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慎帶來的西鳳酒大半喝進了自己肚子裏,還有一小半進入林富玲的肚子。飯還沒吃幾口,林富玲已經開始又唱又跳了。
井月覺得沒意思,就又欺負了一陣小小白,最後連欺負小小白都覺得沒意思,就臥到媽媽懷裏睡著了。吳映雲看時間也不早了,就準備動身回家。可誰知林富玲沒來由的一句話卻讓這次晚宴不但沒能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還成了眾人心中一段糟心的回憶。
當時林富玲還在耍酒瘋,看到井月睡在吳映雲的懷裏,就戳了一下井慎說了一句酒話:“井慎,老實告訴師母,井月是不是你在外麵包的野妹子養的?這鼻子眼睛耳朵怎麼沒一樣像小吳?”此話一出,吳映雲臉上立即凍上了厚厚的一層霜。周圍的氣氛一下降到了冰點。
張景洪喝一聲:“你甭胡說!趕緊躺著去!”
林富玲斜瞅了一眼張景洪,一攤爛肉一樣趴住井慎渾說道:“井慎,你說師母說得對不對,你們男人啊,都是下邊脹了心就脹了,你敢說你沒出去鬼混過?”林富玲越說越離譜,吳映雲見狀馬上抱起井月下炕準備告辭。
此時張景洪已經氣得眼冒怒火,兩隻蟹鉗一樣的手夾住林富玲的胳膊往外一甩,林富玲就飛起來撞在了牆上,胳膊馬上多出一道黑紫淤青來。等林富玲愣過神兒來,胳膊上一陣劇痛,酒勁兒不醒反升,翻起來坐在炕上就拍著大腿扯著嗓門喊開了:“我跟你徒弟開句玩笑怎麼了?你個狗日的下這麼重的手,哎呦,我不活了!”張景洪越聽越氣,揚起手咬著牙道:“你再說,你再說!”
林富玲又哭道:“我就說,我就說,井慎、映雲,你們誰也別走,今天你們就好好看看你師父的真麵目!張景洪你個王八蛋,人前一副老好人,好領導的樣子,到家裏你就虐待老婆!我要告你!”
吳映雲和井慎站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極為尷尬。張景洪擺了擺手手,讓他們趕緊走。吳映雲拉了拉井慎的衣角道:“算了,走吧。”井慎點點頭。
林富玲見兩人要走,下炕追了上來,拉住吳映雲的胳膊就不撒手了:“映雲,你給說說,你師傅放著大城市的局長不做,非要跑來河源市這屁大的城市來,我怨過一句沒?我這樣鞍前馬後地伺候他,哪時候見他說過一句窩心話?”在林富玲拉扯之下,井月也醒了過來,看到林富玲猙獰的樣子,她嚇地大哭起來。
井慎把林富玲拉到一邊勸了一陣,可林富玲還是哭喊不住。張景洪此時從炕上跳下來,抱住林富玲就往後拖,一直將林富玲摔在了炕上方才罷休。林富玲這次再也沒能爬起來,隻“哎呀,哎呀”地呻喚。
張景洪拽了一件衣服把門打開道:“走,我送一下你們。”井慎本來想說“不用了”,但見張景洪黑著臉就沒敢再說。
一出門,一陣冷空氣讓眾人不禁打了個寒噤。張景洪從兜裏掏出煙來分給井慎一根,四人的腳步在空巷子回響,讓本就尷尬的氣氛更加冷凝桎梏。
井慎忍不住說:“張局,你快進去吧,晚上風大,小心你的關節炎又犯了。”
張景洪道:“沒事。今天讓你們看笑話了,實在不好意思。”
吳映雲道:“沒事,張局你快回去吧。師母還在家裏呢。”
張景洪點點頭,拍了拍井慎的肩膀:“井慎,今天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為你好,我不指望你能一下子想通,隻盼你能在我退休之前開竅。我在位的時候還能處處護著你,我要不在了……就全靠你個人了!”張景洪的一席話正如暖流一般升上井慎心頭,井慎使勁點了點頭。
井慎與吳映雲目送張景洪離去,他的腳步現在聽來顯得孤寂、落寞。直到張景洪挺拔偉岸的身軀融化在黑夜之中,兩人才轉身回家。
一路上,井慎腦子裏都在回響兩個聲音,一個是吳映雲對張景洪說:“怎麼你的關節炎還沒治好嗎?”,另一個則是林富玲說的:“你師傅放著大城市的局長不做,非要跑來河源市這屁大的城市來,我怨過一句沒?”這兩個聲音像卡碟了一般不斷在井慎耳畔回響,他的眉頭越擰越緊。
一回到家裏,吳映雲先把睡熟的井月放在床上,方才舒展腰肢一屁股癱在沙發上。井慎趕緊發揮小李子的才能巴兒巴兒地湊過去給吳映雲捏肩捶腿。兩人誰也沒再提晚宴的事,隻一想就覺得十分尷尬。
吳映雲被捏舒服了,一陣困意襲來。於是去臥室換了睡衣出來。夜色沉沉,燈光氤氳,乳白色的睡衣套在吳映雲身上將她傲人的身材襯托地更加撩人心魄。井慎的酒意未退,看著吳映雲的身體直發愣。吳映雲送了他一個腦瓜嘣嬌嗔道:“還不去睡!”井慎摸著額頭吃吃地笑,色眯眯地看著吳映雲進浴室洗澡。
自從井慎出了車禍之後,對從前的事就記憶模糊。吳映雲以前對自己如何,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但是現在的吳映雲有時讓他很惱火。尤其在行夫妻之事時,她總借口井慎的傷需要休養極盡推辭。可這都過去一年有餘,隻要井慎示好,吳映雲還是會冷冷地推掉。這讓井慎大為惱火,甚至懷疑妻子是不是性冷淡。
井慎替自己委屈道:娘的,都做了一年的和尚了,今晚無論如何要將嬌妻拿下。但他了解吳映雲的性格:此人隻能智取,強攻不得。於是絞盡腦汁想一個比較浪漫的方式迂回地表達自己的需求。稍縱,他便想出一條妙計來。說是妙計,實際上隻是照貓畫虎把美劇裏的俗套情節搬到現實中來罷了。
井慎先把家中栽種的花草折下幾枝下來撒上香水,再一片片撕下灑在床上,再找來幾根紅燭點上,立在床頭。手忙腳亂地忙活了一陣,終於大功告成。井慎欣賞著自己的“作品”——雖然簡陋了些,但是經他這麼一折騰,屋裏真有了些許浪漫的氣味。
聽著浴室的門有響動,想是吳映雲已沐浴完畢。井慎趕緊脫了鞋跳上床,抓起手邊的一根雜草叼在嘴裏,擺出一個撩人的姿勢半臥在床上,把眼神調整成迷離模式,就等著吳映雲上鉤。
吳映雲擦著頭發進門,看到屋子裏的情景愣怔了一下,然後又看到井慎滑稽的樣子差點噴出來。
井慎忙問:“怎麼,哪裏不合適嗎?”
吳映雲忍住笑道:“不是,不是,挺好的。”
“那你笑什麼?”
“我笑啊,人家在床上撒的是玫瑰花瓣,你在床上撒菊花。人家嘴裏叼的是玫瑰花,你嘴裏叼的吊蘭。”
井慎“呸”一口把吊蘭吐了,嘴一嘟拉開被子就鑽了進去,再也不理吳映雲。
吳映雲暗自覺得好笑,拍拍井慎的肩膀笑道:“怎麼,跟你閨女學會嘟嘴撒嬌不理人了?”
井慎佯裝睡覺,並不說話。吳映雲氣道:“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啊!”於是也拉了被子睡覺。
兩人僵了一陣,井慎忍不住又屁顛屁顛地貓過來抱住吳映雲道:“我不生氣了,你倒生氣了,我們這一來一去的,要鬧到天亮了。”井慎說著,手便像條蛇般的往吳映雲的下身裏遊。吳映雲一把將井慎的手捉住,向後一拋冷冷道:“我困了,睡吧。”
井慎再無耐心,翻身坐將起來冷聲道:“怎麼了,你是我老婆,我連動都動不得了?”
吳映雲不答話,隻裝睡。井慎更氣,說話更大聲了些:“不會是因為張景洪吧?”
吳映雲聽了頓覺可笑,坐起來怒道:“你多大了?說這種幼稚的話不嫌臊得慌嗎?”
井慎愈怒:“我幼稚?好,那你說說,你和張景洪平時沒什麼往來,你是怎麼知道他有關節炎的?張景洪從大城市來到河源市這麼個小城,難道不是為了你?”
吳映雲冷笑一聲:“井慎,你簡直不可理喻!別把你對付犯人的那套用在我身上!”
吳映雲咬著嘴唇忍著淚花,說完便拉了被角躺下。井慎一驚,酒勁兒頓醒,暗叫自己說話重了,但礙於男人的尊嚴,又不好道歉,便賭氣哼了一聲抱了枕頭和被子摔門而出。
井慎裹著鋪蓋卷來到客廳。這裏是他的心靈避難所,每次他和吳映雲鬧矛盾都來到這裏。他把被子扔在沙發上,拿了桌上的子彈和銼刀,帶著惡狠狠的表情開始銼起來。這是他發泄鬱悶情緒的一種方法。子彈和銼刀相互摩擦發出的“嚓嚓”聲讓他內心覺得安寧,仿佛這銼聲一響,整個世界都會被震懾,他在這銼聲中宣告為王,眼看世界臣服於他腳下,所有的不如意與不平衡都在這銼聲中煙消雲散。他手中的子彈也在反複與銼刀的爭較中變得無比光滑平順,失去了子彈本該具有的血腥暴戾氣息。
井慎銼了一陣子彈,覺得內心平靜了許多,正欲躺下睡覺,卻猛乍乍聽見沙發背後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叫“爸爸”。井慎嚇得差點從沙發上蹦下來。但見沙發後升起一個披著頭發的腦袋來。井慎定睛一看,原來是嘟著小嘴的井月。
原來,每晚負責陪井月睡覺的小白兔玩偶被井月把腦袋拆了下來,現在小白兔成了無頭兔屍,看著就瘮的慌,井月當然不肯再抱著睡了。井慎哄了半天,用盡招數,井月就是不上當,隻哭著要自己的小白兔。井慎無奈,隻得答應井月明天再買一隻更大的。井月討價還價說今晚就得見到買兔子的錢,否則就不睡覺。
井慎隻得拿出錢包,但他一掏,才想起錢包裏的錢已經如數交給吳映雲。井月一見井慎不拿錢,就又哭鬧起來。井慎捂住井月的嘴巴神秘道:“別鬧,爸爸有錢。”
井慎拿了一把椅子來到客廳中央,站在椅子上,手升上去用指甲將房梁上的一大塊牆皮摳了下來。此處的牆皮構造與其他處不同,是用一塊三合板穩穩釘上去的。釘子釘得不是太深,井慎隨便一扒拉,板子就掉下來了。但是板子被刷成了和牆麵漆一樣的顏色,所以平常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異樣。井慎把板子取下來,手探進裏麵拉出一個精致的金屬盒子來。井慎跳下椅子將盒子打開,裏麵現出厚厚的一遝百元鈔票來,足有一萬多塊。井慎小心地抽出一張遞給井月。井月見了錢正如見了一隻新的小白兔玩偶,臉上明明還掛著淚珠子,嘴上卻笑了出來。
井慎點了一下井月的額頭:“這下高興了吧?”
井月甜甜笑著點了點頭道:“嗯,爸爸可以給我買小兔子啦!”
井慎笑道:“好,明天就去買,現在可以去睡覺了吧?”
井月把斷頭的兔子扔在沙發上蹦跳著回到自己的房間,甜甜地睡著了。
井慎看著女兒歡樂的樣子有所觸動,他和吳映雲雖然一年沒有行夫妻之事,但至少吳映雲對自己、對女兒的照顧算是無微不至的。隻要有個老婆,有個家,有沒有那回事倒是其次。再說,那檔子事也急不得,也許吳映雲哪天自己就想要了。井慎越想越寬心,反倒覺得自己虧欠妻子太多,剛剛又說了那樣混的酒話,妻子不生氣倒怪了。想到這裏,井慎重新抱著被子回到臥室。
此時,吳映雲已經睡熟,發出輕輕的鼾聲,一縷月光由窗外灑進來,照在吳映雲的身上,她的被子被蹬掉了,睡衣白晃晃地與月光交相輝映,嬌小的身體蜷縮著,顯得楚楚動人。一時間,井慎又想到了那個夢中的白衣女子。恍惚間,井慎居然真把床上的妻子當成了那個女人,心頭升起異樣的感覺。井慎捏了捏眉心,將這種感覺從腦中驅趕出去,輕輕拉了被子給吳映雲蓋上,自己重新躺下。四周靜謐安寧,他很快就進入了夢想。
在夢中,他又被蒙住了眼睛,由一隻嬌嫩細滑的女人的手牽引著,越過那隻工具箱,來到那片白色的世界中。可這次的夢卻有所不同,女人一路上沒有說話,他聽到她在隱隱地抽泣。當她解除了催眠,井慎將眼罩摘下後,卻看到她躲在白色的牆角哭泣。井慎看到她哭泣,心裏也被陰雲覆蓋,他輕輕走過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怎麼了?”井慎問。
白衣女人抬起臉來,她的麵貌依舊模糊,但聲音卻異常清晰。卻聽她喃喃道:“你忘了我了!”
井慎愣了一下,但不知怎的,心卻軟了下來。他搖了搖頭道:“我怎麼會忘了你呢?別亂想了。”
白衣女人竟哭得更加傷心。她低頭抽泣道:“你撒謊,你說過永遠不會忘了我,可現在,你連我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了吧?”井慎又一愣——他的確想不起來她的名字來。
白衣女人還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停住了。井慎頓覺後頸發涼,像是被什麼東西頂住了,向後一望,不禁倒抽一口氣。原來,那個黑衣人又出現了。
井慎大喝一聲飛出一腳將黑衣人踢翻,卻見黑衣人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慢慢將槍口移向白衣女人,又移向自己,反複幾次。看來他在默默挑選自己的槍下鬼了。
井慎向白衣女人道:“快把他催眠了!”
白衣女人聲音憂傷道:“算了,這次是在劫難逃。”說完竟站了起來,力氣之大,井慎一個大老爺們使出吃奶的力氣都沒拉住,眼見她緩步走向黑衣人。
白衣女人來到黑衣人麵前,幽聲道:“我們之間的恩怨該了解了,你動手吧!”
井慎大喊一聲“快躲開!”可是一顆金黃子彈已經從黑衣人的槍膛射出,直直穿過白衣女人的額心,從腦後竄出來。井慎撲向黑衣人,卻撲了個空,隻見黑衣人化作一陣青煙,飄得無影無蹤。
井慎抱起血泊裏的白衣女人輕輕搖著,嘴裏卻不知道喚她什麼名字。白衣女人一隻手升上來撫摸著井慎的麵頰,幽怨地說:“我要離開你了。”井慎嘴裏叫著“不,不”,麵頰上濕乎乎的一片,分明是眼淚已經胡亂連成了一片,覆蓋了他整個麵頰。
“在你的夢裏,我死了,可是如果你進入我的夢,我卻能重新活過來。因為,我心裏一直有你。”白衣女人說完,身子竟漸漸輕了起來,井慎怎麼抓都抓不住,眼看她一點點升上半空中去,井慎在下麵叫著,可白衣女人再無反應。
“別走!”井慎驚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他的額上,背上皆被汗水浸濕。他一時間分不清幻夢與現實,愣怔了良久才反應過來。他看了看身旁熟睡依舊的吳映雲,幹抹了一把臉,重新躺下。
“叮叮叮”一陣巨響從床頭傳來,將剛睡熟的井慎嚇得魂飛魄散,他慌亂地扭頭尋找聲源,才發現是自己的手機。這該死的手機鈴聲,白天聲音小得聽不見,卻專在晚上嚇人。井慎惱怒地拿過手機,看是誰這麼晚的惡作劇。他打開手機,上麵顯示是一條未讀短信,發短信的號碼十分陌生,以前根本沒有見過。
井慎火冒三丈地打開短信,卻見上麵寫道:“救命!”
井慎此時的怒火變成狐疑——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救命”是叫我去救誰,去哪兒救?但是轉念一想,這人既然能給自己發短信求救,說明他/她知道自己是警察。“一定是局裏同事的惡作劇!”井慎這麼想著,估推一番,覺得發短信的人十有八九是趙妖精,於是沒再管,就又睡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井慎剛剛入夢,卻又聽到桌上“叮叮叮”一聲巨響。井慎氣不打一處,打開手機想發幾句惡毒的話罵過去,誰知他打開手機,看到剛剛那個號碼又發來一條短信:“救命,我在麗都小區3號樓107。不是惡作劇。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