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坐著,心情沉重,而神色恍惚。
安娜,也就是我的法國生母日記本中記敘的部分內容,超出了我的心理預期。
我對麵的雷先生,感受到我的心情變化,出言安慰了我幾句。但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我沉浸在自己的如亂麻般的思緒中。
“喜雨小姐,你準備下,看什麼時候跟我去溫家見見你真正的親人?”雷先生問。
“真正的親人?”我遲鈍的轉動腦子,想到安娜已經在法國抑鬱而終,那麼還有我的生父溫牧……
“溫牧少爺——”雷先生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憂傷,“這本日記是由我代收的,當時溫牧少爺在國外見客戶,得知這個消息準備趕回國來找你,不幸的是飛機中途失事……”
我心中嘩的一下又被撕裂了道口子。原想著想看看他這樣負心的一個人,在見到我時是什麼反應,我該怎樣幫安娜去怨他,但他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給我。
我的麵色又一次灰敗。
“不過,你還有很多其它的親人。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還有一個奶奶,兩個姑姑,一個叔叔、一個堂弟一個堂妹,兩個表哥。”
雷先生一口氣說了大一串,聽得我頭皮發麻。
雖然他說的都是跟我有血緣關係的人,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願不願意見到我。
而且我在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我的生父和生母都已經不在了,我去到那個陌生的環境又會受到怎樣的對待?這一切未知令我心生恐懼。
“既然我的生父生母都已經不在了,我現在也有完整的家庭,還是不要打破這現有的平靜了吧。雷先生,還是謝謝你找到我,並告知我這一切。”
我是真心的感激他。要不是他找到我,或許我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
“喜雨小姐!”雷先生凝視著我,“雖然溫牧少爺不在了,但是你是溫家的大小姐,這個身份就足以令許多普通女孩夢寐以求。而且,到了溫家,你還有溫老太太可以依靠——難道你不想你的人生中有更多的可能性嗎?”
雷先生最後的這一句擊中了我。
溫家大小姐,身份,更多可能性……這幾個詞在我頭腦中盤旋,最終都彙成一個名字——秦樓。
一想到秦樓,我就感到腦袋裏的血流加速。
“我——考慮下吧。雷先生,再次謝謝你。”
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世,非但沒有驚喜與開心,反而令我進退維穀。溫家沒有勇去進去,林家人,一時也不知如何麵對。
以前在學校裏,我每個星期就會養父母通視頻電話一次,問候他們,並向他們報告自己的學習和生活。
而現在,我不想。
身世的隱瞞,以及二十多年前的那一百萬,如一根,鯁在我的心口。
可能是見我許久沒有家裏聯係,養父母擔憂,周末的一個下午主動打來視頻電話,這時我正在攝影棚裏拍照,就是曾可人的母親創辦的珠寶品牌兼職。新的一年,他們公司的宣傳畫冊要換新,放上新設計的珠寶係列。
模特用新不如用熟,攝影師叫我同時兼他們的平麵模特。
手機在一旁的椅子上震動,我拍完一組照片,走到攝影棚外麵的茶水室,接起視頻電話。
養父母在手機窄小的鏡頭裏將頭湊在一塊,看到屏幕上那兩張有些滄桑而普通的中年夫婦的臉,我的鼻子一酸。
“爸,媽,你們怎麼打電話來了?”
“喜雨啊,你在做什麼呢?”養父問。
“這次你很久沒有打電話回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事?”養母著急的搶著提問。
“沒什麼事,就是剛開年,兼職的工作有些忙。”我上下輕輕晃動下手機,讓他們看到我穿的禮服,“正在拍照呢。”
“那好吧,你忙,但要注意休息啊……”養父養母在電話那頭叮嚀著。
“好。你們放心吧。”
接完他們的電話,我的心裏既溫暖又酸澀。
雖然他們隱瞞了我的身世和那一百萬撫養費,但我不得不承認,從小到大,他們待我和林小鬆一樣的疼愛有加。
他們給了我普通卻幸福、完整的親情。
我從來沒感覺到自己是家裏的外人,即使從小被旁人說我跟他們不像,開玩笑說我像是基因變異生出來的。
若不是溫家的這一出,我的幸福將安穩的繼續。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知道這些真相。
我倒了一杯咖啡,靠在玻璃幕牆上發呆。茶室全透明玻璃幕牆可以看到外麵很好的風景。
這是在珠寶公司四樓,一二樓是展銷大廳,三樓是辦公室和會務室,四樓做為攝影棚及雜務間,五樓是老板的私人場所,她有時在這辦公、會友及小住。
突然,我眼睛一亮,看到一輛白色的車子從遠處徐徐駛來。
我認得那輛車子和那個車牌號,是秦樓的車。
秦樓來了?我心跳加速。
下一秒,我立刻反應過來這是曾可人母親珠寶公司的大樓。
他是來找曾可人的……我的心跳緩了下來,開始下沉。
車子在大門口停了片刻,果不其然,盛裝打扮的曾可人從珠寶大樓裏走了出去。
此刻,白色的小車裏,也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秦樓。他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朝曾可人走去,舉在她的頭頂。
他們相視一笑,然後雙雙上車,離去。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小雨。
秦樓總是那麼體貼而細心。他在給曾可人撐傘的時候,先是將她送到副駕駛旁,等她先上了車,他再折回到自己的駕駛位。
綿密的細雨,如同綿密的針尖,紮在了我的心裏。
秦樓也幫我擋過雨,在一次我們一起出完黑板報。陰沉沉的初春,突然飄起了雨,我們出了教室,並排向宿舍走去。他拿著他做參考的雜誌,擋在我的額前。
我心頭一暖,笑“這未必有用?”
“擋一下總比沒擋強吧。”他也笑。
我望了他的笑眼一下,便不敢再看第二眼。那時候真覺得世界是甜的嗬。
對我來說,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麼比糖果更甜更醉心,我想肯定是秦樓的笑容。
隻是,那種甜和醉心,並不僅僅屬於我。
我的手緊緊的攥著一團,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也不自知。
我改變了主意。我想去見見我在溫家的其它親人。雷先生說的沒錯,那會讓我的人生有更多的可能性。
對秦樓,即使我所做的一切都希望渺茫,我仍願意去試一試。
我再一次給雷先生打去了電話。
雷先生的車技很好,出城的路輕車熟路,他開的又快又穩,直奔他所說近郊溫宅方向。明明奧迪Q8車中的空間感也不錯,我卻覺到胸悶逼仄,我知道是我的緊張心理在作祟。
雷先生看出了我的緊張,車行一路,他跟我閑聊了一路,同我介紹了溫家大致的情況。溫家人早年靠在西南山區開礦發家,後來回到白城開發房地產、酒店以及產業園,以白城做為根據地,發展到全國各地。
我的生父溫牧有四兄妹,上麵兩個姐姐,再加他以及一個弟弟溫安。家裏現在由年近七十的溫老太太作主,生意上的事是一家人各有負責板塊。風頭最勁的卻是溫安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堂妹溫筱泉。
“目前由泉總負責溫家在根據地白城的產業打理,以及家族產業的總戰略。”雷先生說。
“泉總,我的堂妹?她應該年紀很輕呐——”我有些不解。
“對,泉總與你同年,隻小的月份。不過她很能力和天分,中學起在國外讀書,是學霸級人物,年紀輕輕拿到國外名樣的工商管理碩士文憑回國打理家業。原來她沒有回國時,是由她的父親溫安與兩個姑姑、表哥把持,溫老太太遙控。後來,等她回國,深得溫老太賞識,逐漸重用,由她全權負總責。”
我聽著,心裏直冒冷汗。與我同齡的堂妹,竟然把持這麼大一個家業?
“那我那同父異母的妹妹呢?”我不禁好奇地問道。聽雷先生提了那麼多人,就沒見他怎麼提到她。
“哦——你那妹妹名叫溫筱雅。至於她的人,你到時親眼見到本人就知道了。”雷先生欲言又止,我本能的生出一絲不安。
我們的車子出城後,在向東的大道上開了二十來分鐘,終於往右沿坡向上的叉路口拐去。上了一個道路兩旁栽滿了花花草草水泥坡地,見到一個四麵都是高高的棕色圍牆,圍牆上爬滿青色的藤蘿和金黃色的迎春花,圍牆內矗著一幢三層樓的歐式住宅,米黃色的外立麵,深棕色的頂。
正門是比較複古的黑色欄杆與金色雕花大門,嵌在兩邊褐色的大理石牆之間,顯得威風凜凜。車子停在大門外,微停了片刻,大門自動感應,徐徐打開,車子向裏開了進去。
我禁不住好奇地向外張望,看著那幢大洋房,心潮起伏。這房子竟建在半山腰上,四周都是隱隱的青色山麓,在暮色裏升騰著縹緲的白霧。
早聽人說現在的世道變了。以前有錢的人都往城裏鑽,沒錢的人才待在鄉下。現在的有錢人都住在城外,就圖個好空氣。
見到如雷貫耳的溫家人位於半山腰的莊園別墅,我才明白人們果然所言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