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洪見人走得差不多了,把井慎拉到了一邊。於鵬飛見狀識趣地轉身佯裝忙碌。
“井慎,你也知道,現在局裏有辦案的好手不多,辦過這種重大案子的人更少的可憐。所以你這個老江湖就要多多費心了。多教教他們,培養幾個苗子。”
張景洪對井慎的能力十分欣賞,所以平時對他說話也是極為客氣。
“嘿嘿,局長,我這人粗心大意的,又沒為局裏做過什麼貢獻,能培養出什麼好苗子來?。”井慎嬉皮笑臉的,實則是在吐露對張景洪的不滿,刑警隊的一批新人基本都是他培養起來的,可張景洪卻絲毫沒有提拔他的意思。
張景洪當然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幹笑兩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不一會,幾個小李手下的法醫將屍體抬走。井慎和於鵬飛迅速封鎖了現場。可即使他們在外麵掛了警戒線,周圍卻也聚集了很多人圍觀群眾。有酒店的工作人員,更多的是外麵的閑雜人等。
井慎把一名酒糟鼻的大廚和一名瘦高個女服務員留下,遣散了其他人員,與於鵬飛分別向兩人詢問情況。半個小時之後,兩人聚頭。
“你先說你那邊的情況。”井慎點了一支煙咂吧了一口對於鵬飛道。
於鵬飛應了一聲打開文件夾:“這個瘦高個服務員名叫溫秀梅,林遠縣石溝子村人,19歲。今年8月份來城裏打工,9月份到皇城酒店工作。今天早上7點準時上班,周利民等四人來了以後負責服務直到……”於鵬飛說到這裏見井慎一抬手,便停住了。
“說點有用的。”井慎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撚了撚。
“哦,溫秀梅在服務過程當中大部分時間都站在離席不遠處,據她所說,四人的座位從左到右依次為李麗、周利民、陳子良、汪洪軍。”於鵬飛道。
聽到這裏,井慎一擺手。於鵬飛馬上停了下來。井慎眉頭一皺說:“這就怪了!李麗和陳子良是夫妻,按理說應該坐一起的……這個先放著,你繼續。”
於鵬飛於是接著道:“在四人用餐的過程中,溫秀梅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不過大約在周利民被害前10分鐘加點了一個湯,周利民點完湯之後,李麗去上了一下洗手間,緊接著汪洪軍也去了一次。”於鵬飛說到這裏,又見井慎抬起手來,他不得不再次停下。
“行了。”井慎伸手揪胡子,布滿整個下巴的胡子被他揪得稀稀拉拉。
“去打電話問下趙妖精,看他那邊有什麼情況。”井慎道。
化驗室的趙奇一把年紀,卻總是愛穿一些奇裝異服,所以井慎背地裏叫他“趙妖精”。於鵬飛應了一聲,便拿出手機打給這“趙妖精”。
一會兒過後,於鵬飛走過來道:“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四人用過的東西都沒有發現氰化鉀殘留物。不過我聽趙妖精說小李也在,就順便問了下他,他那邊倒有些發現。”
“什麼?”
“小李在周利民的腰帶和生殖器上發現了氰化鉀。”
“腰帶和生殖器?”井慎納罕道。
井慎聽到這個消息後就開始不停地揪胡子,周圍隨之陷入寂靜。於鵬飛也不敢搭話,時間一久,他難免無聊,開始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對了鵬飛……”井慎突然精神一震說。他這一聲來得突然,驚了於鵬飛一大跳。
“那四個人第一次和第二次點菜用的菜單是同一份嗎?”井慎接著問。
“這個我問過了,是同一份。”於鵬飛慌亂地答道。
“好,太好了!那份菜單現在在哪裏?”井慎一臉興奮地問。於鵬飛知道,每當井慎露出興奮的表情,就說明他已經有了頭緒。
“現在還在酒店裏。怎麼,菜單會有什麼問題嗎?”於鵬飛狐疑道。
“我隻是猜想,得拿去化驗才行。張局果然老了,居然會漏掉菜單。哈哈!”井慎麵如春風,好像一個孩子打架贏了一般。
“可是……”於鵬飛想問菜單出了什麼問題又怕師傅罵自己笨,所以又忍住了。
井慎看穿他的心思,溫言道:“現在時間緊迫,咱們得拿了菜單去局裏一趟,到時候慢慢跟你說。”
於鵬飛點點頭,兩人找溫秀梅拿了菜單,便動身往樓下走去。豈料兩人剛走到大廳門口,就聽到下麵一陣吵鬧,聲音如水破閘般由下而上湧來。於鵬飛一趟子衝下去想探個究竟,豈料與一個迎麵走上來的,體態肥胖的中年婦女撞了個滿懷。於鵬飛雖然身子結實,撞上這個胖女人卻如撞上了一截彈簧,竟彈了回來,打了一個晃子倒在樓梯上。
“哎呦,要死了這是!”婦女摸著撞疼的額頭喝道。又一看對方穿的是警服,兩道劍眉一撇,趕緊上前去扶於鵬飛。接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衝了上來,他們有的罵罵咧咧,有的失聲痛哭,把狹窄的樓道堵了個水泄不通。
“你們是誰啊?”於鵬飛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問那胖女人。
“警察同誌,我們是周利民的家屬啊。我是他舅媽,下麵那些是周利民的表哥表弟。我們來給利民討公道來了。這孩子才28歲,活得好好的,來這家黑店吃了一頓飯,就……就……警察同誌,您可得給利民做主啊!我們家老老小小給您磕頭了……”胖女人說完雙膝一軟就要往下跪,於鵬飛上前想扶住,無奈她太胖,差點被她拉下樓梯。她一跪,後麵的大漢也齊刷刷地跪了下去。於鵬飛沒經曆過這樣的場麵,慌得滿頭是汗,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井慎疾步下樓,來到胖女人麵前,正顏厲色。
“都給我起來!”井慎一聲厲吼,周圍的人都被他鎮住,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鬧什麼?你們親眼看到酒店裏的人毒死周利民了嗎?沒有你們胡說什麼?沒有證據地胡說就是誹謗,懂嗎?”井慎見周利民的家人都不說話了,便接著道:“周利民的死是意外還是蓄意謀殺,我們刑警隊都會全力以赴調查,以後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但是在這之前,有誰敢鬧事……”井慎眼神犀利,逐一掃了一遍眾人接著道:“那就是以身試法,擺明了跟法律作對!”井慎把衣服一撩,故意露出了腰間的手槍。
於鵬飛道:“這位是刑警大隊的隊長井慎,有豐富的辦案經驗。請大家放心,井隊長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都回去吧。”
聽到兩人這麼說,眾人不好再鬧,旁的不說,那把槍就怪嚇人的。於是眾人作鳥獸散,灰著臉下樓。
“那位大姐,你留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請你配合。”井慎對胖女人道。
胖女人愣了一下,雖幾百個不情願,但也隻得低頭跟著二人上樓。
井慎讓胖女人坐在他對麵,讓於鵬飛倒了杯水給她。胖女人扭扭捏捏,完全沒了剛才囂張霸道的神氣。
“你和周利民的關係怎麼樣?”井慎問。
“親,可親了。他媽媽死的早,小時候都是我帶的他。他是吃我的奶長大的呢。”胖女人驕傲道。
“嗯,那你知不知道周利民有什麼與眾不同的飲食習慣?”井慎又問。
“飲食習慣?”胖女人撓頭回憶。一陣過後,她搖頭道:“也沒什麼,就是在他小時候,我常常煲湯給他喝,最後給他慣出了個壞毛病,每次吃飯要是沒有湯啊,他就吃不下去。這孩子嘴也叼,每次喝湯都得不重樣地給他做。什麼花生排骨啊,茶菇烏雞啊……”胖女人話匣子打開再無蓋上的意思,開始嘮嘮叨叨。井慎不耐煩得一抬手:“可以了。”胖女人方才住嘴。
“你就說他最喜歡的一種湯是什麼湯?”
“最喜歡的話,就是西紅柿牛腩湯了。”
“好。請你再想想,周利民有沒有什麼心理障礙?。”井慎又問。
“啊?心理障礙?”胖女人努力回想,又搖搖頭。
“你再好好想想。”於鵬飛提醒道。
“比如說話或者寫字不利索。”井慎補遺。
經提醒,胖女人眼睛一亮道:“哦,對了,利民有個……啥讀,啥障礙……”
“閱讀障礙症。”井慎補充道。
胖女人連連點頭:“對對對,是這麼個名字。”
閱讀障礙症是一種對語音表征、存儲和提取存在缺陷,進而影響了形-音轉換,導致閱讀能力受損的病症。井慎說完之後暗自納悶,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他從小就有這個毛病。他讀書的時候總是被老師罰站,說這孩子讀書不用功。其實我家利民比其他孩子用功多了,最後請醫生看了下,醫生說是有啥閱讀障礙……”胖女人還想說下去,井慎一抬手阻止了她。
“行,我知道了,謝謝您的配合。調查期間可能還要麻煩您,如果有需要,我會派人來通知。回去吧。”胖女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井慎就喚了於鵬飛飛一般地奔出大廳,留下一臉茫然的胖女人。
“井隊,怎麼了?”於鵬飛追著井慎問。
“我之前就覺得菜單有問題,跟那個胖女人一聊,更加確定了。咱們趕快去局裏讓趙妖精化驗一下菜單,畢竟咱們辦案光有猜想不行,得要有切實的證據。你小心點,那菜單上可能有氰化鉀。”井慎一邊說一邊跑下樓梯。於鵬飛一聽有毒,拿菜單的手抖了一下。
兩人坐上車子,朝著公安局絕塵而去。一路上,井慎吹著口哨,跟之前蹙眉沉思的井慎判若兩人。於鵬飛卻一直皺著眉頭看他的文件夾,回想著案件百思不得其解。
“井隊,那個酒糟鼻的大廚不用管了嗎?”
“他是大城市裏請來的廚子,剛來幾個月,和周利民沒有利害關係。再說湯裏沒毒,他的嫌疑已經消除。他這條線已經廢了。倒是你那個小服務員,她說的話可信嗎?”
“可信。情緒反應都對,問到關鍵問題時,語速也保持在2到5之間。”
“嗯。別看微表情心理學就那麼點內容,但是想要學深了還是要下一番功夫的。你要多練習。”
“是。但是我腦子笨,學得慢。還是要勞煩師傅費心教我。”於鵬飛謙笑道。
井慎給了於鵬飛一個抽脖條嗔怪道:“臭小子!你這是罵我呢吧?你這樣的猴精都笨,那我豈不是連豬都不如了?”
20分鐘後,兩人來到了公安局。井慎老遠就看到張景洪在門口抽煙,便與於鵬飛快步迎了上去。
“張局。”井慎打了聲招呼。張景洪抬頭看了一眼道:“你來的正好,大誌去了趟周利民的高中,有了些發現。走,咱們邊走邊說。”張景洪說畢便掐滅煙頭,腳底生風地走進大門內。
“這個周利民在學生時代是尖子生,形象好,為人又正直,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這其中就包括陳子良的妻子李麗。兩人高中的時候談過一段時間的戀愛,最後因為考到了不一樣的大學分手了。大學畢業以後,陳子良和李麗結婚,夫妻倆和周利民的關係開始不錯,但是自從陳子良向周利民推銷假的醫藥器材,被對方拒絕並威脅要舉報之後,三人的關係急轉直下。至於汪洪軍,他和周利民學生時代接觸不多,周利民來市裏工作以後兩人才聯係上,兩人關係不遠不近。”張景洪語速不輸足球比賽評論員,腳步比語速還快,井慎和於鵬飛要一路小跑才能保證跟上。
此時,幾人來到一間辦公室,透過玻璃窗,看到李麗、陳子良、汪洪軍三人正在接受小袁和小黃的詢問。幾人坐姿各異,皆顯疲累。陳子良的表情最為不耐煩,翹著二郎腿抖著腳尖,一臉的不屑。
“你那邊有什麼發現?”張景洪抽出一根煙遞給井慎。
井慎接了煙道:“我覺得我們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物證。”井慎對於鵬飛使了個眼色,於鵬飛拿出那份菜單交給張景洪。
“菜單?”張景洪翻開菜單端詳。
“周利民在死亡前十分鐘還點過一份西紅柿牛腩湯。”井慎道。
張景洪點了下頭,又翻了一頁,正好看到了西紅柿牛腩湯的圖片,就想伸手去摸。井慎剛想阻止,於鵬飛搶先一步抓住了張景洪的手臂:“張局,這菜單有問題,還是不要碰的好。”。
張景洪一聽,立即把手縮回來,把菜單交給於鵬飛:“那先拿去給老趙化驗吧。”
於鵬飛應了一聲,轉身就往樓上化驗室跑。井慎一把拉住他道:“先不忙,我們進去看看小袁詢問的情況。”
於鵬飛猶豫地看著張景洪。張景洪擺擺手讓他們進去。於鵬飛這才放心地跟著井慎走進辦公室。
小袁見井慎進來,恭敬地起身招呼道:“井隊。”
井慎點了下頭,又附耳對小袁悉悉索索地說了一陣。小袁聽完一臉驚訝:“這……不符合規定吧?”
井慎佯怒道:“你照做就是了。”
小袁半信半疑地點了下頭。井慎又悄聲對於鵬飛說:“注意他們三個的表情。”
緊接著,小袁將李麗留下來,將其他兩人遣了出去。井慎與於鵬飛則站在一旁觀看。
小袁深吸一口氣對李麗正色道:“李麗,經過對你們三人的詢問,我們已經能夠確定凶手就在你們三人之間。”
小袁說到這裏,井慎對於鵬飛悄聲問:“發現什麼了?”於鵬飛答:“她先抬了下眉毛,又吞了口口水,表示她先是震驚,後來又害怕。證明凶手的確在他們三個人之中。”井慎聽完滿意的點了下頭。
此時小袁又問李麗:“我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你就是凶手!”
小袁說完這句話,李麗一拍桌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說什麼?你們有什麼證據?倒是給我看看。我沒有殺人,我有什麼理由殺他?我……我沒殺人!你們警察不能不講理吧?”
小袁慌亂地向後瞟了一眼井慎,井慎把手放在她肩頭拍了拍,讓她鎮定。
小袁朗聲道:“請你冷靜。剛才是個測試,現在你出去吧,但是不能跟其他兩個說任何話。”
李麗暴怒,哭罵了一陣,小袁連哄帶推把她送了出去。在這期間,於鵬飛低聲說:“她的瞳孔沒有反應,但是身體的反應卻很強烈,明顯是裝出來的。而且她重複了好幾遍自己沒有殺人,這是掩飾的典型特征。”話畢,井慎點頭以示肯定。
“難道她真是凶手?”於鵬飛反問。
“不一定,再看看其他人的表現吧。”井慎揪下一根胡子道。
緊接著,小袁與陳子良一同進門。小袁的頭發散亂,剛剛可能發生了肢體衝突。
陳子良痞態十足,來到椅子前一屁股坐下,二郎腿又翹了起來。
小袁問了陳子良相同的問題,陳子良與李麗的反應出奇地一致。井慎不禁皺起了眉頭。
於鵬飛在井慎耳邊悄聲道:“難道是合謀?”井慎沒有接話。
小袁幽怨地望了一眼井慎,井慎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小袁歎了口氣,將罵罵咧咧的陳子良推了出去。
小袁再進來的時候已經沒了發型,於鵬飛看到她的囧樣吃吃的笑了。小袁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次跟小袁進來的是汪洪軍,這汪洪軍瘦瘦弱弱,戴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彬彬有禮。小袁把同樣的問題問了一遍,汪洪軍的反應卻皆在正常範圍之內。
於鵬飛指出:“隻有他是正常的。”
井慎沒有點頭,也沒有接話,又開始了他揪胡子的招牌動作。
於鵬飛又道:“井隊,我看情況再明朗不過了,是陳子良和李麗怕周利民真的舉報他們,所以滅口了”
井慎反問:“你有什麼證據?”
於鵬飛道:“剛剛李麗和陳子良都在演戲,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沒有具體證據之前微表情隻是個參考而已。”
於鵬飛點點頭,表情卻似茫然。井慎接著道:“人的性格不同,對一件事的反應也會有差別。你的判斷也要因人而異。”
於鵬飛連連嘖嘖:“太高深了。”
井慎拍了下於鵬飛的後腦勺道:“要那麼簡單就能看透一個人,那豈不是每個人都成神仙了?”
可憐的小袁此時正在門外與三人繼續周旋。井慎與於鵬飛從她身後悄悄溜了過去,徑直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