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慎一骨碌爬起來,反複看了那個號碼幾次,確認自己不認識。他想打過去確認一下,又思忖如果對方真的遇到危險,比如綁匪綁票,對方好不容易偷偷發了短信給自己,他貿貿然打電話過去一旦被綁匪發現豈不壞事?再三衡量之後,井慎腦中確定了一個完全的方案:自己先去探探虛實,如果對方真的有危險,那再見機行事好了。
井慎翻身下床,抓了身邊的衣服套上。吳映雲被驚醒,抬著惺忪的睡眼問道:“你去哪兒?”
“哦,有案子,去看下。”井慎胡亂敷衍著,急匆匆套上褲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想是井慎半夜爬起去辦案的次數多了,吳映雲以前還多問幾句,囑咐東囑咐西,現在隻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似的囑咐一下,旋即重新躺下。
井慎穿好衣服便衝了出去。剛走出門,他心頭突然漾起一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不禁扭頭看了一下。這一看,驚得他一身冷汗。妻子吳映雲正站在窗前瞪著自己。她目光如炬,與平時溫柔注視著自己的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有天壤之別。所以井慎在看到這樣的眼睛之後心一驚,脊背上居然冒出一層細毛汗來。吳映雲當然也看到了他,她眼睛裏露出的凶光在一瞬間居然蕩然無存,伸出手來含笑對井慎招了招。井慎也擠了一個笑容向她揮揮手。吳映雲又笑了一下拉上了簾子。井慎麻木地收回手,笑容蕩然無存。
井慎上了車,妻子眼裏流露出的凶悍的神色和之後嘴角一撇露出的詭異笑容在他腦際定格,脊背上細細的汗粒還沒散盡,他怯生生看了一眼倒車鏡,發現二樓的窗簾還是閉合著的,這才放下心來。
井慎帶著這種怪異的心悸一路來到了短信上提到麗都小區。
這是一片寂靜異常的小區,老舊的青瓦散發著80年代泥磚和塗灰牆混合之下的獨特氣息。走進小區,星星點點的燈照在草地上,任由雜草表麵上的水汽反射著黃的、白的光。井慎小心翼翼地來到3號樓樓底,目光凝聚在107號室——裏麵黑著燈,瞧不出半點動靜。窗上的玻璃碎了一片,呼呼透著風,怎麼看都像是廢棄了好久的屋子。井慎從兜裏掏出狼眼手電,朝107的窗子照了一下,趕緊躲到廊簷底下屏氣凝神地聽樓上的動靜。
井慎剛剛藏好,就聽到樓上悉悉索索有腳步聲。此人十分謹慎,不細心聽根本聽不出是腳步聲,顯然是踮著腳尖走路。井慎豎著耳朵聽,心裏默默數著步子。待這人走到窗口,一共用了7步。此時,一陣斷斷續續地打開窗子的聲音傳來,接著有衣服摩擦窗口造成的“沙沙”聲。想必是那人探頭朝外望去。不一會,那人又縮頭回去,那種“沙沙”聲再次響起。再後來就沒了動靜。
井慎等了一會兒,確認這人沒了下一步的動作,便躡手躡腳地上樓。豈料井慎剛剛挪了七八級台階,突聞頭頂“咣”的一聲關門聲,這聲音其實不大,但在連鼻毛抽動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晰的靜夜卻顯得異常刺耳。關門聲之後,樓道裏緊接著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井慎反應,腳步聲的主人已經來到了樓梯口,樓道裏的微光將他鬼魅一般的影子映在了牆上。井慎一個翻身一下跨了三四步重新躲在了廊簷下麵。可讓他意外的是,那個腳步聲卻在樓梯口戛然而止了。井慎控製著自己的動作幅度微微像樓道裏一探頭,看見樓梯口映在牆上的影子已然不見了。
井慎在樓梯口埋伏了一陣卻不見有人下來,他這才躡手躡腳地上樓。走到樓梯口時,他從口袋裏摸出一盞紫外線燈來照在地上。這幢樓看來很久都沒有住戶,地上積了蒙了厚厚一層塵土,在紫外線的照射下,地上顯出長長的兩串腳印,一串從外麵進來,通向某間公寓。井慎抬頭一看,正是107。還有一串反向的腳印是從公寓出來,一直延續到樓梯口卻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井慎再仔細觀察,這兩串足印的大小、印記的深度完全是一樣的,肯定是一個人留下的。此人從公寓出來,在一樓樓梯口停留了一下之後足印憑空消失,莫不成這男人蒸發了不成?
井慎朝對麵望了一眼,看見一扇窗戶吱吱作響,便全明白了:那人肯定是聽到樓下有響動,知道有人埋伏,便脫了鞋走到對麵,由樓道的窗戶跳了出去。井慎一個箭步奔至窗口向下一望,四周安靜地像死人的墳墓,哪兒還能看到半個人影?他氣得一巴掌拍在窗棱子上。井慎自詡身經百戰,但卻慢了這人一步,可見此人是個極其謹慎狡猾的老手。那人現在可能已經跑出小區了,四周黑燈瞎火的,他即使追出去也枉然。
井慎懊惱地來到了107號室門口,從他那個鼓鼓囊囊的,被井月稱為“二次元口袋”的兜兒裏掏出了一個亮晶晶的一口杯扣在門上,耳朵貼著杯口靜靜聽了一陣:裏麵除了風催動陽台窗戶上那個破洞發出的“呼呼”聲,便是一片死寂。井慎又叩了叩門,聽裏麵還是沒有響動,便暗叫一聲不好。如果那個陌生號發給他的短信是真的,那這裏麵的人豈不是……
想到這裏,井慎趕忙從“二次元口袋”裏掏出兩根細長的金屬條來,一根是直的,一根是螺旋的,兩根都塞在鎖眼裏,左捅右捅了一陣,就聽到鎖頭“啪嗒”一聲,大門應聲而開。井慎輕輕推開門,發出一連串快把鼓膜鑿穿的“吱呀”。井慎呲著牙走進門去,裏麵黑乎乎一片,分不清哪兒是哪兒。井慎也不敢開燈,拿出狼眼手電打開在屋子裏掃了一遍,心裏便對這間公寓的結構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
井慎所處的位置是房間的走廊,右側是雕花隔斷隔開的洗漱間,再往右是一扇門,想必是廁所。井慎從“二次元口袋”摸出一對藍色的鞋套和一雙白色的丁晴手套來套上,扶著牆緩緩前進。走廊窄窄仄仄,一直延續了6米有餘,盡頭是一間大約20平米的客廳。客廳的盡頭是一個用玻璃封起來的陽台。井慎在客廳轉了一圈都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客廳左側靠陽台的地方有一扇和電視背景牆融為一體的暗門,井慎打開用手電一照,原來是間臥室。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楓白木質床。床的兩側是大衣櫃和一個書桌,桌上放著一台電腦和幾個相框。井慎小心翼翼地往床邊挪,腳尖猛地碰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他驚了一跳,馬上拿手電往地上一掃,隨後,他被看到的景象震得心頭陡然一緊——一個長發白衣的女人背對自己躺在床沿下。她的身體蜷縮,一隻手無力地垂在身體旁,一隻手則壓在身下。
井慎脫下一隻手套,懷著一絲希望伸手停在女人的鼻翼底下探她的鼻息。可最終他失望地歎了口氣——女人已然沒了呼吸。他的失望伴著一種複雜的情感在胸中湧動,其中有悲傷,有惋惜,有憤怒,還有……井慎體會到這種情感上的異象不由納罕。再看看這具白衣女屍,他腦中居然映出夢中的情景:麵目模糊的白衣女人站在那個純白的空間內,向自己招手……
“篤篤篤”一連三聲敲門聲從門外傳來,井慎正沉靜在自己的想象之中,被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他貓腰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的門穿過走廊來到大門門口,靜靜聽著動靜。劇烈的敲門聲隨著他站定在門口竟戛然而止,仿佛那聲音從天外而來一般,周圍靜的讓井慎懷疑剛剛是不是出現了幻聽。井慎在門口立了良久,門外卻死活沒了動靜。他伸出手去慢慢接近門的把手,想開門看看到底什麼情況。豈料手剛剛碰到冰涼的把手,把手居然自動轉了起來!
井慎驚了一頭冷汗,暗自在心內扇了自己兩巴掌:那人顯然是用和自己同樣的手法開門,自己從臥室出來的時候居然沒順手提一件鈍物防身!實在是個不可原諒的錯誤。萬一門外的人手裏拿著刀槍,那今天自己的這條小命勢必要交代在這裏了!
井慎情急之下,卻發現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個大鐵桶,雖然蠢了點,但放倒一個漢子倒還夠用。井慎一伸手將大桶提了起來,準備在那人進來之後就給他一個“驚喜”。
井慎眼見門把手左搖右晃地折騰了一陣,心中暗暗鄙夷:什麼開鎖技術!這麼一分神,門竟“吱呀”一聲開了一條小縫。井慎再也不敢怠慢,舉著鐵桶準備見機砸將下去。門外的那人壓著步子輕輕打開門走了進來,門“吱呀吱呀”地叫個不停。那人步子緩慢,幾秒鐘之後才把整個身子探進來。井慎心中一聲呼喝便將大鐵桶砸了下去。
那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井慎聞聲溯源馬上撲過去捉住那人的雙手將他控製了起來。那人牛喘著大聲呼叫“放開我”。井慎一聽這聲音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分明是於鵬飛嘛!於是問道:“是鵬飛?”那邊也是一驚,反問道:“井隊?”井慎心叫糟糕——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井慎趕緊扶起於鵬飛,於鵬飛摸著劇痛的腦袋不無抱怨地道:“井隊,你怎麼連問都不問一下就招呼了?”井慎駁道:“你小子鬼鬼祟祟的,一聽開門那架勢就知道不是好人。”於鵬飛委屈道:“還不是跟你學的?”井慎一個脖條兒甩過去:“強嘴!好的不學專學這個!”
兩人靜了一下,井慎突然“咦”了一聲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來這兒的?”隻聽於鵬飛嚅囁道:“嫂子不放心你,讓我來瞅瞅。”井慎眉頭一皺,當時自己看完短信之後就下床了,在那之後吳映雲才醒來的,怎麼可能看到短信的內容?想到這裏,他的腦海不由又跳出吳映雲站在窗口看著自己時的那凶悍的眼神。他拉住於鵬飛又問道:“等下,你嫂子根本就不知道我去哪兒了。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的行蹤的?”於鵬飛為難道:“井隊,我說了你可別怪嫂子。”井慎道:“怪不怪聽了你的說法之後我自有判斷。”於鵬飛接著吞吞吐吐地說:“嫂子……怕你出事,所以在你的手機裏裝了一個軟件,能通過衛星鎖定你的位置……”井慎咬牙道:“她……居然跟蹤我!”於鵬飛沒再說話。
井慎強迫自己從憤怒中恢複理智,結合最近吳映雲古怪的行為,心中對她的愛意陡然直降了五分。但此時他顧不上這許多,旋即對於鵬飛說:“你知不知道這間房子發生了什麼?”於鵬飛道:“不知道。”井慎於是拉了於鵬飛的手將他引至臥室門口,打開手電往裏麵一照,於鵬飛隨即也驚了一跳。雖然兩人見過的屍體不少,但在這黑洞洞的閉塞空間內見到地上躺著一具白衣女屍也不免做出相同的反應。於鵬飛的手在井慎的手掌中抖著,顫聲道:“這……她是死了吧?”井慎壓低聲音“嗯”了一聲。
兩人走近屍體,井慎從口袋掏出一雙丁晴手套遞給於鵬飛讓他套上,然後又拿狼眼手電對著屍體。這下,白衣女屍的真麵目才得以清晰地映在兩人的瞳仁中:高翹的鼻子、秀麗的眉宇、圓潤的下巴、長長的睫毛。連於鵬飛也忍不住讚道:“真美!”
井慎又拿手電掃了一遍,於鵬飛突然驚呼一聲:“井隊,快看!”手電光正照在女人的脖子上,井慎清晰地看到女人脖子上的一道深深的勒痕。“被勒死的!”於鵬飛斬釘截鐵地說。井慎坐起身揪著自己的胡子沒有發話,隻靜靜地盯著女屍的脖子。
於鵬飛見井慎沒有說話自覺無趣便滿屋子走動起來。“不要亂走,小心破壞現場。”井慎小聲提醒道。於鵬飛聽到這話像具僵屍一樣立在地上不敢動。
井慎站起來拍了下於鵬飛的肩膀說:“幫我個忙,你從這裏……”井慎用腳在屍體前麵的一小塊地域畫了一個空圈接著說:“走到陽台的窗前停下,走完之後告訴我你走了幾步。”於鵬飛狐疑地撇了下嘴,應了一聲。井慎在局裏是出了名的怪才,從來不安排理出牌,卻能破省上都破不了的大案。所以於鵬飛即使有千百萬個不情願,也隻能照辦。誰讓自己是個菜鳥而師父是個高手呢?
於鵬飛從井慎指定的位置開始走,走一步數個數,一直走到陽台的窗口停下扭頭對井慎道:“井隊,一共7步半。”井慎略一思忖又問道:“你多高?”於鵬飛皺眉道:“1米83。怎麼了?”井慎“哦”了一聲並不回答,自己也抬步走向陽台的窗戶,每走一步亦數一個數,等他來到和於鵬飛相同的位置一共用了8步。於鵬飛腦中的問號已經擠滿了整個腦瓜,忍不住問道:“井隊,你這神神秘秘的幹嘛呢?”井慎便把自己如何躲在廊簷下聽腳步聲的事情說了一遍。
可於鵬飛仍然狐疑,搖搖頭道:“我還是不懂。”井慎於是耐心解釋:“我躲在樓下的時候數了7步才聽到那個神秘人開窗的聲音,步數和我們用的步數差不多,這說明他當時就在屍體旁邊。個頭不同邁步的幅度是不一樣的,步子邁的大說明個頭就高。這下明白了?”井慎說完,於鵬飛長長地“哦”了一聲,意思是“受教了”。
井慎接著又說道:“你1米83的個頭用了7步半才走到窗口,那人隻用了7步,說明他比你還高半一點,大概1米84左右。”於鵬飛聽了嚅囁道:“一個1米84的莽漢勒死一個柔弱女人是很輕鬆的事。”井慎反問:“你怎麼知道是謀殺?為什麼不是那個女人自己想不通自殺的?”於鵬飛聽到這話腦袋耷拉下來便不再接話了。井慎又轉而柔聲道:“我總是跟你說,證據說話,證據說話。沒有證據一切猜測都是枉然。”
兩人又回到臥室,井慎又蹲下開始端詳女屍,一隻手伸上來揪著胡子。他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可腦子裏卻亂成了一鍋粥。夢中白衣女人衣袂縹緲地向他招手的樣子久久揮之不去,在他的眼中,夜的黑已經完全變成了夢的白,胡子揪了一地也進入不了破案的狀態。
於鵬飛在整間公寓裏轉悠,不一會兒又來到臥室中,當他看到電腦旁的那一排相框時,奇怪地“咦”了一聲。井慎回過神來,問他怎麼了。於鵬飛且說:“井隊,這照片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