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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失蹤神秘失蹤
龍心垚

第二章:劉暘

1990年3月27日

劉暘的母親曾在他出生前找過一個算命先生。

那時正值文革,先生被關在馬廄裏,常日與牲畜同居,與糞尿相伴,連頓飽飯也吃不上。母親偷偷塞給他一個窩頭,讓他算算劉暘的命運,先生在一張大字報上排了命盤,砸吧了半天嘴,方才說道:“你這孩子啊,廉貞入命,寡宿同坐。一生命途多舛,孤寂無依,但好在事業有成……”

母親不待他說完,便氣急敗壞地甩了他一巴掌,罵道:“我看你才是孤寂無依!”

說罷搶了他吃了半拉的窩頭,拂袖而去。這件事好像就這麼過去了,然而,隨著劉暘逐漸長大,先生的話仿佛正在慢慢應驗。

劉暘早熟地可怕,五歲就知道將自己的舊玩具低價轉讓給其他小朋友,十歲便會刻意在考試中寫錯答案以避免同學的打壓。他處處表現得比同齡人精明,於是他身邊的朋友漸次減少,甚至再後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和他做朋友。更糟糕的是,劉暘貌似很享受這種孤獨的感覺。

成年後,劉暘順利考上了警校,他剛毅果決到不近人情的性格頗受教官的青睞,卻惹惱了一眾同學。再加上他拒絕過很多對他有好感的女同學,一些好事者開始在校園四處散播謠言——劉暘是同性戀。

那時候,同性戀還未從精神疾病中剔除,在中國,甚至被定為流氓罪。最終,流言傳到了教官的耳朵裏,於是劉暘的學生生涯被迫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宣告終結。

之後,劉暘晃蕩了好幾年也一事無成。母親認定是當年那個遭瘟的算命先生為了報一掌之辱,在暗地裏詛咒劉暘。於是她成日求仙問道意圖破解詛咒,變得茶飯不思,瘋瘋癲癲。劉暘的父親被逼得沒法子,隻好厚著臉皮左求右告,終於給劉暘謀了一份在治安大隊打雜的工作。劉暘深知機會來之不易,鉚足了勁工作,什麼苦幹什麼,,並刻意與領導保持距離。漸漸地,他在同事之中樹立起威望,再加上他的偵破技能在所裏無人望其項背,於是很快就被提拔為治安大隊隊長。

一個月前,而立之年的劉暘協助市刑警隊破獲了一起大型販毒案,省裏的領導親自蒞臨表彰,連國家一級報紙都花大篇幅報道了劉暘的英雄事跡。詠翠市——這個彈丸大小的地級市,一夕之間在全省爆紅,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第一談資。

事後,刑警隊和治安大隊聯合舉辦了一次慶功宴。與其說是慶功宴,實際上就是大家兌錢買了幾箱啤酒和幾個涼菜,聚在一起相互認識認識,熱鬧熱鬧罷了。

劉暘一到這種太過嘈雜的場合就開始焦慮,應付似的喝了幾杯啤酒,更是感覺頭疼欲裂。本想出去透口氣,可身邊不停有人前來勸酒,他不好意思推辭,隻得硬著頭皮飲下一杯杯在他看來如馬尿一般的液體。

公安局副局方長明是個名人高馬大的北方漢子,因為這次的販毒大案,他被提拔為公安局局長。方局長平日裏對劉暘頗為器重,大家私下都認為,這方局長一走,空出來的位子便必定是劉暘的。

酒至半酣時,同事小李湊過來,悄聲提醒劉暘去給方局長敬杯酒,以便刺探他的口風。誰知劉暘卻擺擺手,笑道:“我嘛,還是喜歡上頭給我派活兒。那管人的事,我可幹不好。”小李討了個沒趣,撇了撇嘴,徑自走了。

劉暘見他離開時在人群中打開了一條通道,於是欣喜若狂地跟在他後麵想出門透氣。走到一半時,卻聽隔壁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小李於是轉道去接電話,剛剛打開的通道瞬時閉合,劉暘重新被醉酒的同事包圍。

不知是誰提議,給劉暘來個“高空接物”。大家噴著酒氣紛紛應和,抓住劉暘的四肢便拋了起來。高空中,劉暘聽到小李對著話筒喊道:“我們現在沒有人手……我先記錄一下,明天再派人去查!”

那部電話是局裏的內部電話,一般24小時都有人接聽。但今天大家都在狂歡,值班的人大概也開了小差,沒在崗位上。想必是來電者打了很多遍電話都打不通,態度有些不好。小李掛了電話,借著酒勁罵了句臟話。

劉暘皺了皺眉頭,高聲對眾人道:“放我下來!”

眾人見他神色有變,於是將他放下。小李鐵青著臉走過來,埋怨道:“好大的脾氣,沒說兩句就吼起來了!”

眾人問其詳情,他簡要說了一遍。原來市北伵景小區的居民最近經常聞到一股濃煙味,他們懷疑是有人在附近開化工廠,排放有害氣體,於是當事人便報了警。可派出所那邊有要案,缺乏人手,隻得向刑警隊借派。

“有沒有人因為這些氣體影響健康?”劉暘趕忙問。

“嗨,多大點事!”小李一臉不屑,“肯定是附近村裏的農民燒秸稈,煙飄到小區去了。城裏人嬌氣,遇到點事就大驚小怪的。”

“那你有沒有記錄報案者的聯係方式?”劉暘一絲怒意已掛在眉梢。

小李看到他那副表情,隱隱有些心虛,吞吞吐吐道:“好像……沒有……吧!”

“沒有?”劉暘劍眉緊縮,“你這不是玩忽職守嗎?每一件案子,即便它再小,我們也要嚴肅對待!這還用我教你嗎?”

此話一落,四周驟然安靜下來,氣氛迅速降至冰點。大家眼見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慌忙作鳥獸散。

小李尷尬地笑了一聲,低聲嚅囁道:“劉隊你先別惱啊,這樣的報案我們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通常都是什麼事也沒有……”

他見劉暘臉色愈發難看,說到一半便再也不敢說下去了。

方局長聞訊而來,神色慌張道:“什麼事?怎麼了?”

劉暘搖搖頭,笑道:“小李劃拳輸了,正跟我賴酒呢!”

方局長哈哈大笑,調侃了幾句便離開了。小李向劉暘投去感激的眼神,低聲道:“劉隊,我……我錯了!”

劉暘歎口氣,在他肩上拍了拍,柔聲道:“酒你替我擋一下,我去伵景小區看看。”

說罷,便利索地穿了外套,腳底生風地穿門而去。

伵景小區在市北郊外,這裏方圓百裏之內被大片的梧桐樹林覆蓋。那梧桐樹春天新綠初露,夏天蒼翠欲滴,秋天金林如繡,冬天銀花素枝。季節不同,梧桐林便呈現不同的景致。但景色如此美妙之地卻人跡罕至,所以這一帶又被稱為伵景,意為寂靜的美景。

這天突如其來一場倒春寒,氣溫陡降。天上飄著小雨,周圍的梧桐洗盡鉛華,精神了許多。劉暘剛下車就打了一個寒顫,他裹緊外衣,穿過馬路,來到伵景小區大門口。

這座小區頗有些年頭,大鐵門孤零零地立在寒風中,大部分已讓鐵鏽侵蝕得斑駁不已,往日威嚴盡失,像個破落的書生。他推門而入,來到小區收發處,探目向裏瞧去。隻見裏麵架著一座爐子,旁邊一張書桌上埋著一顆腦袋,應該就是門衛。

劉暘用指節敲了敲窗戶,那顆腦袋懶洋洋地抬起來,原來是個肥胖的中年男子。男子拽了手邊的雷鋒帽蓋在頭上,起身將門打開,雙手插進袖筒裏,用幹澀的聲音問:“你找誰?”

劉暘亮出證件,說道:“大哥你好,我是公安局的,剛剛派出所接到報案,說你們小區附近出現有害氣體,所以我過來了解下情況。”

門衛聽罷,趕忙誠惶誠恐地請劉暘進去,又是遞煙,又是倒水。劉暘一一推謝,問道:“大哥,小區裏是否有人因為那種氣體生病甚至死亡?”

門衛擺擺手,半笑道:“沒那麼嚴重。可能是最近天幹,人本來就容易生病。隻不過那種濃煙確實古怪,時有時無,吸進鼻子裏就會感到惡心。”

劉暘將他的話快速記錄在筆記本上,接著柔聲鼓勵他回憶更多細節。

門衛吸了吸鼻翼,頓了一陣,繼續說:“濃煙飄過的時候,鼻子會有黑灰。我擤鼻涕的時候,紙上都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劉暘點點頭,示意他繼續。門衛回憶了半天,也沒說出更多有用的細節來。他指了指窗外說:“你再去問問小區裏的人吧,我剛來不久,具體細節我也不知道多少。”

劉暘道過謝,出門在小區裏走了一圈。坑坑窪窪的水泥路年久失修,他險些被絆了一跤。抬頭時,看到一名身穿大花棉襖的大媽一手拎著菜籃子,一手牽著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相對而來。

“大媽,跟您打聽個事!”劉暘迎上前去,將證件亮出來,簡要說明了來意。

大媽咂了下嘴,埋怨道:“警是我閨女報的。這個死丫頭,跟她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她非得把你們給招來。你看看,還得勞你跑一趟!”

劉暘笑道:“百姓的事沒有大小之分。您一直住在這裏嗎?好,那您幫我回憶一下,濃煙味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

大媽歪頭苦思一陣道:“哎呦,得有三四個月了。去年十一月開始,那股味道就不斷從東邊飄過來,味道特別濃的時候人得戴口罩,不然得嗆死。”

“確定是東邊嗎?”劉暘盯著她以待再次確認。

“東……北……”大媽用手指比劃著方位,有些犯迷糊,“呃……記不大清了。”

此時,那名虎頭虎腦的小孩指著東邊高聲叫道:“奶奶,就是那邊!”

大媽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篤定道:“對對對,還是我家小虎聰明。那就是東邊沒跑了。”

“東邊?”劉暘越過小區東邊的圍牆朝密密層層的梧桐林望去,“東邊有什麼?”

“隻有一家孤兒院,”大媽道,“不過我在這住了這麼多年,從沒聽說孤兒院要改建或者拆遷什麼的,煙霧應該不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好的,謝謝您!”劉暘展露笑容,摸了摸小虎的虎頭,“也謝謝你,小朋友!”說罷,他便朝小區的東大門走去。

“哎,小夥子等等,”大媽叫住他,“你上哪兒去?”

“去您說的孤兒院瞧瞧。”

“誒呦,你可別去了!我跟你交個底兒,那孤兒院啊……邪氣得很,一到晚上就鬼哭狼嚎的。其實也沒多大個事,你去那兒惹上一身邪祟,值不值當啊?”

“大媽,”劉暘啞然失笑,“您還信這個啊?”

“年輕人,你可別笑,” 大媽一臉嚴肅,“我們伵景小區都搬出去好幾戶了,你猜是為什麼?”

劉暘收起笑容,正經道:“沒事,我就去看看,看完就出來!”

大媽歎口氣,無奈道:“我可警告過你了,是你自己非得去。”說罷,她便喚了小虎,徑自朝正門走去。

劉暘苦笑搖頭。自打母親因為求仙變瘋之後,他便對鬼神之說深惡痛絕。他覺得,倘若一個人的命運那麼輕易就能被鬼神控製,那老天爺何必辛辛苦苦造了人出來,還賜予他們心智?

他一路東去,穿過小區的東門,走了約摸十分鐘,麵前出現一片頹喪的梧桐林。新雨初臨,將腐枝敗葉埋在下麵,走上去軟遝遝的,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枯枝投在地上,黑影交雜,織成一張巨網。

又走了約摸十分鐘,劉暘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在這片密林之中,有人開墾出一片空地。空地之上用鐵柵欄圍了一座院子,院中佇立著六幢二層小樓。這六幢樓圍城一個半圓,在密林之中顯得尤為突兀,仿佛拔地而起的六隻怪物。

劉暘來到大門口,抬頭見爬滿枯藤的牌子上模糊地寫著“常春藤孤兒院”幾個字——看來這就是大媽口中居住著邪祟的孤兒院。劉暘隔著柵欄向裏瞧去,隻見地麵纖塵不染,樓體光潔,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醃臢齷齪。

他敲了敲門,高聲喊道:“有人嗎?”

等了半天,也沒聽見有人前來應門。於是他試著推了推鐵門的門框,“吱呀”一聲,鐵門開了。劉暘微微覺得頭皮有些發麻,腳步也隨之輕了許多。他躡手躡腳走進院中,又喊了一聲:“有沒有人啊?”可仍舊沒人應聲。

他來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幢樓門口,發現此樓拱鬥狼牙,飛簷翹角,門前立著兩根青灰的柱子,竟是唐代時期的建築風格。

“這裏怎麼會有保存如此完好的唐代建築?”他自言自語道。

偶然一瞥間,他忽然看到柱子後一個慘白的事物探出身子,之後又快速縮了回去。劉暘驚了一跳,不禁往後退了一步,目光釘在那柱子上不敢挪動分毫。可等了半天,那事物卻再也沒了動靜。

劉暘感覺自己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勉力鼓起勇氣,朝那柱子叫道:“誰在那兒?”

聲音甫落,隻見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從柱子背後探了出來,臉上那對紅眼珠子射出駭人的目光,在劉暘身上打量一番,而後居然咧嘴笑了。

劉暘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本能地將手探入腰間——那裏掛著一支警用224型手槍。

那東西自然也看到了劉暘腰間的手槍,表情一變,從柱子後麵閃身溜了。一陣寒風吹來,劉暘打了個哆嗦,瞬間恢複神智:剛剛他看到的,隻不過是個得了白化病的孩子。

他收回手槍,循著那孩子的蹤跡尋去。繞到了房背後,他才發現這裏還有個後院。後院比前院大了不知幾倍,兩邊是幾幢相同結構的二層小樓,中間被一塊空地隔開,空地上立著籃球架,看樣子是個操場。

劉暘在操場轉了幾圈,並沒有看到那個孩子的身影。正打算去前院尋找,卻猛然聽到“啪”的一聲,接著後脊一陣劇痛。轉頭一看,一條白影正拾起地上的石子,掄圓了膀子朝他拋過來。

石子直朝劉暘的麵門飛來,他一個激靈後退一步,伸手一接,石子已在自己手中。那白影正是那白化病小孩,他見偷襲不成,便轉身想溜。劉暘一個箭步過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孩子驚聲叫了起來,用全身的力氣想甩脫劉暘的手臂。劉暘柔聲勸道:“別叫了,叔叔是警察,是好人!”

他想起口袋裏還有些從慶功宴上拿來的糖果,於是抓了兩顆出來,攤手亮在那孩子麵前,道:“你看,這是什麼?”

豈料那孩子看到糖果,居然發瘋似的叫了起來,聲音比之前高了幾倍。劉暘被叫得耳鼓欲穿,趕忙鬆開了手。那孩子趁機一溜煙跑到左邊的一幢樓中,不見了。

劉暘深感納悶:為什麼那孩子見了糖果,反而像見了鬼似的,越發掙紮了呢?正想著,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低沉的男音:“別給他糖吃!”

劉暘驚了一跳,回身一望,隻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麵貌清臒的老頭。那老頭穿著一身洗得泛白的中山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副典型的老知識分子的打扮。

劉暘走過去,亮出警官證:“您好,我是刑警隊的警察,有人報案說附近常常有濃重的煙味,嚴重影響了居民的生活。請問孤兒院裏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老頭看了他一眼,目光猶如一池寒潭,冷冷道:“沒有。”

劉暘皺起眉頭:“可是,據我了解的情況,煙霧是從東邊飄過來的,你們這裏受到的影響應該更大才是!”

老頭將手背在身後,聲音冷得像寒冰:“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劉暘心中慍怒,耐著性子道:“好吧,請問院長在哪裏?我找他談談。”

豈料對方徑直朝右邊的一幢樓走去,邊走邊道:“這裏沒有院長,請回吧!”

劉暘還想說什麼,可那老頭腳步極快,眨了下眼的功夫,竟消失在樓內。劉暘追了上去,剛進樓道就聞見一股惡臭,中人欲嘔。他強忍吐意,走進樓道深處。走廊兩旁是若幹間房間,門上都掛著鎖。他從一樓找到二樓,發現沒有一間房間是開著的。他心中陡然一涼:那老頭去哪兒了?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而後,他將前後院總共十五幢樓全部轉了一圈,竟沒發現一個活物。這座密林中的孤兒院,仿佛一座地府的迷宮,將所有活著的東西吞噬,隻留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當劉暘滿腹疑雲地回到家裏,已是晚上八點了。他胡亂地扒拉了兩口剩飯,便上了床。翌日,他一早來到公安局,徑直鑽進方局長的辦公室,沒頭沒腦地道:“局長,我覺得常青藤孤兒院很有問題,需要查一查。”

方局長一頭霧水:“什麼?”

劉暘於是將昨天的經曆詳細說了一遍。方局長聽罷打了個哈欠道:“你就別瞎查了。那間孤兒院是個三不管單位,聽說院長拿著國家的工資,人卻已經移民到美國去了。不過你可別到處亂說,這隻是個小道消息。”

聽了這番話,劉暘方才想起昨天遇到的那怪老頭曾說“這裏沒有院長”,原來這話並不是糊弄他的。

“可孤兒院的孩子……”劉暘急道。

他話未說完,即被方局長打斷:“你瞎操個什麼心?市裏每逢周末都有人過去獻愛心,那些小孩吃得比我孫子還好!”

他短咳一聲,換了副語重心長的口氣,接著說:“小劉啊,我知道你自從破了一起大案,就有點飄飄然。這我可以理解,年輕人嘛,血氣方剛,我也不是沒年輕過。可你不能濫用資源,去查一些莫名其妙的案子,這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隻是浪費時間而已。你倒不如好好休個假,沉下性子,多看點專業方麵的書。”

劉暘剛想爭辯,但轉念一想,方局長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再強辯對自己絕沒好處。於是,他瞬間變了一張臉,諂笑道:“所長教育的是,我最近是有點毛躁。”

方局長輕輕拍了下桌子:“哎,這就對了嘛!”

劉暘從辦公室出來,心裏極不是滋味。他明顯感覺到那座孤兒院很有問題,可自己卻說不出問題在哪兒。難道要告訴方所長那裏鬧鬼?他苦思冥想半晌,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為今之計,隻有再探孤兒院,查出它與那怪煙之間的聯係,再作打算。

主意敲定,他便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提筆打了一份報告,接著再次來到方局長的辦公室,將那份報告端端正正擺在他麵前,誠懇道:“局長,我剛剛越想越覺得您說得極有道理!我這人經驗主義得厲害,不會用聯係、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導致目光短淺,驕傲自大。您一句話點醒了我,我是該好好給自己充充電了!”

方局長滿意地點點頭,起身拍著劉暘的肩膀道:“要不怎麼就你能破得了那種大案呢?悟性高唄!你的假我準了,好好休息幾天!”

劉暘一從辦公室裏出來,便在公安局附近的小賣部買了些零食,接著就趕往公交車站。一到車站,見一名瘦弱的男子抱著一摞文件兀自站著,原來是小李。劉暘上前打了聲招呼,問道:“你站這兒幹嘛呢?”

小李說方局長要他去司法局送些文件,可局裏的車壞了,所以隻能坐公交。劉暘湊近他耳邊,神秘道:“小李,咱們是好兄弟吧?如果過段時間我需要你幫忙,你幫不幫?”

小李往旁邊挪了一步,幹笑一聲道:“劉隊,你也知道我快結婚了,最近手頭可沒那麼寬裕。”

劉暘劍眉一豎,啐道:“誰問你借錢了?是別的事。”

小李狐疑道:“什麼事?”

劉暘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以後你就知道了。”

小李嘟起嘴,半推半就道:“好……好吧。”

說罷,一輛公交車停在兩人麵前。劉暘打了聲招呼,便跳上了車,頭探出窗外對小李喊道:“你可別忘了啊!”

事實上,劉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後會找小李幫什麼忙,隻是他的直覺告訴他,今後一定有用得著小李的地方。現在先打好預防針,以免日後掉鏈子。

車裏人不多,司機撒開膀子飆起了車。劉暘打開他新買的Walkman隨身聽,耳機裏傳來羅大佑蒼涼憂鬱的歌聲:“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

伴著歌聲,公交車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伵景小區站。他走下車子,沒有進入小區,而是直接鑽進密林,來到常青藤孤兒院門前。

他本以為自己會像前一天一樣,看到一派墳墓般死寂的景象,但結果卻大出他所料。隻見前院門庭若市,孤兒們手拉著手站在院中,幾個成年人正提著籃子,挨個兒給他們派發糖果。劉暘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方局長說過,每當周末就有人來孤兒院獻愛心。

他大概算了一下,今天看到的孤兒就有三十多個,包括那名得了白化病的孩子。這麼些孤兒,昨天怎麼沒看到?

劉暘正準備推門進去,一條清瘦的身影冷不丁擋在他身前,害得他差點與那影子撞個滿懷。抬頭一看,原來是昨天那怪老頭。

“你又來做什麼?”老頭利箭一般的目光射向劉暘。

劉暘揚了揚手中的一大包零食,嘴角一翹:“跟他們一樣,獻愛心。”

老頭沉吟半晌,伸出枯槁的手,將鐵門拉開,冷冷道:“進來吧!”

劉暘提著零食,原本想學著那群成年人的樣子,將手中的零食派發給孩子們,卻因為不經意間注意到一個細節,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孩子們拿到糖果後,卻表現得並不怎麼開心。有幾個雖然笑著,但笑容一看就是生生擠出來的。孩子就是孩子,無法像大人那樣掩藏自己的情緒。

劉暘聯想到自己昨天用糖去哄那名白化病小孩時,對方的過激反應,心裏便更加蒙上了一層陰影:糖果到底代表了什麼可怕的事物?

他找到那名白化病小孩,緩緩走到他身邊蹲下,笑眯眯地瞧著對方。令他意外的是,對方也笑眯眯地瞧著他。隻不過,他的笑容像是從樹葉裏擠出汁液那般艱難和幹澀。劉暘頓時明白了:那是對憐憫者近乎職業似的笑,就像你在乞丐的破碗裏丟進一塊錢,他們總要微笑表示感謝那樣。

劉暘心裏一陣酸楚,打開手中的塑料袋,露出裏麵花花綠綠的各色零食,溫柔地說:“想不想吃?”

白化病小孩愣怔一下,探頭朝塑料袋裏瞧去,眼睛瞬間散發出光芒。他輕聲讚歎道:“哇……”

“這些可不是糖果哦!”劉暘笑著指了指他手裏用紫色糖紙包裝的糖果,“叔叔想吃糖,跟叔叔換吧?”

白化病小孩猶豫了一陣,重重點頭道:“行!”

劉暘讓他挑一個零食,他拿了一根果丹皮,然後很爽快地將手裏的糖交給劉暘。

“那現在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劉暘問。

“我叫兔子!”白化病小孩一邊撕開果丹皮的包裝,一邊道。

劉暘慈和一笑,摸了摸兔子的頭,然後拆開紫色的糖紙,將裏麵那顆亮晶晶的糖果丟進嘴裏。瞬時,一股寒苦的味道從舌尖迅速擴散到味蕾,緊接著攻占了他整個味覺。他趕忙將糖果吐了出來,驚聲叫道:“這什麼東西?”

兔子一臉壞笑望著他,咬了口果丹皮道:“糖不好吃,你上當了!”

劉暘朝那群發糖的大人望去,正巧看到一個矮胖男子將糖果放在一名頭發枯黃的小女孩手裏。女孩怯生生地接過糖,卻嘟著小嘴扔在地上。矮胖男子拾起糖,重重地塞在她手裏。劉暘精確到捕捉到男子的眼神——嫌惡而狠毒。

他明白了。在這座詭異的孤兒院裏,仿佛大人和孩子都在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一種假和平!那麼,假和平的背後,又隱藏了什麼樣的真相?

中午,獻過愛心的成年人會留在孤兒院裏和孤兒們吃頓飯。一名胖大媽操持著廚具,手腳麻利地做出一鍋麵條。那些成年人先盛了飯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起來。留給孩子們的,隻有一些剩菜湯。可即使這樣,孩子們也吃得很開心。

劉暘坐在幾個孩子當中,將帶來的零食中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拿出來分享給大家。孩子們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搶奪零食,每一位得到零食的孩子,都會感激地朝劉暘一笑。劉暘看得出來,孩子們對他的笑容和對那些來獻愛心的成年人不同,是全然發自內心的,淳樸的感激。

那名古怪老頭就坐在劉暘對麵,他低頭吃著碗裏的食物,時不時地挑出一叢麵條送進旁邊孩子的碗裏,並溫和地教育他們:“食無語,食無餘。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此刻,他不再是那個如羅刹鬼般凶霸霸的老頭,而更像是一位普通人家裏有些嚴肅但依舊慈祥的爺爺。

劉暘問旁邊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對麵那個爺爺經常來獻愛心嗎?”

小女孩眨巴了下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掃地爺爺就住在這裏呀!”

劉暘點點頭,多看了掃地爺爺一眼。不料,對方也在注視著他。劉暘心中一緊,幹笑一聲,將碗裏的麵湯喝了個精光。

飯畢,成年人們留下一堆狼藉一抹嘴走了。孤兒們卻很自覺地將盤碗收拾到洗碗槽,然後分工明確地洗了起來。劉暘見掃地爺爺遠遠坐在一張暴露在陽光下的餐桌旁,手裏捧著一本書在看,於是貓了過去,笑道:“您看什麼書呢?”

對方抬頭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將書“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道:“吃完就走吧!”

劉暘尷尬地笑了笑:“我爸媽來城裏住了,今晚沒地方睡。您看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反正這裏房間那麼多……”

“這地方鬧鬼,”掃地爺爺不等劉暘說完,便粗暴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覺得自己能鎮得住,那就住下吧!”

下午三點,劉暘回家拿了些日用品,再次來到孤兒院時,已是夕陽西下。不同的是,此時孤兒院裏又恢複了墳墓一般的死寂。

劉暘拿著包,在各幢樓裏轉了一圈,還是如昨天一般,沒看到一個人。他神色灰敗地從樓裏出來,走到操場上,高聲喊道:“有沒有人啊?掃地爺爺!”

“你喊什麼?”劉暘身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他轉身一望,果然是掃地爺爺。後者手裏提著水桶和拖把,額頭上汗津津的,嗬著白氣道:“跟我來!”

劉暘提著包,緊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操場左邊的一幢樓內,步入那條逼仄的走廊。劉暘翕動鼻翼,頓時心頭疑雲四起:那股惡臭呢?怎麼聞不到了?

掃地爺爺來到走廊最深處,彎腰掀開鋪在地上的地毯,露出下麵的一個長方形木板。木板右側有一個拉環,他將水桶和拖把放在一邊,對劉暘道:“搭把手!”

劉暘這才知道,原來木板下麵還有一層地下室。難怪他兩次到來,卻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難不成,孤兒們都住在下麵?

兩人合力將木板拉開,隨著一聲悶響,一個黑洞洞的空間展露在劉暘麵前,緊接著一股陰風夾雜著惡臭颯然湧了上來。劉暘捂著鼻子問:“這是什麼地方?”

掃地爺爺沒有回答,拿了水桶和拖把,順著黑洞中的一座鐵梯子進入深處。劉暘猶豫一陣,最終一咬牙,也跟著爬了下去。

梯子很長,約摸十米。來到洞底,劉暘才發現這裏空間奇大。這間地下室就像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中間是一條筆直的走廊,兩邊的紅磚牆上掛著老式油燈,每兩盞油燈中間便有一扇鐵門,整體看上去就像個二戰時期的戰俘集中營。

掃地爺爺點亮牆上的油燈,整個走廊頓時亮堂起來。接著他引劉暘來到一扇鐵門前,將門推開,說道:“今晚你就住這裏!”

說罷,他轉身要走,劉暘趕緊拉住他,問道:“孩子們也住這裏嗎?上麵那麼多房間,為什麼不住上麵?”

掃地爺爺甩開他的手:“沒有鑰匙,怎麼住?”

劉暘想起孤兒院每幢樓的房間都掛著大鎖,推想唯一持有鑰匙的,隻可能是孤兒院的院長。如果方局長說的是真的,這位掛名院長很可能是想侵吞孤兒院,以後再找機會賣掉,所以才將所有房間鎖起來,以保證清潔。

即使這隻是個推論,都足以讓劉暘氣得嚼穿齦血。他決定明天就去查證此事。回過神來時,掃地爺爺卻已沒了蹤影。劉暘心中暗忖:這掃地爺爺神出鬼沒,既不是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也不是來獻愛心的,難道他隻是一個單純的好心人?直覺告訴劉暘,這名神秘的老人絕對不簡單。

地下室潮濕陰冷,劉暘躺在散發著惡臭的被褥裏,整個身體好似泡在臭水溝中,說不出的難受。他暗想自己一個糙漢子都受不了這樣的環境,那孩子們豈不是……

熬到半夜,總算有了點睡意。朦朧中,劉暘突然聽到一陣哭聲。這聲音由遠及近,陰森中透著淒涼,像蠕蟲一般爬進劉暘耳中。他驚呼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穿了衣服,他將門打開一條縫,探出頭去。隻見空蕩蕩的走廊裏,一道橙色的微光射在紅磚牆上。光源位於走廊左側,靠近梯子的一間房。他循著光輕手輕腳來到門口,透過門縫,看到正對門的一張小床上躺著個約摸七歲的男孩。男孩手裏抱著個毛絨熊,雙眉緊皺,口中不停發出哭喊聲。原來剛剛劉暘聽到的那陣哭聲,就是這孩子發出的。

劉暘剛想進門,卻見燈光中閃過一道黑影。他趕忙刹住腳步躲在門後,看到一名鶴發老者坐到孩子床邊,俯身湊到他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麼。接著那孩子即刻停止哭喊,翻了個身,竟甜甜地睡去了。

老者輕輕摸了下孩子的頭發,便起身準備離開。劉暘看得清楚,他正是那掃地爺爺。

劉暘閃身到牆邊,貼著牆一動也不敢動。掃地爺爺關上門,便打開手電筒順著鐵梯子爬了上去,周圍頓時又恢複了寂靜。劉暘鬆了一口氣,暗想剛剛掃地爺爺到底對那孩子說了些什麼,能讓他瞬間停止哭鬧,睡了過去?

想到此地,他又打開門瞧了一眼。隻見那孩子蜷縮著身子睡得正酣,蠶豆大的拇指塞進嘴裏嘬著,溫和的橙色燈光鋪在他臉上,反射著柔白的光暈,像極了熟睡中的小天使。

劉暘看到這幅畫麵,不知道為什麼眼睛竟濕了。他走進門內,將被子拉到孩子頜下,靜靜望著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事物。

突然間,劉暘覺得自己的衣角抽動了一下。他駭然朝下一望,驚見一個東西伏在他腳邊,正用無神的雙瞳注視著自己。

劉暘頓覺後脊一股寒涼直衝腦頂,嚇得跳了起來,險些撞在牆上。隻見那東西緩緩直起身子,一雙大眼睛愣愣瞧著劉暘,開口說道:“你是鬼嗎?”

劉暘怔了一下,定睛瞧去,這才看清那東西原來是個四五歲的男孩。劉暘感覺到血液重新回到血管裏,長出一口氣,對那孩子道:“那你覺得叔叔像不像?”

孩子粲然一笑,跑過來抱住劉暘的大腿,撒嬌道:“叔叔不像!”

一股暖流從劉暘腳底湧上來,繼而傳遍全身,令他覺得暖洋洋的。他抱起那孩子,在他的小鼻子上點了一下:“小淘氣,你怎麼還不睡覺啊?”

孩子指了指床上的男孩,嘟起了小嘴:“二道杠在哭,我睡不好!”

劉暘輕輕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手,笑道:“那叔叔陪你睡,好不好?”

孩子眨了下亮晶晶的眸子,認真地點了點頭。

劉暘抱著那孩子來到自己房間,將他輕輕放在床上。孩子告訴劉暘自己叫小五,因為他數數隻能數到五。

“叔叔給小五講個故事吧!”劉暘見小五沒有睡意,便如此提議。

小五一聽便來了興致,依偎在劉暘脖子根下,輕聲道:“我要聽鬼故事!”

劉暘一愣:“鬼故事?小五聽了不會害怕嗎?”

小五將小腦袋瓜往劉暘下巴下蹭了蹭:“二道杠他們經常說家裏有鬼,可是我從來都沒見過!”

他抬起頭來,天真地望著劉暘:“叔叔見過嗎?”

劉暘笑著搖頭:“我也沒見過。”

話音剛落,劉暘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些細碎的聲音。他抬頭望去,見天花板輕微震動了起來,這表明聲音正是從樓上發出的。那聲音從左邊移動到右邊,時而沉重,時而綿長,像是有人拎著什麼東西在地上拖行。

此時,小五突然拍起手,興奮地叫了起來:“是鬼!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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