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井慎與吳映雲原本的打算,女兒本來是要在家裏接受學前教育的。但井月這個小朋友天生好動,經常把夫妻倆搞得焦頭爛額,加上夫妻倆都工作很忙,如果選擇家庭教育,就意味著其中一方必須辭職。最後兩人一商量,放棄了家庭教育的念想,生拉硬拽把井月丟進了幼兒園小班。
自打進了幼兒園之後,井月算是安靜多了,井慎夫婦欣慰地在她身上發現了一些女孩子應有的特質。但井慎不久後就發現,女兒卻在幼兒園學到了些陰招,這可比單純的調皮搗蛋要邪惡得多。比如,女兒現在已經深諳拉幫結派的好處。有一次她問井慎要零花錢井慎不給,她就跑到媽媽跟前極盡討好之能,終於將零花錢騙到了手。之後,隻要井慎跟吳映雲鬧了矛盾,井月就幫著吳映雲說話。到現在,母女倆的統一戰線算是結成了,井慎卻成了“專政”的對象,每天活得唯唯諾諾、唯命是從。
井慎拿出一大串鑰匙挑出一條打開門。他對鑰匙有一種固執的迷信:鑰匙要妥善保管,不用的鑰匙不能丟掉,即使不掛在身上也要分類放好。他的鑰匙扣上就有一把不知道用來幹什麼的鑰匙,吳映雲非要拿去丟掉,井慎藏了好久才讓她漸漸忘了此事。
夫婦倆剛進門的時候便四處搜尋井月的身影,深怕這妮子出什麼幺蛾子。井慎與吳映雲“寶貝,寶貝”地喊了幾聲,樓上樓下一通跑,都沒見到井月的影子。他們家是自己蓋的磚混結構三層樓房,井月隨便藏在某個犄角旮旯裏就夠兩個人找半天。
兩人找了半天又氣又累,索性躺在床上不找了。
井慎放話道:“丫頭,你再不出來,我買的棒棒糖可就到不了你嘴裏了。”見井月沒有現身的意思,井慎又裝模作樣地砸吧嘴道:“滋滋滋!嗯,棒棒糖真好吃,我和媽媽一人一根,不給丫頭吃了!”
吳映雲悄聲道:“是不是出去了?”
“不會,我出門的時候把門反鎖了。管她呢,她……”
“你騙人!”井慎正說話間,突然聽到床下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冷不丁地傳來。井慎驚了一跳,“哎呦”一聲叫出來。
“吃棒棒糖的聲音是‘呲溜溜’,不是‘滋滋滋’。”床下的聲音接著道。
“臭丫頭,你躲在床底下幹嘛?快出來!”
說話間,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腦袋從床底下露出來,眨巴著大眼睛對著井慎“嘻嘻”地笑。這可不就是井月嘛!
“你看你這小臟貓,以後不許躲床底下了,下麵多少細菌啊!”吳映雲心疼地拿紙巾擦女兒。
“媽媽,爸爸是騙子,咱們以後買了棒棒糖都不給他吃好不好?”
“你個臭丫頭,還惡人先告狀!”井慎笑。吳映雲捅了他一胳膊肘,怒道:“哪有這麼說自己閨女的爹?”
“她老欺負我嘛,你這個總司令也不管管!”
“我管的是人民內部矛盾,像你這種階級敵人就應該孤立你!”
“你這是霸權主義!”井慎佯裝生氣,翻身睡覺。突然間下巴刺疼,睜眼一看,井月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上,手裏揪著自己的一根胡子。
“臭丫頭,看我怎麼收拾你!”井慎抱住井月用胡子紮她,井月大叫起來,兩人鬧得雞飛狗跳。吳映雲瞧著這對活寶父女無奈地搖頭。
晚上,吳映雲做了糖醋魚,爺倆美美吃了一頓。
飯間,井月伸出一根手指問井慎:“爸爸,這是幾?”
“1。”井慎心猿意馬地答道。
“那這是幾?”井月又伸出一根手指。
“2。”
“那1+1等於幾?”井月又加上了一根手指,比劃了一個“3”。
“等於3。”
“爸爸好笨,連1+1等於2都不知道。”
井慎見自己被愚弄了,對井月做了個嚇人的鬼臉,便悶頭吃飯。
井月扭頭對吳映雲道:“媽媽,你放心,爸爸是笨蛋,白阿姨看不上他。”井慎差點一口飯噴出來。
吳映雲問:“什麼白阿姨?”
井月天真道:“就是你們剛才說的白阿姨啊。”
剛剛吳映雲做飯的時候,井慎去幫忙,兩人又因為井慎病情拌了兩句嘴,怕是被井月聽到了。井慎把吳映雲拉到一旁,悄聲道:“以後說這事兒的時候咱們得謹慎點。”
吳映雲則道:“我挺謹慎的呀,多管管你自己,口無遮攔的,還起了個名字叫井慎,我看改名叫迷糊得了!”
“那我就叫迷月了!”井月插嘴道。
“月兒,媽媽怎麼跟你說的?吃飯的時候說話掉大牙!”
井月一聽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看啊,我改名叫林小豬吧!”井慎突然想起夢中白衣女人蛋糕上的字,便隨口一說,卻見吳映雲眼瞼和睫毛微抬。井慎自己都不知道哪裏學到了一套微表情學,莫名其妙地成了這方麵的專家。所以他一看便知這是震驚的表現,頓時心生疑竇。
“你怎麼了?”井慎問。
“沒怎麼,我的一個高中老師外號就叫林小豬,剛聽你這麼一說,就想到他了。”
“他教什麼的?”
“教……化學的!”吳映雲摸了摸鼻子說。
當人們在不自然或掩飾真相時,通常就會摸鼻子。井慎心裏清楚,但隻“哦”了一聲。
翌日,井慎從噩夢中醒來,同樣的夢,卻能次次令他心驚。一看時間,已經是要遲到的節奏了。他要在10分鐘之內穿衣、方便、洗漱、吃飯、送女兒上學。於是家裏叮叮咣咣,像是引爆了一顆核彈。8分鐘之後,井慎提溜著井月上了車,在家裏吃早餐是來不及了,井慎想起附近有一家早餐店,便駕車急奔而去。
井慎向來都是在自己家裏做早餐,他怕外麵的飯菜不幹淨。別看他平時毛手毛腳的,這點倒比一個家庭主婦還講究。他們要去的這家店是新開的,以前隻是路過,還從來沒進來過。井慎進門的時候被嚇了一跳,小小的店裏人滿為患,好像十街八巷的人都躥到這家店裏了,有幾個西裝革履的白領居然端著碗蹲在地上吃。
井月對井慎擠了下眼睛道:“爸爸,給我錢,我去買夾肉饃。”
井慎掏出一張20元遞給她:“是肉夾饃。”
井月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到點餐處,那時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井月眼珠一轉,來到一個比較靠前的黑衣男子麵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井慎搖了搖頭,這丫頭估計又要施展她的必殺技——賣萌插隊了。果然,井月嘰裏咕嚕跟黑衣男說了些話,黑衣男便後退一步,井月堂而皇之地插到了前麵。井慎好氣又好笑,打量了一下“中招”的黑衣男,卻不禁抽了口涼氣。黑衣、黑帽、黑褲、黑鞋——這活脫脫就是自己夢中的殺人犯嘛!再端詳一下身高體型,也差不多。世界上哪有這等巧事?井慎正想上前探個究竟,突然口袋裏的手機“嗡嗡嗡”震起來,驚了他一大跳。
電話是井慎的徒弟於鵬飛打來的,大意是市裏的一家高檔酒樓出了命案,讓他不用去局裏,直接去現場。井慎心裏惦著黑衣人,應了幾聲,便朝黑衣人走去。
不料井慎剛剛來到黑衣人身邊,已經在隊伍最前端的井月拿著手中的一個布偶大叫起來:“爸爸,爸爸,快看,這個阿姨送了我一個哆啦A夢!”這一叫,引起了黑衣人的注意,他回過頭看了一眼井慎,便徑自走了。井慎的注意力被井月幹擾,再扭頭看時,黑衣人竟已無影無蹤。
井慎怒道:“女孩家家的,喊什麼喊?”
井月一愣,嘟起小嘴不樂意了:“哼,討厭你”。說完氣衝衝端著餐盤摔在了附近的桌子上。井慎意識到自己說話重了些,便坐在女兒對麵。每當這時,他會做一些滑稽的事情逗女兒開心,比如變個魔術,做個鬼臉什麼的。這次,他選擇了演布偶戲。
“對麵的小美女,你好啊,我是藍胖子。”井慎拿著點餐員阿姨送的機器貓陰陽怪氣地說。
井月瞪了他一眼,吸溜著鼻涕自顧自地嚼起“夾肉饃”來。
“我有一個大口袋,能裝下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快看我,快看我!”井慎接著道。
“他不叫藍胖子,他有名字,叫哆啦A夢!”井月忍不住扔下手裏的饃糾正。
“啊,是嘛?那是不是每個吃早餐的人都有一個哆啦A夢呀?”
“才不是呢,阿姨誇我長得可愛,才給我的,不可愛的人沒有!”
“那月兒有沒有說謝謝呀?”
井月搖了搖頭。
“那月兒應該怎麼做呢?”
井月聽爸爸這麼說,眨巴了下大眼睛,跑到點餐台前,可那位誇井月可愛的阿姨一見井月過來卻躲進了廚房。憑井月叫了半天的“阿姨”也再沒有出來。井月隻得嘟著小嘴又跑回來。
“爸爸,阿姨不理我,是不是生氣了呀?”
“阿姨沒有生氣,阿姨有事忙去了。丫頭,快把東西吃完,咱們馬上要遲到了。遲到老師要打手心的。”
井慎見井月已經不生氣了,又恢複了“丫頭”的稱呼。井月害怕老師打手心,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來到幼兒園門口,井慎解開井月的安全帶。一般這時候,井月就會像一隻脫韁的野狗般衝下車。可今天這丫頭卻穩穩當當坐在座位上,屁股都不動一下。
“你怎麼不下車呀?”井慎納罕道。
“我……那個……王小華……”井月指著車窗說。
井慎聽到“王小華”這個名字就知道了。這所幼兒園總共有兩個“混世魔王”;一個是井月;另一個便是這王小華了。此熊孩子仗著自己是市委書記的孫子“橫行霸道”、“作威作福”,井月的小辮子常常被他揪得像炸毛鴨子。井慎幾次想教訓一下這個小子,但是礙於市委書記惹不起,遂作罷了。
井慎一看窗外,果然有一群小男孩對著他們咧嘴歪笑做鬼臉。領頭的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鬼臉扮地尤其起勁。不消說,那就是王小華了。
“呦,還是個小帥哥!”井慎笑道。
“他才不是呢!他是個屌絲!”井月嘟嘴認真道。
“他是個啥?”
“劉紅紅說,偷看女生日記的男生都是屌絲。”
幼兒園小班的孩子已經開始學習一些簡單的拚音,老師為了讓孩子們鞏固所學知識,開始培養他們寫日記的習慣。井月的日記中都是一些簡筆畫和用拚音寫成的諸如“我今天吃飯了、我今天玩了”之類的很簡單的句子。
“你……你……你怎麼會……”井慎語無倫次,隻感歎這幼兒園也是個魚龍混雜之地,什麼樣的孩子都有。井月什麼時候學會了“屌絲”這個詞,他毫不知情。
他鎮定了一下接著道:“閨女,以後可千萬別跟那個叫劉紅紅的女孩玩了。他爸爸是個怪物,最喜歡吃小孩了。”
這次換井月張大了嘴巴。
“這樣吧,爸爸教你一種給日記加上密碼的方法,這樣王小華就算看了你的日記他也看不懂。”
“真的?”
“嗯。”
於是,井慎將自己精通的“凱撒密碼”加密方式教給了女兒。“凱撒密碼”的原理十分簡單,就是一種將拚音字母按照順序推後或前移某個位數的加密方式。比如將字母A換成字母D,移動了三位,這時,字母B就成了字母E。井月冰雪聰明,井慎舉了幾個例子,她就學會了。
王小華見井月死活不下車,眼看就遲到了,就一溜煙跑進了幼兒園。井月一直等到王小華進了教室才怯怯地下車。井慎暗暗好笑:對付井月這種頑童,還是要以毒攻毒。
井月走後,井慎馬不停蹄來到了“皇城酒店”。這是河源市最大的酒店,當然裏麵的菜價也是高的嚇人,要不是辦案,井慎是絕對不會踏進這裏半步的。用他的話來講,這裏是人性與道德腐化墮落的源頭。
井慎啐了口吐沫,正欲上樓,從樓上跑下來一個20出頭的愣頭青擋在他麵前。此人人高馬大,卻生著一張尖削的瓜子臉,看起來高大而幼嫩。刑警的製服不合體地套在他身上,掩不住由內而發的憨氣。此人正是井慎的徒弟,剛剛由實習生轉正的於鵬飛。
“您來了!”於鵬飛迎上來,站在門口,把門給井慎讓了出來。
井慎“嗯”了一聲,便上了樓,於鵬飛緊跟在後麵。
“怎麼個情況?”井慎邊上樓邊問。
“案發時間是今天早上8點19分,四個人來這兒吃早餐,其中一個莫名死亡,法醫初步斷定是被毒死的。”於鵬飛像背書一樣答道。
“毒死的?什麼毒?”
“化驗結果還沒出,大概還要十幾分鐘。”
“誰報的案?”
“其他三個人。”
“這四個人什麼關係?”
“高中同學。其他的還在調查。但是經過簡單詢問,我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絕不僅僅是同學這麼簡單。”
“哦?”井慎停下打量著於鵬飛:“從表情推斷出來的?”
“嗯,對。”於鵬飛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小子偷師的本事見長啊。”井慎佯裝嚴肅道。於鵬飛隻“嘿嘿”地憨笑了兩聲。井慎雖然臉上嚴肅,實則倍感安慰,心中甚至湧上一種“後繼有人”的喜悅感。
到了二樓,於鵬飛搶先幾步來到右側大廳道:“井隊,這邊走。”
兩人來到廳內,看到裏麵已經有同事在對著一張方桌拍照取證。桌旁一個男人大張著嘴巴麵朝天花板一動不動地坐著,想必是受害者。穿白大褂的法醫正拿著刮刀在屍體的嘴邊刮取殘餘物。井慎看到在一群忙碌的人中間有一個身形高大,麵色紅潤的老者正對著屍體沉思。他便是井慎的頂頭上司——河源市公安局局長張景洪。
“張局。”井慎走過去和張景洪站在一起。
張景洪“嗯”了一聲,並沒有看井慎,繼續凝眉沉思。張景洪已經到了臨近退休的年紀,但是一遇到大案要案,還是堅持親自出馬。
“有什麼發現嗎?”井慎問。
“還沒,在等小李的化驗結果。”
張景洪話音剛落,法醫小李拿著一支試管走過來。
“是氰化鉀中毒。”小李道。
“嗯”張景洪若有所思:“大誌,你問問小袁那邊有什麼進展。”話畢,不遠處一個矮胖刑警應了一聲,去旁邊打電話。
“井慎,你過來,我給你詳細說一下這案子。”張景洪邊說邊走到旁邊一張桌子旁拉出兩把椅子。
張景洪言簡意賅對井慎陳述了一下案件經過:原來,死者周利民今天早上與三個高中同學李麗、陳子良、汪洪軍四人來到皇城酒店吃早餐,這三人學生時代關係倒不怎麼親近,大學畢業以後同到河源市工作,這才逐漸親近起來。其中陳子良和李麗是夫妻,兩人在做醫療器械的生意,是市裏有名的“富人”。周利民是河源市有名的外科大夫,而汪洪軍則是一名小學教師,這兩人接觸倒不算太多。
四人昨天晚上12點聚會,喝酒玩樂,一直玩到今天早上。7點49分四人來到酒店,點了五個菜,8點19分周利民死亡。
整個案件陳述完畢,於鵬飛拿來一杯茶遞給張景洪,張景洪嘬了一口,望著井慎,等待他的反應。
井慎沉默不語,沉思一陣之後,來到屍體旁邊,於鵬飛緊緊跟上,手上多了一個文件夾。端詳了一陣屍體之後,井慎問於鵬飛:“他們都點了什麼菜?”
於鵬飛趕緊翻開文件夾查看了一陣答道:“四個涼菜,一個湯。”
“他們用過的餐具呢?”井慎又問。
“拿去化驗了。”
“哦。”井慎做沉思狀,右手伸上來揪著自己的胡子——這是井慎思考問題時的招牌動作。
“死者有什麼飲食習慣嗎?”
“這個……不大清楚。”
井慎又“哦”了一聲,沒有再問什麼。他的大腦飛速運轉,經過多次的排列組合、假設演繹、推理論斷已經整理出了一個清晰的破案步驟。
同時,大誌打完電話來到張景洪身邊,搖了搖頭。張景洪會意,把井慎又叫了過來說:“小袁那邊正在跟死者的三個朋友了解情況,但是沒有問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小袁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不可能什麼信息都釣不出來。”井慎皺眉一陣,又接著道:“不過目前掌握的有效信息太少,我覺得應該從其他方麵入手取得更多材料。”
“這樣,井慎,你去找餐廳工作人員了解情況,小於跟著。你想到什麼就放開手腳做,不用請示我。林欣,你去催一下化驗室的老趙,讓他手腳麻利些。大誌,你跑一趟河源一中,翻一下死者的班級檔案,試著聯係死者的其他同學,側麵了解一下情況。小黃,你去局裏協助小袁……”張景洪說話不打磕巴地吩咐下去,眾人各辦各事,不消幾秒鐘,廳裏隻剩下井慎、於鵬飛和張景洪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