭向窗外,麵對著一片皚皚白雪小聲地嘟囔著:“我這不是以為我在做夢嗎?誰知道你會突然跑到我宿舍來。”
“如果我不過去,估計你燒死了都不會去看病!”
這一路,我和彭西南都在拌嘴,很快就到了醫院。燒到三十九攝氏度的彭西南幾度拒絕打針,但醫生態度強硬地壓製住了,沉著臉任由護士往他手上抹酒精,針頭插進去的那一刻,我發誓我看到他眼睛裏有水光,雖然隻是稍縱即逝。
我陪彭西南坐了半個小時,但看著還剩大半瓶的藥水我還是決定出去溜一圈再回來。我沒有想到我會在醫院這麼個詭異的地方遇到傅亞斯,他的手打著石膏,懶懶地靠在西藥房門口的牆上,大冬天的隻穿了一件皮夾克,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臟,頭發亦是濕漉漉的,即使是這樣,他看起來都沒有一點狼狽。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已經看到我了,喊了一聲我的名字:“談夏昕,真巧呀!你也來看病呀!”
我看著那張笑盈盈的臉,咬牙道:“真巧呀!”
我其實並不想與這個叫傅亞斯的男生有交集,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有些危險,但無奈我還欠著他二百五十塊錢。我今天身上隻有兩百塊,所以我對著他底氣還是略顯不足。
“你這手是怎麼回事?”
“刹車壞了,下坡時從車上飛了出去,然後就成了這個樣子了。”他輕描淡寫道,仿佛說的不是他出了車禍而是他吃了飯。
我的視線從他的頭發掃射到腳,最後回到了他的手上:“整個人從車上飛了出去?你居然還活著!隻是手骨裂了?內臟居然沒有出血?”
傅亞斯聽完我的話呆了三秒,然後大笑了起來,像聽到了什麼絕頂笑話,笑得腰都彎了,要不是他的手不方便,估計他還會往牆上敲。他就站在那個巨大的“靜”字下方,明明笑的人是他,周圍的人責備的目光卻是落在我身上。我隻好衝上去捂住了他的嘴:“不準笑,安靜。”
他笑得有些喘,伸出手來撥開我的手,順帶掐了一把我的臉:“我說你還挺好玩的,就算你不關心我的死活也不用咒我死吧!”
我打掉他放在我臉上的手,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談夏昕。”彭西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估計是掛了水的原因,走路還有些虛浮,“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人了,陪我來看病,自己跑出來玩了。”
他對傅亞斯點了點頭,拉著我的手往外走,“回去了。”
我回過頭對傅亞斯說了聲再見,小碎步跟在他身後,走到醫院門口他卻放開了我,兀自朝著公車站走去。看著他陰沉的臉,我不解道:“你怎麼了?”
他望向我的目光,帶著我讀不懂的情緒:“談夏昕,你以後不要和那個人來往了。”
“為什麼?”
“因為他看起來不像個好人。”
此時的彭西南像是一隻刺蝟,豎起了全身的每一根刺。我不讚同他的說法,但卻沒有去反駁他,隻是點了點頭,朝公車站走去。
彭西南站在我的背後,他的腳邊有一隻小小的飛蛾,它撲扇著僅有的一扇翅膀在地上掙紮著,試圖想要飛起來,但這是永遠都不可能的事。
彭西南的耐克球鞋,用力地從它身上碾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