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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失蹤神秘失蹤
龍心垚

第三章:高誌國

2009年11月3日

今天,是桑樹街大教堂100歲的生日。

是日晚上,基督徒們從四麵八方趕來,捧著聖經高唱頌歌,讚美他們至高無上的主。唱罷,一名頭發花白的神父神情莊嚴地走上神台,用洪亮的聲音布道:“各位兄弟姐妹們,主內平安!今天是喜悅的日子,我們要在這裏一同接受聖靈的感動。我們一起禱告,將今天的聚會交在神的手中!”

教徒們齊聲高呼:“阿門!”管風琴響起,奏出華美樂章。人們紛紛被主的仁慈感動,熱淚泉湧。

高誌國站在人群中仰望耶穌,隻見天父垂喪著頭顱,看不清他的容顏。高誌國聽人說過,這位神靈身上背負的,是全人類的罪孽;他用聖潔的寶血洗滌人類靈魂的肮臟,使人能無暇地同他站在一起。高誌國本不是基督徒,但隨著內心那個可怕的秘密逐漸成長為他的心魔,並開始肆意啃食他的靈魂時,他深切地意識到,自己必須找到一種武器,打敗心魔,淨化自己的靈魂。而那件武器,也許就是他看到的這位神明——耶穌。

彌撒結束後,神父同其他神職人員走出門,準備回到自己的住處。高誌國躲在黑暗中,腳下蠢蠢欲動,想上前與神父交談,可不知道為什麼,腳步卻縮了回去。

還是神父首先發現了他。

“你有事嗎?”神父朝高誌國走了過去。

高誌國口中打著轉子,口齒不清地說:“我……我想告解。不,還是算了!”說罷,他轉身想走。

神父叫住了他:“等等,你去告解室等我吧,我隨後就來!”

告解室像兩個拚在一起的木櫃子,用一塊木板隔開。高誌國鑽進右麵那個櫃子,局促不安地等待神父。五分鐘後,左邊的櫃子響動起來,接著隔板上一道小窗被拉開,對麵傳來神父如微風般柔和的聲音:“願聖神光照耀你的心,使你誠心誠意告罪,並接受仁慈天父的恩寵。”

高誌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低聲吟誦:“請神賜福,允許我在聖光之下懺悔我的罪孽!”

神父清了清嗓子,道:“你可以開始了。”

高誌國歎口氣:“我主仁慈!罪人我有兩個好朋友,在前幾天突然相繼離世。但他們原本身體健康,本不該意外去世的。其中一個,去世前一天還和我相約去釣魚,可第二天就……”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於悲傷還是恐懼。

神父發出悠長的一聲“嗯”,而後說:“孩子,他們的死亡是因為他們想洗去自身的罪孽,想同天父站在一起。我們借著同主相似的死亡,已與他結合。同樣,我們也借著同他相似的複活,再次在天堂蘇醒。”

高誌國咽了口唾涎,顫聲說:“你是說,他們是主觀上想上天堂,所以……自殺了?”

神父輕笑一聲,道:“不是的。自殺是永遠也上不了天堂的,因為他們主動放棄了神賜予他們的生命。他們的死是祥和的,自然的,受到聖光的指引與保護,所以是聖潔和高尚的。”

高誌國歎口氣:“不,我覺得他們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被魔鬼給帶走了。”

神父一驚:“為什麼這麼說?”

高誌國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雙手在褲子上蹭出兩團淡淡的黑色:“因為……他們有罪,有很大的罪!我也有,我擔心魔鬼下一個要帶走的,就是我!”

“不會的,”神父的聲音恢複了慈和,“我們都有罪!但倘若我們虔誠地祈禱,進行補贖,就不會被魔鬼帶走。”

高誌國聽到這句話,反而越發緊張起來,聲音顫抖得像篩子上的沙土:“那麼,就是說……魔鬼是存在的?”

神父回答:“魔鬼是存在的。它是我們心靈中肮臟的那部分的觀照,是我們的罪孽!孩子,你要誠心向天父告明你的罪,絲毫不加隱瞞,這樣才能獲得主的寬宥。”

高誌國緊緊抓住褲子,仿佛要將其撕裂,汗珠像雨點般從麵頰滑落。

“我……我……”他覺得那個深藏在他心中23年的秘密很快就會從自己口中迸發而出。但最後一刻,他還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有罪!”他放開被自己抓得皺皺巴巴的褲子,“就讓魔鬼帶走我吧!”

高誌國幾乎是從教堂中逃出來的。他失魂落魄地走在人潮中,腳步踉蹌,連續撞了好幾個人。恍然間,他仿佛看到地麵突然沸騰起來,繼而裂開一個大口子,滾燙的熔岩灼燒著他的眼睛,幾十雙黑色的手從縫隙中探出,抓住了他的腳踝,將他拚命拉入地火之中。他大叫一聲蹲在地上,掩麵哭了起來……

晚上,高誌國回到空蕩蕩的家裏,連燈也懶得開,便如一灘泥一般倒在了沙發上。妻子張文靜三年前與他離了婚,女兒在國外定居很少回來。他本來交往了一名比他女兒還小三歲的女朋友,不料那個賤人卷了他的八百萬美元逃到了南非。從此,這座300平米別墅的全部功能,都集中在客廳那張瓦倫蒂諾的真皮沙發上——使他進入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高誌國在迷糊中突然聽到一陣悅耳的音樂聲。他立刻認出,這是巴赫的《D大調奏鳴曲》。他睜開迷離的雙眼,見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遠遠站在落地窗前,手裏端著一杯紅酒,一邊搖著杯子,一邊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

陽光透過窗子灑在那人臉上,刻畫出堅毅的輪廓。高誌國認出了那個人,張開嘴,用沙啞的聲音叫了一聲:“曉生!”

牛曉生轉過頭來,對他笑了笑,說道:“醒啦?睡得可真夠死的,怎麼叫也叫不醒!”

高誌國從沙發上翻身下來,來到酒櫃前,也給自己斟了杯酒,笑道:“最近工作太忙,累的。”

牛曉生嘿嘿怪笑,指著他的襠部,諧謔道:“我看不是工作太忙,是別的地方太忙!”

高誌國打了他一拳:“都快抱孫子的人了,還這麼老不正經!”

兩人正說笑,另一名男子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走了出來,高聲道:“你們倆說什麼呢,笑得花枝亂顫的,也給我說說。”

高誌國驚喜道:“楚斌?你也來了?”

楚斌將盤子放在餐桌上,咂了下手指,道:“你當我想來呀!曉生說你快餓死了,我這不過來確認一下你到底死沒死,好侵吞你的家產!”

高誌國笑道:“你這輩子就是沒投個好胎。你要是個女的,我保證娶你,到時候家產全是你的!”

楚斌啐道:“胡說八道!把爪子洗了過來吃飯。”

三人落座。牛曉生舉杯提議:“來,為了咱們能夠安度晚年,幹杯!”

高、楚二人共同舉杯,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高誌國嚼著楚斌的拿手菜“燙三絲”,翹起大拇指道:“好吃!咱哥幾個都是各有所長,但是我最羨慕的,還你這做菜的手藝!”

楚斌忽然悵然一歎,放下杯子道:“可惜啊!我空有一把好手藝,最後卻沒來得及給自己做頓好吃的……”

他眼中發出一道奇異的光芒,定定看著高誌國說:“卻全讓你給吃了!”

高誌國背後頓時升起一股涼意,幹笑一聲說:“你……什麼意思?”

牛曉生見勢頭不對,趕忙來打圓場:“楚斌你說這個有意思嗎?這種事哪兒怪得著人家誌國呀!來來來,吃菜!”

楚斌淒然一笑:“是啊,怪不著!”說罷便悶頭吃菜。

高誌國越想越不對勁,剛剛那種寒意不減反增,頃刻間將他全身包裹了起來。正當此時,他發現了一件更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桌子上的倒影中,隻有一雙筷子在懸空舞動,楚斌卻不見了!

“你怎麼了?”牛曉生發現他麵色不對,忙關切地詢問。

“曉生,”高誌國將嚇得慘白的臉轉了過去,“我忘了問你,你今天來找我幹什麼?”

牛曉生被他問得一頭霧水,放下碗道:“去釣魚呀,昨天說好了的!”

“去……”高誌國感覺有一隻手狠狠捏住了自己的心臟,“釣魚?曉生,你們是什麼時候到我家的,我怎麼一點動靜也沒聽到?”

牛曉生突然歎了口氣,口氣變得哀怨起來:“既然被你發現了,我們也不好隱瞞。我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高誌國緩緩站起身,倒退了兩步,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二人,失控地叫道:“你們已經死了,死了!”

牛曉生和楚斌雙雙站了起來,步伐機械地朝高誌國逼近,異口同聲道:“誌國,不要妄想逃避……”

高誌國閉起眼睛,手在空氣中亂劃,尖叫道:“不,不,我沒想逃避,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

突然間,空氣變得安靜下來。高誌國睜開眼睛,發現牛曉生和楚斌居然憑空消失了。桌上的酒菜也都不在了,仿佛一切從來沒發生過。

高誌國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當此時,兩張慘白的麵孔突然飛到高誌國的雙耳旁,用尖利的聲音高聲叫道:“下一個,就輪到你啦!”

高誌國一下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嚷道:“滾開,滾開!”接著,他胃內翻騰,“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血水……

淩晨3點,高誌國敲響了董毓昆家的門。董家的家仆王嬸趕來開門,看到高誌國不人不鬼的樣子頓時嚇得尖叫起來:“哎呀,高總,你咋了?”

董毓昆和妻子聽聞動靜,也慌忙下樓,將高誌國扶了進來。高誌國一見到董毓昆便涕淚橫流,嚷道:“毓昆,我受不了了,我要去自首!”

董毓昆一驚,忙給妻子使了個眼色。妻子點點頭,狐疑地上樓。接著,董毓昆又打發王嬸為高誌國煮一碗薑湯壓驚。待兩人都離開了,董毓昆才慌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高誌國用袖子抹掉鼻涕,極力穩住自己的聲音,說道:“曉生和楚斌,剛剛來找我了。他們說……他們說……”

董毓昆一口啐在他臉上,罵道:“你胡說些什麼?曉生和楚斌已經死了!”

高誌國驚恐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喊道:“對,他們死了!下一個就是我!”

董毓昆再也按耐不住,一拳打在高誌國頭上,喝道:“你給我清醒一點!再胡說我他媽撕爛你的嘴!”

高誌國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指著董毓昆的鼻子道:“你也逃不掉,我們都逃不掉!”

董毓昆一把抓起高誌國的胳膊,用蠻力將他往書房拽。來到書房,他喘著粗氣,氣急敗壞地將電腦打開,在搜索框裏敲入“牛曉生”三個字,打開置頂的網頁,而後將高誌國拉到電腦前,指著第一排字,惡狠狠地說:“念!”

高誌國此時稍微恢複了點神智,對著電腦顫聲念道:“詠翠市著名鋼琴藝術家牛曉生,於10月15日晚突發心臟病,死於家中。”

待他念完,董毓昆抓起他的領子低聲吼道:“你知不知道心臟病突發是什麼意思?我有心臟病,你也有心臟病,咱們明天,後天,甚至馬上,都有可能死於這種病!”

高誌國甩開他的手,爭辯道:“你別他媽跟我扯這個!你我都有心臟病,可是曉生沒有!他是冬泳隊隊員,心臟受壓能力比年輕小夥子還強。你說他死於食道癌,白血病,甚至被流星砸了腦袋,這我都信。唯獨說他死於心臟病,我絕對不會信!”

“你……”董毓昆氣得說不出話來,“好!”

他又在搜索框裏敲了“楚斌”三個字,接著打開第二頁中的某個網站,自己念了起來:“據悉,9月6日晚,“啟蒙教育”集團董事長楚斌因為嚴重的抑鬱症,在家裏的浴缸中切斷頸動脈,經搶救無效死亡。”

高誌國哈哈大笑:“這個更是笑話!楚斌的抑鬱症十年前就好了,要自殺,也是該在十年前!”

董毓昆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把將高誌國推到牆上,狠狠道:“高誌國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你要跟我說,曉生和楚斌都是被鬼給害死的?”

高誌國冷冷望著他,像吐出口中的毒藥一般說道:“你心裏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隻是你不敢承認!”

董毓昆臉色煞白,指著門口道:“滾!馬上滾!”

高誌國冷笑一聲,向門口走去。身後傳來董毓昆的聲音:“你要是敢自首,我就宰了你!”

11月的詠翠市已經非常寒冷,夜風從黑暗深處襲來,猶如魔鬼的呼吸般刺在高誌國臉上。他遊魂一般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心想如果這時候一輛車開過來,將他撞死,那該多好啊,一了百了。

但他始終未能如願。開夜車的司機們總是很謹慎,遠遠地繞著他走,卻仿佛他變成了死神。高誌國灰心喪意,連死都懶得死了。

第二日,高誌國早早來到招標會場。他發現,即使自己極力偽裝,但人們依舊能從他委頓的神情中推測出昨晚他一定經曆了什麼大事。連高誌國自己也納悶,為何自己破天荒地敷了麵膜,喝了三杯咖啡,卻還是掩蓋不了慘白的臉色與萎靡的精神?

此時會場已聚集了十幾個老板,高誌國剛一落座,他們便紛紛滿麵堆歡地迎上前去同他握手,卑躬奉迎。三個月前,高誌國還不曾有幸享受到這樣的待遇。那時他隻是一家國營地產公司的總經理,由於前董事長貪汙被查,他才有機會取而代之。好比蒼蠅勢必要撲向垃圾堆,他自然接手了前董事長遺留下來的爛攤子,其中就包括伵景區那片荒地。那塊地位於城市邊沿,屬於典型的“三不管地區”,荒了近20年。最近政府打算在荒地附近修建一條貫通周邊城市的高速路,這片荒地便立刻變成了各大公司爭搶的對象。本來這塊地的使用權屬於高誌國所在的公司,但前董事長這個草包生生將使用權拖到到期卻毫無作為,高誌國隻得忍痛將這枚香餑餑拱手讓人。

一名身段婀娜,穿著白色套裝的女老板站在黑壓壓的人群後麵,直到眾人一一打完招呼,她才款步輕挪,來到高誌國身邊,笑靨如花道:“高總氣色不錯啊,最近遇到什麼好事了?”

高誌國苦笑道:“蔣總說笑了吧,最近遇到的都是壞事,氣色怎麼好得了?”

蔣總佯裝驚訝,低呼一聲:“那哪兒能啊?您別擔心,即便您最近沒遇著好事,可從今兒起好事會像雪花似的砸您身上。相信我,準沒錯!”

她始終麵帶笑意,口氣像開玩笑。可高誌國心知肚明,她是在與自己通暗號。這位麵容姣好的女老板名叫蔣曉晨,是曙光集團的ceo,高誌國與她相識於一年前的一次雞尾酒會。曙光集團有意購買那片荒地,用以開發成高端別墅區。在此之前,已有不少人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與高誌國“通氣”,但都被他嚴厲拒絕了。

曙光集團是市裏少有的良心企業,這次談項目,蔣曉晨也隻是送了幾樣她家鄉的土特產。本來高誌國已屬意將伵景區的項目交給他們,但前天發生的一件事,卻讓高誌國立刻改變了心意——一家名叫榮達集團的公司找到高誌國,開價一千萬,欲將伵景的項目拿到手。

一千萬啊!

高誌國這樣安慰自己:人心都是肉長的,誰見到一千萬會無動於衷?

“蔣總啊,我就羨慕你這張巧嘴!”高誌國佯裝無事地打著哈哈,“放心吧,有句話叫否極泰來,我保證今天發生的一定是好事!”

招標會開始,本來顏如朝露的蔣曉晨麵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黑。高誌國看得出,她是耐著性子聽完這場招標會的。結果毫無懸念,榮達以壓倒之勢打敗曙光,贏得了伵景區荒地的開發權。

會後,蔣曉晨臉上像蒙上了一塊黑紗,她陰惻惻地看了一眼高誌國,便同助理走出會場。有一瞬間,高誌國心內泛起一絲絲的愧疚,但很快,他這絲愧疚便被賬戶多出一千萬的狂喜淹沒了。

下午,秘書提醒高誌國他今晚還有個酒會,市長徐惟亮也會參加。高誌國不敢怠慢,叫秘書好生準備,他決定盛裝出席。

高誌國與這位市長的關係十分微妙。雖然高誌國沒有行政級別,但與他打交道的卻多政府官員。相處久了,高誌國身上不免沾了些“官氣”,開始分派站隊。他與徐惟亮分屬兩個派別:高誌國與省長竇良一派,而徐惟亮則與省委書記江豐碩一派。所以兩人明裏合作無間,暗裏卻勢同水火,連出入高級場合穿什麼樣的衣服這樣的低級項目,也要暗自較個勁。

晚上八點,高誌國穿著紀梵希的定製西服走進博龍酒店的宴會廳。擠擠挨挨的人群中,他一眼就捕捉到穿著一身土得掉渣的夾克的徐惟亮,站在美女叢中有說有笑。高誌國心中猛地一沉:這徐惟亮今天穿得這麼樸素,難道還有領導在場?

他退出門去,將宴會廳眺目掃視一圈,果然看到省政協主席呂頌一也出席了酒會。他心中暗罵:徐惟亮這隻老狐狸當真老謀深算!他知道呂頌一極為痛恨鋪張浪費,便設計隱瞞了呂頌一到場的消息,結結實實地擺了自己一道!

高誌國黑著臉走進門內,暗想先找個角落躲起來,再作打算。誰知沒走兩步,就聽身邊一個蒼老的聲音說:“老高,今天穿得很華麗嘛!”

高誌國認出這是呂主席的聲音,忙側過身子堆笑道:“報告呂主席,這身衣服是我侄女設計的,能得到您的讚美真是她無上的榮幸。”

呂主席穿著一身皺巴巴的黑色西服,在高誌國眼裏,就像個會動的烏鴉。隻聽“烏鴉”冷笑一聲道:“要真是你侄女設計的,那她可真不得了!”

他湊近高誌國,語重心長道:“老高啊,你不也不是不知道,現在風頭這麼緊,國家……”

後麵的話,高誌國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因為他忽然看到令自己膽寒的一幕:蔣曉晨不知何時出現在酒會上,正仰著頭與徐惟亮咬耳朵。不知道兩人密謀了些什麼,本來還一臉春風的徐惟亮,聽了她的話後笑容戛然而止。

直覺告訴高誌國,蔣曉晨的話必定與自己有關。他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呂頌一幾句,便大步流星地來到徐惟亮身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徐市長,你和蔣總在密謀什麼呢,這麼嚴肅?”

徐惟亮故作輕鬆道:“怎麼,說個悄悄話就是密謀啦?你未免也太敏感了吧!”

蔣曉晨不經意似的瞟了一眼高誌國,道:“高總,徐市長,你們二位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她的態度一反常態,加重了高誌國的疑心。高誌國眼珠一轉,道:“蔣總,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出乎意料地,蔣曉晨對他嫣然一笑:“呦,那我可沾了大光了。”

兩人走出宴會廳,來到走廊。高誌國見四周無人,便瞬間換了一副臉孔,陰聲問道:“你跟他說了什麼?”

蔣曉晨冷笑一聲道:“說了我該說的。”

高誌國感覺自己頭皮一陣發麻,但他知道當下必須克製自己的恐懼,不讓對方搶占先機。於是他惡狠狠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和徐惟亮的關係,如果你對他信口胡說,影響了我的仕途……我警告你,我有一千種方法讓你和你的曙光集團永遠消失!”

蔣曉晨佯裝驚訝:“高總,您是在威脅我嗎?”

高誌國眼中射出一道駭人的寒光:“不是威脅,是事實!”

蔣曉晨恢複一貫的從容與優雅,淺笑道:“高總,您別生氣,我隻是跟徐市長通了通氣,拜托他以後手裏有什麼好項目想著點我們曙光集團。像我這種平頭老百姓能拿您怎麼樣啊?您太多心了!”

蔣曉晨這話說得似真似假,高誌國眼下隻得信一半留一半。他冷哼一聲道:“知道就好!”

蔣曉晨告別了高誌國,往前走了幾步,卻又折了回來,微笑著丟下一句令高誌國膽寒的話:“我是拿您沒法子,但榮達集團可不一定。”

高誌國聽完這句話如墜深淵——難道她已經得知自己和榮達集團的交易?

高誌國返回酒會,與幾個處局級幹部糾纏了一陣,心中陰雲更濃。於是他借上洗手間的空當,給秘書打了個電話,讓他拜托公安局檔案科科長裕發平查一下榮達、曙光兩家公司的關係。

半小時後,裕發平親自打來電話,道:“我查過了,這兩家公司沒有貿易上的往來。目前能看到的交集,就是昨天同時競爭過伵景的項目。”

高誌國揉了揉眉心,道:“再往深入了查!”

“好的,”裕發平答應一聲,接著小心翼翼地問,“高總,這兩家公司有什麼不對頭嗎?”

高誌國笑了笑,回答:“沒有。曙光的資料有些問題,我就把項目給了榮達。目前這兩家公司有些小矛盾,我想了一個折中的方案,讓他們兩家合作。這才拜托裕局幫我這個忙。”

高誌國自知這個理由難平裕發平心頭疑惑,但眼下想不出更好的說辭,隻得將計就計。

果然,裕發平頓了好一陣,才勉強說:“好的,我盡力去查。”

高誌國掛了電話,整個人像被抽空了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他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自己被人聯手設計了。

晚上10點,高誌國剛回到家,手機就響了起來,是裕發平的電話。

“高總,”裕發平道,“我細細將兩家公司的高管查了一遍,發現一個問題。”

高誌國覺得渾身的血液集中到了頭頂,忙問:“什麼問題?”

裕發平道:“三年前,曙光公司曾經遇到一次嚴重的資金危機。他們的高層為了躲過這次危機,將公司40%的股權抵押給了榮達集團的總裁方銘。方銘個人出錢,才拯救了曙光集團。”

高誌國一屁股癱在了沙發上,氣若蚊吟道:“也就是說,這個方銘,現在持有曙光40%的股權?”

裕發平頓了一下,道:“現在看來,是這樣的。”

高誌國極力從喉底擠出正常的聲音:“好的,謝謝你,裕科長!”

掛了電話,那股熟悉的無力感再次傾山倒海般湧進高誌國的身體。他知道,自己設想中最糟糕的事情已然發生:他果然是被兩家公司聯合設計了。

但是有一件事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在伵景這個項目上,最具競爭力的隻有曙光、榮達兩家公司。既然方銘同時持有兩家公司的股權,那麼任意一家公司獲得這個項目不都一樣嗎?為何要多此一舉用一千萬賄賂自己?高誌國絕不相信他僅僅是為了設計自己,這件事情一定另有乾坤!

想到此處,他又發微信命令裕發平深入調查方銘。兩個小時後,裕發平再次打來電話:“方銘是玖州市首富方宜軍的養子,但他為人十分低調,很少提及自己與養父之間的關係。他單憑自己的力量,用了10年便創立了榮達集團。對了,就在前年,方銘還獲得了全市十佳企業家的稱號,為他頒獎的就是高總您。”

高誌國恍然想起,自己的確見過方銘。此人身材頎長,顏如冠玉,是個標準的美男子。當時頒獎的時候,方銘還同自己握了手,笑著說:“高總,別來無恙啊!”

當時高誌國就覺得奇怪——自己從沒見過他,這“別來無恙”又從何說起?隨著時光流轉,高誌國漸漸將這個怪人忘記了。但現在看來,方銘很早以前就盯上了自己。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單單要和自己過不去?

為了不讓裕發平的疑心更甚,高誌國又以“全麵了解調解對象”為由搪塞了他。掛了電話,高誌國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一汽灌下。燒辣辣的液體滑入食道,溜進胃裏,這才讓他驚魂稍定。

但好景不長。正當高誌國準備睡覺,一陣手機鈴聲嚇得他魂飛天外。他用顫抖的手拿起手機,見屏幕上閃爍著一個未知號碼。

“喂,”高誌國接起電話,“誰?”

“高總,”對麵傳來一個悅耳的男音,“別來無恙啊!”

高誌國登時驚愣在原地,良久,才顫聲道:“方……方銘?”

方銘陰沉沉地笑了,笑聲仿佛一劑毒藥:“高總記性不錯,那麼久了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

高誌國眯起眼睛,狠狠道:“少囉嗦!你到底想幹什麼?”

電話那頭頓了很長時間,仿佛刻意拉長高誌國的恐懼。之後,才徐徐地說:“我掐指算到今晚高總會失眠,所以特地請您去看夜景。”

高誌國冷笑道:“哪裏的夜景這麼好看?”

方銘道:“你來了不就知道了?”

此話說完,那悅耳的聲音便轉為一陣“嘀嘀”的盲音。高誌國“喂”了半天,才想到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此時,手機收到一條來曆不明的短信:“伵景區65號,等你。”

淩晨1點,高誌國開車來到伵景區。黑叢叢的梧桐樹立在道路兩旁,成了一條條人影。高誌國恍然間看到,其中兩條招搖著雙臂,幽幽開口:“快來吧,我們等你!”

那是牛曉生和楚斌的陰魂!

高誌國狠命搖了搖頭,將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而後調整坐姿,一路將車開到一座拱橋下。

這座拱橋是兩年前修建的,它連接了梧桐林與剛剛翻修的伵景小區。但是在高誌國看來,它卻聯通了自己的黑暗過往與無間地獄,隻要他走過這座橋,他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他吃力地爬上橋底的土坡來到橋上,手裏緊緊攥著一件冰涼涼的東西——一把柯爾特手槍。槍體內裏麵有十發子彈,一旦確定方銘意圖不軌,他就會將這十發子彈次第打入後者的身體中,然後將自己的車連同屍體推進橋下那濤濤的琥珀川中。

他失魂地走過拱橋,穿過詭秘的梧桐林,來到一片廢墟前。這裏便是伵景區65號——高誌國心魔緣起之地。仿佛是命運使然,他明明恨毒了這個地方,卻不得不再次重遊故地。

借著昏暗的月色,他看到一個白衣男子正在瓦礫中遊走,如鬼似魅。他身上出了一身虛汗,顫聲朝那白衣人喊道:“是方總嗎?”

男子回過身子,徐徐朝高誌國走來。高誌國確認無虞,此人正是方銘。他本能地攥緊手中的槍,寒鐵鑄成的槍身此時已被他的體溫暖熱。

“高總,很準時嘛!”方銘高大的身影立在高誌國麵前,像尊石像。

高誌國冷聲道:“我人已經來了,你想幹什麼,說清楚吧!”

方銘輕笑一聲:“您放輕鬆,我真是請您來看景的。”

高誌國四下環顧——廢墟還是那片廢墟,這裏並沒有什麼可供觀賞的景致。

方銘從地上撿起一片殘垣,在手上掂了掂,道:“這裏的一磚一瓦,可算是老古董了。聽說還是日據日期,日本人修建的。”

高誌國猛地心中一沉,問道:“你怎麼知道?”

方銘斜睨他一眼,口氣輕鬆道:“詠翠市有很多傳說我都知道,不止這個。小時候,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自己跑來這裏,聽微風吹過梧桐的聲音。你知道嗎?這裏的梧桐會說話。不信,你閉上眼睛聽聽。”

方銘的聲音,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他話音剛落,高誌國竟真的閉起眼睛,去聽風過梧桐的聲音。那聲音“沙沙”的,像是有人在說話。高誌國分明聽到這樣一句話:“我找到你啦!”

高誌國驚叫一聲睜開眼睛,指著方銘大叫:“你……是你在說話!”

方銘笑著搖頭:“高總,您幻聽了吧?我可什麼都沒說。”

高誌國有一種衝動,想拔出槍來結果了方銘的性命,可掙紮了半天,卻最終作罷。此時,方銘從口袋裏拿出一顆糖果交給高誌國,道:“給,這會讓你冷靜一些。”說完,自己也拿了一顆塞進嘴裏。

高誌國接過糖,沉聲道:“我沒時間聽你說廢話,有什麼目的趁早說出來,這樣裝神弄鬼不嫌累嗎?”

方銘大笑一聲,道:“哎呀,我得說您警惕性高呢,還是太過敏感?我告訴過您,就是來請您欣賞這裏的風景。如果非要說目的,那也隻是聯絡咱們之間的感情而已。”

高誌國私心想:來都來了,現在露怯豈不是太跌份兒了,於是剝開糖紙將糖果丟進嘴裏。清甜的滋味從舌根滑進喉管,夾雜著絲絲草藥的氣味,味道居然不差。

方銘嘴角一揚,帶出一抹怪異的弧線:“這就對了。”

高誌國陰著臉問:“我問你,你和曙光集團到底是什麼關係?”

方銘將殘垣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我隻是在曙光集團持有股份,我在很多公司都有股份。”

高誌國冷笑道:“你這股份可不少,40%的股份,可以算是曙光集團的第一大股東了。”

方銘嘴角一揚:“高總對我做了不少功課嘛,怎麼,愛上我了?”

高誌國急忙避開他的眼神,喝道:“你少胡說!”

方銘眺目遠望,道:“好,不胡說。接著我們剛才的話聊,你知不知道,這裏以前是什麼地方?”

不等高誌國回答,他卻自問自答:“你當然知道!這裏曾經是一座孤兒院。”

這話若是讓高誌國自己說出來倒沒什麼,但讓方銘一說,卻像在高誌國心臟上紮了一刀。高誌國極力掩飾自己的恐懼,正聲道:“對。20多年前,這裏曾是本市最大的一所孤兒院,很不幸,一場大火將這裏變成了一片廢墟。”

方銘點點頭:“據說那場大火燒了整整三天,政府出動了兩個消防支隊的人力,才將火頭撲滅。好在這片梧桐林沒有受什麼影響,不然咱們詠翠市最好看的景色也會跟著成為一片焦土。”

高誌國道:“所以你們能拿到這片地,是非常有眼光的。景區內開發住宅區,一般都很搶手。”

出人意料地,方銘胡盧而笑。笑聲穿過梧桐林,聽得高誌國倒吸一口氣。

“你笑什麼?”高誌國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方銘搖搖手,止住笑,幽幽地說:“誰說我打算把這裏開發成住宅區?”

高誌國一愣,道:“不開發成住宅區,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一記重拳砸在他的胸口。

伴隨著血管裏跳動的痛感,糖果外層的糖衣融化,包裹在其內的竟是一股寒苦的中藥味,瞬間攻陷了高誌國的味蕾,讓他怪叫一聲將嘴裏的東西吐了出來,一顆黑漆漆的藥丸順著斜坡滾到了爛瓦礫之中。

高誌國瞪圓了眼睛,驚聲嚷道:“這糖……這糖……”

方銘輕聲一笑,麵色突然變得陰鷙,他幾乎一字一頓道:“我要把常春藤孤兒院恢複原貌。”

高誌國腦中一陣眩暈,腳下不穩,險些一頭栽在地上。他近乎尖叫似的說:“為什麼?把這裏恢複成原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方銘陰惻惻道:“我知道如果你一旦了解到我們要把這裏恢複原貌,就肯定拿不到這塊地,所以就設了這麼個局。委屈你了,高總!”

高誌國吼道:“我不要你的錢了,拿走,快拿走!”

方銘冷笑道:“對不起啊,高總。我們已經把你受賄的證據交給你的死對頭徐惟亮了,他現在呀,可是掌握著你的生殺大權呢!”

高誌國完全失去理智,掏出槍對準方銘,大叫起來:“你……給我去死吧!”

突然間,一束亮光直射進高誌國的眼睛。接著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跟隨我的聲音,走進這道光中。”

高誌國像著了魔一般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又聽那聲音道:“光線中,你看到一扇門。打開這道門,你將直麵你內心深處最黑暗的秘密。”

高誌國雙手虛劃,好像真的打開了一道門。一瞬間,光線消失,他麵對的,仍舊是那片廢墟。不同的是,一雙雙黑手正從廢墟中探出來,接著是頭顱,身體。高誌國知道,那是地底的冤魂來找他索命了。

眨眼之間,冤魂迅速占領了廢墟,紛紛帶著怨恨的表情,向高誌國撲來。高誌國大叫著,將槍口對準它們,扳機扣了十下,就傳來上空膛的聲音。此時,他耳邊又回蕩起牛曉生和楚斌的聲音:“下一個,就輪到你啦!”

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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