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別院第二天,小落和小惜也被惠王府送來了,說王爺擔心別院裏的侍女服侍不好,既然打算多住些日子,還是知道性情脾氣的貼身侍女才能照顧周到。
這時候向我示好,我卻不稀罕。
淡淡地打發了來人,我依舊每日一早去探望母親,陪母親說一會兒話,便回別院去,和端木歡顏學習兵法謀略及攻守之道。
經了上次被人騙回皇宮的經曆,即便隻是前往上清寺的那麼短短數百步的距離,我身邊也有至少八名以上的侍衛貼身保護,而上清寺所在的相山山頭,更有兩百餘惠王府親兵扼了上山要道輪番值守,隻是穿了平民服飾,不讓人看出來曆來。
我因著魏營的遭遇,幾成驚弓之鳥。如今局勢不穩,我再不敢拿自己冒險,雖對蕭寶溶不滿,也默默由著他安排了。
山間與世隔絕,加上蕭寶溶的刻意隱瞞,母親並不知曉我那一番驚心動魄煉獄般的經曆,隻是相處幾日,多少有了些困惑。
這一日見我去,她忙讓侍奉的小尼拿了才做的素點心來給我,看著我安靜吃完,微笑道:“到底長大了吧?我一直也想著,寶溶那般溫雅的性子,怎就教出你這麼個活蹦亂跳的丫頭來。瞧著你現在的模樣,才有點像我的女兒,寶溶的妹妹呢!”
其實我很想問問母親,皇後那些栽汙她的話,到底有多少真實性,還有……我的身世。
惠王蕭寶溶自然絕對認定了我是他的親妹妹,可我甚至沒勇氣向蕭寶溶提起皇後說的那些汙言穢語,隱隱約約地害怕著,害怕絕不可能成立的汙言穢語,萬一是真相……
那麼,我到底算是什麼?
我牽著母親的海青僧衣,問著她:“母妃,知道麼?吳老頭謀反,吳皇後給廢了。”
“哦!”母親微一悵惘,隨即雲淡風輕地一笑:“是麼……如果沒有牽涉到你,不用理會。生於皇家,是幸,也是不幸,皇子皇孫麼……但求一世平安喜樂,也便夠了。”
我不經意般繼續道:“吳後被廢於式微宮,我念著舊情,特地去探望她。誰知這女人已經瘋了,嘴裏不幹不淨,說了好多,連母後和我都罵進去了……罵得很不好聽。”
母親唇齒間微有一抹嘲諷笑意飄過,眉目間卻是波瀾不驚。她淡然道:“以她的脾性,如果不是有吳家撐著,又生了個太子,早該待在冷宮了。不用理她,越聲嘶力竭的無聊辱罵,越證明她已窮途暮路,不得不用損人不利己的方式來尋求發泄,以及……自尋死路。”
我一驚,望著一臉恬靜的母親,問道:“母妃……吳氏所辱罵的話,應該全是汙蔑吧?她甚至說我不是……不是大齊的公主。我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垂下頭,自覺萬分地問不出口去。
母親沉默片刻,撚著念珠的手緩緩撫上我的發,那黑中透亮的水晶念珠拂於麵頰,輕柔地滾動著,連禪室中偌大的佛字都給擋得影影綽綽,看不清晰。
“傻丫頭,你從出世那一天,便是命定的大齊公主,旁人說什麼,都是毀謗,你根本不用理會。”
水晶念珠的深黑色澤很穩重,天生的半透明質地在夏日熾熱的空氣中,涼涼地滲著令人心馳神往的高貴和神秘。而母親的聲音,也是涼涼的:“會叫的狗咬不了人,可老是叫著,也是心煩,你可以告訴蕭寶溶,送吳氏一程也好。”
望著母親安謐地向佛而立的麵龐,我心頭顫了一下,笑道:“可不是麼,皇家聲譽,她一個庶人也敢玷辱,著實自尋死路。”
心中便已下定決心,有空再回京時,第一件事便是讓吳後的嘴永遠閉上。
假作真時真亦假,讓她胡說的次數多了,人人都猜疑起我的身世來,讓我何以自處?怪隻怪她犯了忌諱,如母親所說,瘋狗亂咬人的結果,隻能是自尋死路。
母親既說了我是命定的大齊公主,我算鬆了口氣,也不想再去深究母親在入宮前的那些境遇。想來,回憶那樣的過去,對母親也是種傷害吧?便如,如今讓我去回憶魏營那段受盡淩踐屈身事人的卑微日子……
如果蕭寶溶真是抵不住蕭彥的壓力,真要將我嫁給蕭彥,我便答應了也不妨,然後一定攛掇了蕭彥,讓他橫掃魏軍,殺盡魏國皇親,將淩辱過我的拓跋軻,和所有見過我卑微求生的魏人,盡數斬下頭顱,狠狠踩到腳底,落到吳氏一族那等淒慘下場……
“阿墨,怎麼了?”
大約我想到拓跋軻,一時克製不住神色間流露出了極尖銳的恨毒,母親蹙起了眉。
我恍然大悟,微笑道:“沒什麼,隻想著三哥委實煩人,我到這裏來住幾日,他也巴巴地找個先生看住我,讓我不得自在。”
母親笑道:“哦,我們母女敘話的時候多呢,你啊,得空是得學些詩詞歌賦了。寶溶的妹子,就是不能學富五車,至少也該知書識禮才對。”
學富五車?知書識禮?
這學來有什麼用?就像修飾得再漂亮的花瓶,也不比陶缸瓦罐結實,橫次裏一鐵錘下去,一樣地粉身碎骨。
我暗自冷笑著,向母親告辭離去時,母親送我出了禪室,終於說了兩句讓我順耳的話。
她說:“雖說該多讀些書,可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為人處世,還是多學學你的三哥,玲瓏應對、明哲保身才最重要。”
母親到底沒全說對。
若沒有自己可以倚仗的勢力,即便玲瓏應對,一樣無法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