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9日
楊義主動提出與華清風組隊的戲碼足足演了兩小時才算落下帷幕。刑警隊一方認為楊義反複無常,根本就是在胡攪蠻纏,堅決不同意這二人一隊。安全局一方則認為楊義是局裏最得力的幹探,與華清風搭檔正合適。最終,以兩個單位各退一步畫上句號。雙方共同決定,楊義、米家豪、李所長、華清風四人一隊,李所長任隊長。
會後,米家豪罵罵咧咧地出門抽煙,李所長笑容可掬地與林旭閑聊。華清風不想在這個煙霧繚繞的環境多呆哪怕一刻,便拿起東西準備走人。
豈料楊義卻大步流星地追上他,笑道:“華老師,以後咱們就是搭檔了,您可得多多關照啊!”
華清風一看到他嬉皮笑臉的樣子便渾身起雞皮疙瘩,冷聲道:“別客氣,互相關照!”
楊義搔了搔後腦勺道:“這件案子的密保級別已經降低,明天可以不用來這個鬼地方了。我和李所長他們商量了一下,明天9點咱們在市派出所集合。”
“好啊,明天見。”華清風維持著基本禮儀衝他微笑,而後徑直往前走。
“那個……”楊義衝到他麵前,支支吾吾道,“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華清風一個愣怔,心想我剛剛認識你,你跟我裝什麼熟人?正不知道如何開口,卻見楊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事,沒事。”說罷,他竟一溜煙跑到樓上去了。
華清風摸不著頭腦,苦笑一聲:“真是個怪人!”
翌日上午9點,華清風如約來到市派出所。他連夜加班,製定了一項調查計劃,主張實地調查失蹤者的家屬朋友等人。米家豪幹刑偵久了,極為反感圈在辦公室裏紙上談兵,所以第一個雙手讚成。
楊義兀自站在密如蛛網的失蹤者關係圖前凝眉沉思,對計劃不置可否。李所長衝楊義努努嘴,小聲道:“咱們還得聽他的意見。”
米家豪沉不住氣,粗聲粗氣地問:“楊科長,你到底怎麼個意思,我們溝通一下嘛!”
楊義言簡意賅地回答:“我不同意。”
華清風強壓怒火道:“你也說過,我們不能太把焦點放在失蹤的個體上,現在怎麼又反悔了?”
楊義歪嘴一笑,轉過頭來:“我是說過,但也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別忘了,我們的調查對象足足有10位,這10個人有父母、孩子、親戚、朋友,這些人加起來又有多少,這些人你們要一個個調查嗎?”
李所長道:“你的意思是,全麵撒網,重點捕撈?”
楊義雙眉一挑,笑道:“bingo!”
米家豪冷聲笑道:“你可別病狗了,我們掌握的資料這麼有限,你想篩選都不知道從哪裏入手!楊科長啊,不是我說你,上頭逼得這麼緊,你怎麼還這麼優哉遊哉的?”
楊義沒有理他,拿起馬克筆在兩張相隔甚遠的照片之間畫了一條斜線,這才說道:“昨晚我查了10號失蹤者的銀行存取記錄,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眾人聞言忙起身來到關係圖前,認出10號失蹤者是那名29歲的老板方銘。此人業務範圍極廣,是詠翠市非常知名的企業家。
楊義用馬克筆的筆尖敲了敲方銘的照片,道:“從2009年11月至2010年12月,這一個月間,方銘單獨開戶,向另一個賬戶彙了兩筆錢,一筆十萬,一筆十七萬……”
米家豪不耐煩地打斷:“人方銘是個大老板,平時肯定和別人有貿易往來,這並不稀奇。”
楊義不理他,自顧自道:“所以我就查了一下收款方,發現賬戶的主人是一個名叫黃興元的果園老板。”
華清風聞言心中一動,指著第7號失蹤者道:“7號那個叫聶青的男子是做小區綠化帶生意的,資料上說他和別人合資開了一家果園,用來為小區提供觀賞性植物。難道,他的合夥人就是這個黃興元?”
楊義眉毛一挑,道:“bingo!咱們這位聶兄是個奇人,生物學碩士畢業,卻包了片地,當起了果農。而他的合夥人,正是黃興元,這兩人2007年合資開了一個規模不大的果園。”
眾人聽罷,同時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哦”。李所長向楊義投去佩服的眼神:“我就說,小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華清風鼻中一哼,道:“楊科長,你私自查這些信息,沒經過你們林處長的同意吧?”
楊義歪頭看了華清風半天,咧嘴笑道:“華老師,有個詞叫放水,懂嗎?”
李所長一反常態地板起麵孔,嚴肅道:“咱們查案,必須得在職權範圍之內。否則一旦被上麵發現,我們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楊義將馬克筆扔在桌子上,雙手插在腰間,擺出一副無賴的神氣:“那好,你們給個方案,我照做就是了。不過用你們的辦法,隻怕沒等查清楚這10個人的關係,咱們也該退休了吧?”
米家豪劍眉直豎,吼道:“你什麼態度!”
華清風拽了拽米家豪的袖子示意他冷靜,而後才道:“楊科長,我們現在雖然是協作關係,但如果這件案子憑你一人之力就能完成,那我們三個非常樂意袖手旁觀!”
米家豪笑道:“是啊,要是上頭問起來,我們就說偉大的楊科長不讓我們介入辦案。”
楊義目光冷冽,不發一言。良久,才冷笑一聲道:“兩位天才說起話來倒是司務長發軍裝——一套一套的。好,你們出方案,我楊某人虛心領教!”
華清風此舉並不是有意刁難楊義,更不是怕上頭追責。隻是他內心當中隱隱覺得,楊義正在引導調查組向錯誤的方向前進。這10人的大數據調查工作十分繁複,如果一一把他們的關係網拉出來,那才真如楊義所說,案子還沒破幾人就退休了。所以,華清風建議三人從楊義打開的口子入手,進行實地調查,爭取用最短的時間破案。
一切按照華清風製定的計劃展開行動。四人分為兩組,華清風與楊義這組去南郊黃興元的果園調查,米家豪與李所長則去聶青家裏走訪,尋找更多線索。這樣就避免了楊義將網撒得太寬,線索太過龐雜而導致拎不清頭緒。
楊義吹著口哨走出派出所,神情頗為悠閑。華清風在後麵跟著,職業病使然,心內不由分析起他的這位搭檔來——此人喜歡自己掌控一切,不怕與他人對立;會用戲謔包裝自己的攻擊性;為達目的,會嘗試各種可能性……從他的種種行為來看,是很典型的第八型人格。
楊義大概發現了華清風在看他,回過頭道:“華老師,別看了。我這人上下一根筋,沒什麼好偵察的。”
華清風揶揄道:“知道別人在偵察你,那說明楊科長很有反偵察的經驗嘛!”
兩人來到馬路邊一輛別克車旁,楊義與華清風先後上車,前者負責駕駛。兩人心存芥蒂,無話可聊,一路無言地駕車南去。華清風昨晚忙了一整夜,上車不久就睡著了。
朦朧中,華清風突然覺得身上壓了一件東西。他微微睜開眼,看到楊義把自己的外套蓋在了他身上。他正想開口道謝,卻覺得臉上一陣溫熱,原來楊義的食指碰到了自己的臉頰。可奇怪的是,他仿佛並不打算將手拿開,那股溫熱在華清風臉上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
華清風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眯起眼睛,將目光移動到楊義的側臉上,隻見後者也輕輕轉頭,溫柔地看著他。那種眼神,絕不是華清風印象之中,那個剛愎自用,令人厭惡的楊義所具有的。
難道楊義是gay?華清風在心中這麼想著,不由微微皺下了眉,側過身子避開了楊義的手指,繼續裝睡。
二十分鐘後,別克車來到了南郊一處院子前。華楊二人一下車,就看到大門上掛著一副木質牌匾,上麵寫著“舒欣農家樂”。兩人麵麵相覷,用眼神告訴對方:“走錯路了?”
此時,一名穿著軍大衣的老頭正拿著個搪瓷臉盆往外走,看到二人後用一副煙酒嗓大聲叫道:“兩位老總,這裏還沒開業呢,改天再來吧!”
楊義迎了過去,亮出證件:“老人家,跟您打聽個事,這裏以前是不是個果園?”
老頭懵了半天,才道:“哦,好像是。”
楊義問了他一些細節,老頭說農家樂老板是他的遠方親戚,三天前把他從農村裏招來守門,其他的一概不知。楊義得知問也白問,便讓老頭帶路,叫了華清風走進農家樂一探究竟。
一進門,見左側停放著幾輛挖掘機,旁邊堆著些建材,看樣子近日準備動工挖地基。右側立著一座防風布搭起來的窩棚,一條栗色大狗趴在窩棚旁,見有陌生人到訪,忙呲出利齒招呼起來。
華清風低聲道:“聶青失蹤不過三天,這塊地卻已經賣出去了。看來他是早有預謀啊!”
楊義道:“聶青隻是二股東,要賣地絕對繞不過黃興元。所以他沒辦法一個人預謀。”
華清風若有所思,而後叫了守門老頭一聲,問道:“老人家,這塊地原來的老板聶青,你見過嗎?”
老頭旋身,搖搖手道:“沒有,我才來三天,啥都不知道。”
華清風點頭道謝,然後壓聲對楊義道:“他的表情和語速在正常範圍內,看來沒撒謊。”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邊結束以後,我們得找一下黃興元。他和聶青這麼急著把地賣掉,絕對不正常。”
五分鐘後,三人來到一片調朽的芒果林前。老頭道:“兩位老總,我路也不熟,要不你們自己轉轉吧!”
華、楊二人告別老頭,便鑽進林中。華清風道:“這裏還有調查的價值嗎?我看咱們還是直接去找黃興元吧!”
楊義暢然呼出一大口廢氣,道:“這裏空氣太好了,我還想玩會兒。”
華清風雙眉一凜,正欲發作,卻瞬時心念一動,改口道:“好啊,我們各玩各的。”
兩人分別往東西方向而去。華清風向東走了一陣,遠遠看到芒果林盡頭的一處低地反著白色的光,華清風判斷那是幾座塑料布蓋的溫室。剛向前走了兩步,口袋裏的手機乍然響起,嚇了他一跳。
“喂,米隊。”華清風接起電話。
“華老師,你們還在果園嗎?”米家豪語氣有些急迫。
“等一下就出來了,”華清風回答,“你們那邊進行得怎樣?”
米家豪支支吾吾一陣,方才道:“華老師,我們這邊遇到一件非常……非常古怪的事。”
華清風催他往下說,他卻壓低聲音道:“反正你們抓緊過來吧,到時候你一看就知道。”
華清風最討厭米家豪這一點——說話說一半,仿佛故意在吊人胃口。他知道再問也無用,便掛了電話,準備叫楊義離開。可轉念一想,既然到了溫室,那就看一眼再說,反正不差那一時半會。
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低地,看到下麵一共有六座溫室。他來到第一座,掀簾進去,一股濕熱的土腥氣迎麵湧來,熏得他眼睛疼。裏麵的蔬果倒是生機盎然,最外麵一排是火龍果,紅豔豔的;向裏又是一排西瓜,綠油油的。但華清風的注意力卻被最中間的一小排植物所吸引,那種東西高度約摸五十厘米,在色澤豔麗的果實中顯得很不起眼,如果不仔細看,甚至會以為是雜草。
華清風來到一株“雜草”前蹲下,輕輕撥開旁邊的枝葉,發現它的主體部分被包上了一層塑料薄膜,可見主人對這種其貌不揚的植物是十分嗬護的。華清風小心翼翼地撕去薄膜,這才認出原來這是一株麥苗。
溫室裏種小麥?華清風皺了皺眉,這是什麼奇怪的操作?難不成,這些小麥品種高貴,有別於一般生長在田野裏的麥子?而且主人還如此費心地為它們包上塑料膜,難道是怕在溫室裏凍著它們不成?
這一係列反常的現象讓華清風覺得麵前這株麥苗一定不簡單。他抬表看了下時間,知道不能再耽擱,便小心地將麥苗拔起,清理掉根莖上的泥土,裝進口袋裏。
他從溫室出來,穿過芒果林,看到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橫亙在麵前。小路對麵是一片木瓜林,他衝林中叫了幾聲楊義的名字,可這小子不知道在做什麼,卻不應聲。
木瓜是“全季果王”,此時正值豐收之時。一顆顆肥碩的果實壓彎了枝椏,微風一過,一股股清香便直鑽鼻翼。華清風走了一陣,忽然遠遠看到一人正盯著一棵木瓜樹發愣,正是楊義。
華清風朗聲道:“楊科長,樹上刻著你名字嗎?看得這麼起勁!”
楊義轉過頭來,手裏拿著個吃了一半的木瓜,笑道:“我要是這麼浪漫,也不至於現在還是單身狗一條了。”
華清風走過去,目光移至楊義剛剛盯著發愣的位置,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吃嗎?”楊義將木瓜遞給華清風。
華清風接過木瓜,嗤笑道:“楊大科長可真好意思,把自己的吃剩的給別人吃!”
楊義嬉皮笑臉地說:“為了更好地培養同僚之情嘛!”
華清風應付似的笑笑,走到樹下向手心吐了口唾沫,扒著樹幹“蹭蹭”爬了上去。下來時,手裏已攥著一顆金黃的木瓜。
“呦,”楊義揚起眉毛,“看不出來華老師還有些本事!”
華清風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挑眉笑道:“可別小看瘦子,瘦子雖然瘦,但是靈活!”
楊義擼起袖子,也走到樹下躍躍欲試:“我也是瘦子,咱倆比劃比劃?”
華清風擺擺手,正顏道:“改天吧。說正經的,李所長剛來電話說遇到一件古怪的事,具體也沒說什麼事,讓我們趕快去一趟。”
楊義點點頭,道:“你那邊發現什麼了?”
華清風聳聳肩:“沒什麼。”
兩人找到守門老頭,簡要說明了下情況,便馬上出發趕往市裏。米家豪與李所長現在正在東陽區聶青的家裏等他們。華清風手裏攥著木瓜,米家豪說了一半的“古怪的事”每一秒都在折磨他,有如百爪撓心一般。
楊義瞥了他一眼,嘿嘿笑了:“華老師,你捧著那木瓜幹嘛?還想孵出個小的來不成?”
華清風敷衍似的一笑,從瓜蒂處撕下一片果皮,四下一望,卻不知將果皮丟在何處。正發愁間,卻見楊義空出一隻手道:“給我吧!”
華清風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巾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果皮上好像有個東西。為了不引起楊義的注意,他靈機一動,將木瓜放在副駕台上,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楊義戲謔道:“華老師吃東西前也驗毒嗎?”
華清風道:“跟朋友一起吃飯落下的病根,吃前不發個微博,就感覺咽不下東西。”
說罷,他佯裝發微博,實際上卻打開剛拍好的幾張照片一一放大,瞬間就發現了異常:木瓜皮上那個奇怪的東西原來是一個漢字。這字原本大部分在他撕下來的那部分木瓜皮上,現在回頭去找另一半已然來不及,憑剩下的一半,華清風判斷原文是個“草”字。
華清風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紫色怪草,心中升起一股異樣。
“楊科長,你吃木瓜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華清風忍不住問楊義。
“異常?”楊義歪頭想了一陣,“有點熟,哦不,有點澀,不太熟。這算異常嗎?”
楊義說這句話的時候,華清風特意觀察了下他的表情,發現他不管是挑眉還是歪頭,所有表現皆在正常範圍之內,看不出半點撒謊的跡象。甚至可以說,他表現得太正常了,仿佛他早料到華清風有此一問,刻意訓練自己以應付華清風的問話。
但華清風很快從另一方麵抓住了他話中暴露出來的細微破綻——那就是口誤。
一般的口誤,分為倒置、前移、留置、混合、替代五種。剛剛楊義嘴裏發生的口誤,就屬於倒置——將“熟”和“澀”兩個字倒置來說。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倒置的發生通常是由於兩種意向相互幹擾產生的。通常有一種意向顯而易見,另一種隱匿其中。
木瓜的“熟”,代表這個木瓜可以食用,但“澀”是完全相反的概念,代表木瓜無法食用。“熟”與“澀”這兩種完全對衝的概念被倒置,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楊義在說出這句口誤時內心有兩個矛盾的想法:他一方麵想讓華清風吃下木瓜(熟),但另一方麵又有顧慮,也許是怕華清風已經了發現木瓜皮上麵的字(澀)。
如果是這樣,那就代表楊義早就知道木瓜上麵有字,卻故意裝作沒看到。華清風有點迷茫:楊義種種無法解釋的怪異行為,到底是自己太過敏感造成的幻覺,還是他當真因為某種原因有意隱瞞自己?此刻,楊義有如希臘雕像一般的臉龐在華清風眼中慢慢被霧氣籠蓋,逐漸變成了一個大寫的謎。
別克車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濺起路邊的積水,在柏油路上留下一路車轍。華清風有個毛病,一上車就犯困。他睡了一覺,醒來又給米家豪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那頭叫苦連天:“你們到底開的是車還是蝸牛?你們要再不來,聶青的老婆就要拿著擀麵杖要把我們打出去啦!”
十分鐘後,車子停在東陽區懷玉街的一個小區前,華楊二人按照米家豪提供的地址上了九樓,叩響910號的房門。
開門的是個披頭散發的少婦,手裏拿著一根擀麵杖,氣急敗壞的樣子。不消說,她就是聶青的妻子。
楊義亮出證件,正顏道:“你好,我是安全局的,來找你了解一些情況。”
少婦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又來一波!我跟你們說了,我根本不認識聶青這個人!”
楊義與華清風同時一驚,異口同聲道:“什麼?”
此時,米家豪從門縫裏探出頭來,道:“你們進來再說。”
少婦極不情願地將門打開,埋怨道:“給你們五分鐘的時間,剛剛問過的問題就別再問了!本來還想著出門逛街呢,這不耽誤事嗎?”
華楊二人一進門,就看到李所長緊鎖著眉頭站在窗根抽煙。他看到二人進來,忙迎過來道:“華老師您可算來了……”
接下來,他便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原來,二人前來向聶青的妻子林玉嬌了情況,本以為最壞的結果左不過林玉嬌守口如瓶,調查受阻。不料卻遇到一件更麻煩的事——林玉嬌聲稱根本不認識聶青。詭異的是,她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李所長的臉擰成了麻花,埋怨道:“我們怎麼也撬不開林玉嬌的嘴,實在沒辦法,才叫你過來。”
華清風側頭看了林玉嬌一眼,對方正在用手指梳理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他緩步來到林玉嬌麵前,柔聲道:“林小姐,我就問一個問題。你真的不認識聶青嗎?”
林玉嬌一個白眼差點翻到後腦勺去,失聲叫道:“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華清風“嗯”了一聲,轉頭向李所長搖了搖,意思是“她沒撒謊”。
“好的,”楊義湊上前對林玉嬌道,“麻煩你了。”說罷,便拉著華清風往門口走。
米家豪一看急了眼,高聲喊道:“這就完了?你們啥也沒問啊!”
李所長見狀忙把他推出門外,笑眯眯地對林玉嬌道:“不好意思,耽誤了您的寶貴時間。”
林玉嬌氣呼呼地撂下一句:“什麼人嘛!”便將門重重摔上。
四人垂頭喪腦地上了電梯,像四朵被雨水打落的花秧。米家豪沉不住氣,首先向華清風發難:“你一個心理學教授,怎麼就被一丫頭片子打敗了?丟不丟人!”
華清風冷眼瞟了他一眼道:“我該做的都做了,但是人家沒撒謊,所有微表情都能對的上,那我也沒辦法!”
李所長摸著稀稀拉拉的胡須道:“這就怪了!難道是我們搞錯了?”
楊義搖搖頭:“不可能。我專門從民政局調來的資料,出不了錯。這個林玉嬌在三年前和聶青結婚,至今沒有離婚。”
李所長道:“既然林玉嬌沒有撒謊,也沒有和聶青離婚。那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有人對民政局的資料做了手腳?”
楊義蹙了蹙眉:“造假的可能性也不大。你想,兩個人結個婚,一定要雙方帶著身份證、戶口本親自到場,共同照一張紅底照片。即使造假,最起碼兩個人是見過麵的,可林玉嬌卻說她從來沒見過聶青。”
“是啊,”米家豪長歎一聲,“真他媽見鬼了!”
李所長思索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讓所有人後背寒涼的話:“我怎麼覺得,這件案子好像有人在暗暗操作?”
華清風不由偷偷瞄了眼楊義,繼而說道:“我也這樣覺得。現在就隻剩黃興元一條線索,我們調查完之後再作打算吧!”
四人從小區出來,便乘車向西揚塵而去。這一路上,四人又交換了很多意見,但基本沒有什麼突破。華清風一直暗自糾結要不要把麥角菌和木瓜的事告訴李所長,但又覺得目前這件案子連大致的輪廓都沒有,還是把握大方向為妙,於是便按下未說。
別克車來到城西一個別墅區,四人按照楊義提供的地址來到其中一座二層別墅前,按響了門鈴。
隨著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結束,四人麵前的柏木門打開一條小縫,探出一顆禿了頂的腦袋,警覺地問:“你們找誰?”
李所長道:“市派出所的,請問黃興元是住在這裏嗎,我們找他了解些情況?”
禿頂男子將門打開,露出一副矮胖身材。他不安地裹緊了睡袍,說道:“我就是黃興元,你們想了解什麼情況?”
華清風拿出聶青的照片,亮在黃興元麵前,語氣生硬地問:“這個人你認識嗎?”
黃興元接過照片,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搖搖頭道:“不認識。”
華清風的心臟頓時像壓上了一塊大石頭,急忙道:“你再仔細看看!”
黃興元依言又看了一遍,時而咂嘴,時而撓頭,結果得出的結論依舊是“不認識”。
華清風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黃興元的表情上,他咂嘴、吸氣、撓頭,皆在正常的範圍之內,完全瞧不出撒謊的跡象。這讓華清風十分錯愕——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像從來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樣,被身邊所有的人遺忘了呢?
楊義看出華清風的焦慮,便柔聲對黃興元說:“這個人名叫聶青,我們有證據顯示,你和他是生意夥伴,你們的合作長達五年。這你怎麼解釋?”
黃興元也十分緊張,拚命解釋:“不不不,我從來沒和人搭過夥。你也知道,現在的人又奸又溜,加上我這人天生膽小,所以一切事情,不管大小,都是親力親為。”
他見四人都向他投來不信任的眼神,於是接著說:“我不知道照片上這個人犯了什麼事,但是我絕對和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不信的話……”
他話說一半,返身走進房間,翻箱倒櫃找了半天,從抽屜裏拿出幾個冊子,遞給華清風道:“這是我的營業執照、國稅證還有地稅證,上麵可都是我一個人的名字。”
華清風將證件一一核對,發現黃興元並沒有撒謊,所有的證件上隻有他一個人的名字。他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壓聲問楊義:“這些證件你提前查過嗎?”
楊義道:“查過。怪就怪在這裏,我調來的資料,上麵的簽名都是黃興元和聶青兩個人的。”
華清風又問:“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證件,會不會隻是法人代表簽名?”
楊義搖搖頭:“聶青和黃興元都是股東,除非有授權書,否則誰也不能代表誰。”
聽聞此言,華清風的心又涼了半截,此刻他終於深深相信了李所長的話——有人正躲在暗處操縱著這一切。而自己就像一個瞎子,在別人設計好的陷阱旁逡巡,稍不注意就會失足墜落。一股怒火突然從他胸腔噴薄而出,他不願就此認輸,絕不!
“我們要拍照留證,”華清風拿出手機,“你不介意吧?”
黃興元趕忙擺手道:“不會不會,警察同誌的工作我們要鼎力支持!”
四人回到派出所,已經是冰輪高掛之時。此時人困馬乏,無力感像瘟疫一般折磨他們的肉體,所有人都癱在椅子上不發一言。
米家豪打電話給費征,讓他訂了幾杯超濃咖啡,而後自嘲地笑道:“咱們幾個loser(失敗者)啊,今天吃了這麼大個敗仗,晚上鐵定睡不著。不如喝杯咖啡定定神,鬥幾盤地主吧!”
楊義一聽來了精神,“嗖”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這個主意好,咱們要勞逸結合,才能以更加蓬勃的精神麵對明天的工作嘛!”
李所長笑道:“你們年輕人玩吧,我一把老骨頭,今天已經差不多散架了,這再熬個夜,明天你們直接給我開追悼會吧!”
楊義跟著笑了兩聲,將目光移向華清風:“華老師,你怎麼說?”
華清風微微一笑:“我同意。不過這地主在哪不能鬥啊,太沒挑戰性!我有個提議,咱們把場景和規則改改,來點不一樣的!”
聽聞此言,連李所長都提起了興趣。他首先發問:“怎麼個改法?”
華清風故作神秘地眨了下眼,道:“先去安全局,之後再告訴你們!”
幾人由楊義來路,開車來到城東一座氣派的大樓前。米家豪見樓旁的石柱上掛著個木牌,上麵寫著“東源實業有限公司”幾個字,心中頗感納悶,便問楊義:“這是一家公司啊,你帶我們來這裏做什麼?”
楊義挑眉一笑,道:“安全局是秘密機關,總得有個幌子吧?”
華清風笑道:“難怪我從來沒在穀歌地圖上見過安全局這個單位,原來你們是掛著羊頭賣狗肉!”
四人步入這頗有些神秘色彩的大門,正幻想裏麵是如何科幻,結果卻當場被一個守門的年輕人攔了下來。楊義勸了好久,那人才讓開一條道,用生硬的口吻道:“既然是調查組的人,那我就不攔你們了。不過你們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現在開始計時。”
楊義領著眾人來到二樓的一間大廳。一開門,眾人便被裏麵的設施鎮住了。與門相對的正中央,是一塊如影院幕布般大小的屏幕,屏幕下麵是密密麻麻排成四排的電腦。這陣仗,就算資格最老的李所長,也隻是在電影裏見過。
楊義對華清風揚起唇角,道:“現在可以告訴我們遊戲規則了吧?”
華清風道:“當然可以。”
華清風所說的遊戲,實際上就是將鬥地主這個遊戲代入到案件之中。遊戲的基本規則不變,隻不過出牌的方式略微有些變化。
他將10名失蹤者按序號分為“2,3,4,5,J,Q,K,A,小鬼,大鬼。”
出牌時按照大壓小規則出即可。不過,鬥地主中的特殊規則,比如“對子”,則是用兩條關於該失蹤者的線索代替;而“炸彈”,則是用關於該失蹤者的四條線索代替。
除此之外,因為“大鬼”正好落在了7號失蹤者聶青頭上,所以抽到這張牌的人要想將其出掉,就必須總結一下今天關於聶青的調查結果。
聽完這些規則,米家豪鼻中一哼道:“華老師,鬧了半天,原來你是想讓我們變相加班呀!”
華清風笑道:“米大隊長,以你這性格,難道不玩遊戲,咱就不用加班了?”
米家豪聳聳肩:“這倒也是。”
李所長沉吟一陣,不安地問道:“華老師,你不會準備和楊科長穿一條褲子,要違規使用安全局的資源找線索吧?”
華清風朝李所長眨眨眼,道:“李所長,有一個詞叫放水。”
接下來,楊義將10名受害者的照片疊在一起,像發牌一樣發給眾人。每人4張照片,餘下兩張。
華清風指著桌上的兩張照片道:“我們四個人玩,所以得設置兩個地主。我當個先頭兵,叫個地主。剩下一個誰要?”
米家豪正要舉手,不料楊義搶先將照片捏在手裏,笑嘻嘻道:“老米,你慢了一步。”
華清風拿到的底牌是A,楊義拿到的則是大鬼。米家豪心中不快,嘟著嘴斜了楊義一眼,道:“算你小子手快!”
楊義打開電腦,為三人講解安全局定製係統的操作。不得不說,安全局的資料庫果然先進,除了高級機密項目,詠翠市所有人的個人信息全都被囊括在內。
米家豪盯著電腦屏幕連連讚歎:“乖乖,這也太全了吧!我們派出所抓個賊還要跑斷腿到處去調查,你這隻要點一下鼠標,全世界的賊就都在你們掌握之中了啊!”
楊義嚴肅道:“這個係統不能隨便用的,除非真的出現威脅國家安全的危險分子。”
米家豪癡癡地點頭:“嗯嗯,今天可算是開了洋葷了!”
楊義將係統的具體操作方法介紹了一遍,幾人便開始各自查找手中失蹤者的線索,米家豪親切地稱之為“湊對子”。一個小時後,華清風拍拍手道:“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咱們這回鬥個高科技的地主!”
華清風與楊義猜拳定奪誰先發牌,結果楊義贏了。第一輪,楊義打了張3,華清風出了4,米家豪磨嘰許久,打了張5,李所長則出了張Q。
第二輪李所長先出牌,從李所長到楊義,四人出的牌分別是:J,2,11,K。本輪楊義贏。
第三輪由楊義開始,他打了張5,華清風出了張A管住了他。米家豪又是糾結半天,而後將手中的“小鬼”狠狠扔在桌上,洪聲笑道:“沒轍了吧?”
李所長搖了搖頭,看來手中沒有能管住米家豪的牌,便直接宣布跳過了。
華清風看了眼楊義,道:“楊地主,你的‘大鬼’要留著過年呀?”
楊義笑了笑,將聶青的照片扔在桌上:“你們就等著這茬呢,是吧?好,楊某不才,我就稍微總結下今天的調查工作。”
他腳尖一踮,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神色悠閑道:“聶青這條線嘛,算是完全堵死了。兩名與他相關的人,一個是他老婆,一個是他合夥人,都聲稱不認識聶青,這十分不正常。這種不正常的表現,我覺得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就是兩人為了掩護聶青,專門做了反偵察訓練。第二,他們的確不認識聶青,是有人刻意偽造了聶青的資料,用以進行不為人知的犯罪活動!”
李所長補遺道:“兩種可能性都非常可怕。你們想想看,如果是第一種可能,那就說明林玉嬌和黃興元必定提前知道我們會請華老師出山,因為他們的反偵察行為明顯是針對華老師的微表情分析能力所做出的反應。那麼,到底是誰向他們透露了消息?第二種可能性更可怕,能在民政局、工商局等等政府部門的資料上做手腳的人,那是什麼樣的人啊?隻能說明我們的敵人不但智商超高,而且背景十分強大!”
華清風沉思一陣道:“第一種可能性不太容易實現,我是一天前才被你們邀請來查案的,但控製微表情的能力可不是一天就能練出來的。如果他們刻意去進行這方麵的培訓,少說也要練上一年才會有現在的效果。”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倒覺得……他們有可能被人催眠了。”
眾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催眠?”
華清風點點頭:“心理學這個行業是入門容易精通難,像我這種程度,也隻不過就是治病療傷。但我知道,有些行業內的大師,的確可以通過催眠植入或刪除一個人的記憶。如果林玉嬌和黃興元對於聶青的記憶是被人用催眠術刪除的,那所有的事情就很好解釋了。”
“這……”米家豪一臉的不可思議,“我怎麼覺得比第一種可能性還科幻啊?”
華清風道:“我也隻是猜測而已。國內有刪除記憶這種本事的大師,最多超不過十個……”
楊義點了根煙猛吸一口,不耐煩地打斷華清風:“不管什麼可能性,這遊戲得繼續啊!有沒有人能管住大鬼的?”
李所長將3號失蹤者徐展虹的照片輕輕撂在桌上,笑眯眯道:“不好意思楊科長——炸彈!”
楊義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啊老李,你剛才沒出,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來說說,你找到什麼線索了?”
李所長抿了抿嘴唇,道:“3號失蹤者叫徐展虹,這個姑娘是詠翠市著名企業曙光集團的人事經理,我在查這個人的時候,偶然發現她三年前代表公司跟一名年輕小夥子簽過一份勞工合同……這算一個對子吧?”
華清風趕忙道:“算,算,你接著往下說!”
李所長接著道:“這小夥子的名字一下引起了我的好奇,他叫聶誌成。你們應該猜出來了吧?這個人就是聶青的侄子。”
米家豪翹起拇指,讚道:“所長就是所長,心細得跟針尖似的!”
李所長繼續說:“然後我繼續調查徐展虹,進一步發現她的丈夫袁一凡是個園林設計師。我想著,園林設計師應該有很多機會弄到樹苗吧,於是又查了最近三個月詠翠市的樹苗買賣記錄。你們猜這麼著?”
他故意留白吊起眾人的胃口,米家豪帶頭叫道:“怎麼著?”
李所長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說道:“咱們的7號失蹤者聶青,就是袁一凡的客戶之一。”
華清風聞言心中一緊——袁一凡、聶青、徐展虹三個人居然有這麼隱秘的聯係!這種聯係到底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
華清風不由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