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洪軍上高一那時正好是青春期的毛頭小子情竇初開的年紀。
在校園裏隱秘的地方時不時會看到一對對摟摟抱抱的情侶。每當看到這一幕,就能激起汪洪軍對真摯愛情的無限渴望。但他知道這個渴望隻能算是幻想,永遠懸掛在遙遠的天際,他觸之不及。因為他明確地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隻對同性感興趣。
所以即使向往、渴望,他也將自己的情感深深壓製在自己的心底。直到遇到了他——周利民。他就像一個王子一樣,健康陽光、青春逼人。從那一刻開始,周利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汪洪軍的心。而周利民仿佛也表現出對汪洪軍的好感,汪洪軍激動壞了,兩人做了一段時間的朋友,就很快就發展成地下戀人。
可是,汪洪軍的迷戀很快就被現實擊垮。有一天,汪洪軍經過校園操場的時候,居然看到周利民和李麗抱在一起。很快,周利民就高調地宣布了自己的戀情,當然不是和汪洪軍,而是李麗。汪洪軍徹底崩潰了,得了抑鬱症,不得不休學。
十年之後,汪洪軍成了一名小學教師,他活得很壓抑,沒有結婚,沒有接觸其他“圈子”裏的人,沒人了解他的想法,更沒人知道他內心充滿著怎樣的,對這個世界的恨。
偶然一次同學聚會,他看到了周利民,原本在他心中已經被自己澆熄的愛之火居然又重新燃起。他幻想著能和周利民重歸於好,可現實終於再一次擊垮了他。他看到了周利民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他又一次被放逐到了黑暗之中。複仇、複仇、複仇,這樣的聲音反複在他的心中回響,他抵禦不了,隻得遵從。
周利民是一個懦弱的人,他寧願被裝在套子裏,也不願讓別人覺得自己“不正常”。於是畢業之後他很快結了婚,並有了孩子。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人正因為他的懦弱而受到傷害,並默默起了殺心。
天隨人願,汪洪軍很快就等到了自己的機會——周利民有一天居然主動給他打電話約他出去玩。他幾次想幹掉周利民卻下不了手,這時,已經從妻子處得知他和周利民全部事情的陳子良湊了上來,告訴他了一個“完美殺人計劃”……
汪洪軍說完這一切,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之久。可井慎與於鵬飛一點也不覺得長,他們的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感,驚訝、同情、悲憤、沉痛、惋惜等等情緒隨著汪洪軍的遭遇波瀾起伏。最後,井慎長歎一口氣對身後的小黃說:“該交代的已經交代了,把他帶走吧。”於是小黃輕輕架起攤在地上的汪洪軍走出了辦公室……
案子隻用了5個小時的時間就告破,可誰的心裏也不好受,不知道是被汪洪軍因愛生恨的悲劇故事影響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陳子良和汪洪軍被羈押候審之後,大家開始熱烈討論關於同性戀的話題,不可思議的是,趙妖精卻一反常態地沉默了。那幾個小妹大媽嗑著瓜子大罵同性戀變態的時候,他卻看著窗外不說話。
於鵬飛向來不喜宣荒,應付了一陣之後,就走出大門透氣。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井慎蹲在大門口抽煙,便過去一起蹲著。良久,井慎才把煙頭掐滅,吭哧了一聲起身。
“鵬飛,你小子不錯啊,出了那麼個鬼點子,一下就把真凶逮住了。”井慎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說。
“嗨,瞎貓撞上死耗子罷了。”於鵬飛謙虛道。
“那你這隻瞎貓可太有智慧了,比我這隻眼明心瞎的老貓強多了。”井慎自嘲地說。
“井隊……”於鵬飛欲言又止,頓了幾秒之後終於鼓起勇氣道:“其實你在知道了周利民是二……那個啥之後,就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了吧?以你的智商和經驗,怎麼會想不到用假菜單逼汪洪軍說出真相這個方法來呢?你同情汪洪軍吧?”
井慎冷哼一聲接道:“我說我眼明心瞎,看來我連眼睛也是瞎的。我怎麼就沒看出你早就猜透了我的心思?”
於鵬飛道:“是我憑對你的了解亂猜的。”
井慎歎口氣,語氣不無悲涼地說:“人這一輩子,吃五穀雜糧,卻生七情六欲,欲生愛,愛生妒,妒生惡。說到底,就是人的記憶力太強了,假如像魚一樣,記憶隻有三秒,那什麼愛恨情仇,都不存在了,一輩子都活在三秒鐘裏,那該多快活?”
於鵬飛亦笑了一聲道:“可忘記了愛恨,人和死屍又有什麼區別?”
井慎嗬嗬一笑,也不再說話了。大概是愛恨情仇的話題太沉重,兩人又陷入一陣憋死人的沉默中。井慎默默點煙抽著,於鵬飛則眼望前方,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就這麼沉默了一陣,兩人突然聽見小袁在後麵“井隊,井隊”的大喊。
“井隊,張局找你呢。”小袁跑到井慎身邊道。
“在哪兒?”
“辦公室。”
井慎和於鵬飛以為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趕緊加快腳步奔至辦公室門前。井慎一推門,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原來局裏的同事整齊地站成兩排麵帶微笑地鼓掌。於鵬飛在井慎脊背上戳了一下道:“井隊,大夥要給你慶功咧!”井慎這才反應過來,卻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隻“嘿嘿”地幹笑。
人群當中傳來“嘣”的一聲,張景洪拿著一瓶剛打開的香檳走了出來:“來,我們今天也洋一回。”眾人呼喝著,拿了紙杯、鋼杯、塑料杯,像待哺的小鳥一樣把杯子舉在張景洪麵前,張景洪一一把香檳倒在眾人杯子裏高聲道:“大家先別急著喝,先聽我說兩句。11.17殺人案從立案到偵破隻用了5個小時,創下了局裏甚至省裏的破案記錄。這一切,全靠大家通力合作。我謹代表我個人向大家表示感謝。”
張景洪說完率先舉杯。一時間,辦公室裏觥籌交錯,杯盞相碰,大家正欲酣飲,卻聽張景洪又說:“別喝光了,我還沒說完。”眾人大笑,張景洪也笑著說:“這次之所以能這麼快地破案,除了每一個都盡職盡責,還有一個人功不可沒,這個人就是刑警隊隊長井慎。他憑借豐富的辦案經驗和認真負責的辦案態度,出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提議,為井慎幹一杯!”張景洪抬手舉杯,之後一仰脖,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大家看張景洪喝光了,這才放心將自己杯子裏的酒喝光。
喝完了香檳,大家紛紛與井慎握手以表祝賀,跟見到某大牌明星的陣仗不差分毫,井慎疲累地應付著,恨不得遁地逃走。人群之中隻有趙妖精與這熱烈的氣氛格格不入,他眼見自己的“姐妹”前腳罵井慎嚴肅做作,後腳卻恨不得把臉貼在井慎屁股上,心裏極不是滋味。
待眾人散去,張景洪走到井慎身邊,將一個紅包偷偷塞進井慎的口袋,神神秘秘道:“叫上映雲,晚上到我家吃飯。”不等井慎反應過來,他便腳底生風地走了。井慎暗自埋怨:“領導就是領導,不顧別人願不願意,說幹什麼就得幹什麼。官僚主義作風!”
井慎回到家把情況一說,吳映雲倒挺積極,一會兒拿出一套衣服問井慎好不好看,一會兒又拿出一條褲子問他合不合適,僅十幾分鐘,已經試遍了衣櫃裏所有的衣服。井慎被問得不耐煩了,就酸溜溜地揶揄道:“好看,都好看。古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今有衣服試遍鞋子亂抓。”吳映雲聽了瞪了他一眼井慎便不敢再說話。
井慎把口袋裏的紅包交給吳映雲道:“張局給的。如數上交領導。”吳映雲把紅包打開,見裏麵是張銀行卡,後麵用鉛筆寫著密碼。兩人在網上一查喜不自禁——裏麵居然有兩萬塊錢!
等吳映雲收拾停當,兩人便出去幼兒園接井月。井月聽說要去張伯伯家裏做客又可以欺負他們家那隻小白狗了,馬上高興地叫嚷起來,連做了一半的手工都扔下不管。
井慎一家提了兩瓶西鳳酒來到張景洪門前,敲了敲門,但聞裏麵狗吠聲刺耳,接著出現一個更加尖利的女聲把狗趕走,接著門開了。井慎一家人眼中立即映入一個留著大波浪卷發,塌鼻歪嘴的女人。這女人便是張景洪的妻子——林富玲。
“哎呦,你們可算來了,快進來。”林富玲嗔怪著將他們引進門。
“師母您好,您把頭發給燙了?真好看。”井慎嬉笑道。
井慎出門之前,吳映雲對他進行了外交辭令培訓。交代他見到林富玲的時候注意觀察,如果看她換了發型就說她頭發好看,如果看她換了衣服就說她衣服好看。井慎默記了一遍,又被吳映雲檢查了一遍,自信能拍簡單的馬屁了。
井月進門剛換了鞋便一口一個“小小白”地尋起張景洪家的小白狗來,那隻小白狗多次受到井月的淩虐,一聽見井月的聲音便躲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張景洪見井慎一家人,隻淡淡地說了一聲“來啦!”,井慎還沒說話,吳映雲先迎上去道:“張局近來身子還硬朗著嗎?”張景洪嗬嗬笑了一聲說:“好著咧。就是一下雨就犯老毛病。”吳映雲詫異道:“怎麼你的關節炎還沒治好嗎?”此話一出,井慎愣了一下,納罕吳映雲怎麼知道張景洪的老毛病?吳映雲也自覺說多了話,馬上閉嘴。張景洪沒有回答吳映雲,把話題岔開,三人又開始聊別的。井慎表麵上雖然雲淡風輕,但心裏卻將這件怪事推理了上百遍。
張景洪是陝北人,雖然到了河源市,卻對熱炕情有獨鐘,於是在家中砌了一個大炕。平時吃飯睡覺都在大炕上完成。林富玲招呼井慎一家脫鞋上炕,井慎一看大炕暗叫不好,他自己都記不清幾天沒洗腳了,那鞋子一脫,大家還吃得下飯?他靈機一動,抓了手邊的兩個塑料袋快速脫了鞋,將塑料袋套在腳上。
吳映雲聊了一會便去給林富玲幫廚。張景洪把井慎帶來的西鳳酒拿過來倒在小盅裏,遞給井慎一杯。
“張局,你讓我陪你抽煙倒還陪得起,這酒就……”井慎知道張景洪的酒量,自己絕不是對手,便如是說。
“別人給你酒盅你就拿著,喝不喝是另一碼事。這是基本禮儀。”張景洪一臉嚴肅道。井慎無奈,悻悻地端了酒仰脖飲下。
“你又錯了。主人家敬你酒,要和主人一起喝,要先喝,就是對主人的不尊敬。”
井慎耐著性子又倒了一杯,欲與張景洪碰杯。
“還是錯了,向領導或長輩敬酒,一定要右手扼杯,左手墊住杯底,表示尊敬。”
井慎幹脆放下酒杯。
“張局,我這次回又錯哪兒了?”井慎怨道。
張景洪歎了口說:“倘若和你喝酒的是有意提拔你的人,你這麼做已經基本沒機會了,還有什麼對錯可分?”
井慎這才聽出張景洪原來是有意要提拔自己,入了官場這人情世故何等重要?可自己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想到這裏,井慎羞愧地低下了頭。
此時,吳映雲端著一盤“清蒸黃花魚”走出廚房,故意把魚頭對準張景洪,魚尾對準井慎。緊跟吳映雲走出來的林富玲看見桌上魚的擺法叫了一聲:“呦,頭三尾四。”吳映雲笑著以眼神示意張景洪。張景洪會意,端起酒盅“咕咚咕咚”連灌三盅。待張景洪喝完,林富玲又笑道:“井慎,好運氣啊,魚尾巴對著你呢,出去買彩票一定中。”井慎聽這話卻一臉不知所雲的表情。張景洪解釋道:“頭三尾四,對著魚頭的人喝三杯,對著魚尾的人喝四杯。”井慎這才會意,拿起酒盅灌了四盅,慚愧之意又甚。
井月與狗玩累了,洗了手也上了炕。她見井慎腳上套著塑料袋頓覺奇怪,就問道:“爸爸,你腳上怎麼有白色的套套呀?”說完就要扒下來。井慎趕忙阻止,騙她是為了不弄臟張伯伯家的床單。井月這才罷手。
此時,林富玲又端了一盤菜上來。井慎見她套了一件花圍裙,便想起妻子的話,於是脫口便道:“哎呦,師母您換新衣服了,真好看!”林富玲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圍裙,嗬嗬地幹笑了一聲。
吳映雲和林富玲手腳麻利,擺上桌的各色菜式越來越多。張景洪隻顧和井慎喝酒,卻不動筷子。井慎在家裏老爺慣了,吳映雲做好了菜便吃,燙好了衣服衣服便穿,從來沒想過還要講什麼禮儀。現在看張景洪不動筷子,偏要等兩個女人上桌才吃,自己則隻能看著滿桌子的好菜幹咽口水。
張景洪不停地教井慎酒桌禮儀,井慎每次出錯就罰一杯,不到半個小時,井慎已經喝了不下四兩。井慎酒力不濟,開始渾身燥熱起來,套著塑料袋的腳更是悶得難受。於是趁著張景洪與井月不注意,便偷偷摘下塑料袋,想著透下氣之後馬上再套起來。
井慎剛摘下塑料袋,便感覺一陣舒爽從腳底傳至全身,為了不使異味擴散出來,又想趕緊將塑料袋重新套上。誰知一摸桌底,兩個塑料袋竟不知所蹤。井慎心中一驚,趕緊低頭尋找,卻看到井月正將塑料袋套在自己的腳上。
此時吳映雲和林富玲正好把最後一道菜端進來,兩人同時聞到一股刺鼻的惡臭。林富玲叫道:“老張,你把蝦醬打開了?”張景洪搖搖頭說沒有。井慎臊紅了臉,加上酒精的作用,臉簡直紅成了猴屁股。此時,井月捏住鼻子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說:“爸爸,你的套套拉臭臭了!真臭!”吳映雲和林富玲這才明白惡臭的來源。井慎尷尬地笑了笑,恨不得一頭撞死。
幾人喝酒吃菜聊家常,由古論今,無所不聊,最後聊到了孩子的教育。林富玲感歎他們那個時代家裏貧窮,虧待了孩子,哪像現在孩子,一個個吃得白白胖胖,這營養跟上了,智商就上去了,個個兒比猴兒還精。井慎接茬兒道:“猴精算什麼,我們家井月簡直就是個人精。”井月聽了天真道:“爸爸,人精是誰啊?是不是白骨精的姐姐?”這話把眾人逗得大笑不止。
林富玲誇井月聰明,問她會不會唱歌。井月毫不謙虛,拍著胸脯說:“當然會了,我是我們班的歌唱家呢!”林富玲趕緊拍手讓井月來一首。井月一聽讓唱歌便來勁了,一蹦子跳下炕去,正兒八經地站在正中央鞠了一躬,眾人又鼓了一遍掌。
於是井月扯開嗓子吼起來:“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毀滅心還在……”這歌唱完,眾人的手掌僵在空中,皆不相信剛剛自己剛剛聽到的撕心裂肺的情歌是從一個三歲小女孩的嘴裏唱出來的。
吳映雲一把拉過井月道:“月兒,這歌誰教你的?”井月驕傲道:“劉紅紅。”井慎罵道:“你個死丫頭,叫你不要跟劉紅紅玩了你偏不聽,小心他爸爸變成妖怪把你吃了!”井月愣怔了一下,隨後“哇”一聲大哭起來。張景洪瞪了一眼井慎:“你就是這麼教育孩子的?”井慎支支吾吾了一陣,最後不說話了。
張景洪下炕抱起井月道:“月兒不哭,世上哪有會吃人的爸爸?爸爸都是世界上最疼小孩的人,你說你爸爸會吃你不?”井月抹著眼淚花子搖了搖頭。張景洪慈祥地笑著又說:“那就對了,劉紅紅的爸爸也不會吃人,是你爸爸胡說的。下次見了劉紅紅,你告訴她,她剛剛教給你的歌不好聽,月兒這麼好的嗓子哪兒能唱那麼難聽的歌?你說好不好?”井月破涕而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