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敖宅後,陳文和徐子琳還沒有到。
“快,餘花,你幫我把熨好的新的灰藍襯衫拿來,子琳最喜歡我穿這身,我得換件幹淨的。”敖智光激動地朝我道,“還有……”
“還有那對銀色的袖扣。”我替他扣好,“很好看。”
他有些怔忡:“還有房間……”
“房間已經打掃幹淨。”我道,“她喜歡茉莉香味,我擺了一盆在陽台。”
“謝謝你,這些瑣事也記牢。”敖智光難得拘謹,“這段時間,多得你擔待照顧了。”
“我隻是欣賞你不會移情別戀這個良好品質而已。”
他還想再說什麼,門外卻有人摁了門鈴,於是他便不顧跌撞順著聲音去開了門:“子琳?”
我倚在酒櫃邊,一言不發,隻見陳文恭敬地站在一個女人旁邊。她和那張雙人合照上的樣子重疊,一頭烏黑長發,穿著端莊的洋裝,露出溫婉的笑容。
“阿光,我回來了。”她迎著光,本來柔情似水的眸子不經意瞥了過來,突然驚得大叫,“她……她是誰?”
“她是先生的陪護餘花,這段時間多得她照料。”陳文道。
她似一隻受驚的小鹿,同我麵麵相覷,好比看著鏡中人。敖智光並不知道她受驚的理由,專注地看著她,哪怕眼裏都是灰蒙蒙一片。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龐,澀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你就是徐子琳?”我走到他們的身邊,“當年縱橫中環的才女,徐子琳?”
“餘花。”陳文暗暗斥了我一聲,示意我離開。
我置若罔聞,見她毫不遲疑地點頭,繼續問她:“你知道敖智光喝咖啡的時辰和喜好嗎?”
“晨起八點,加兩塊方糖。”她對答如流。
“他對什麼過敏?”
“吃不得莧菜和螃蟹,會起紅疹。”
我挑眉,含笑點頭:“功課的確做足了,那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一年前他在澳門塔向你求婚,你見他跳下去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她理了理鬢角的頭發,慢條斯理地答道:“當然是心疼,這是我最愛的人。”
敖智光原本因為被我打擾而皺緊的眉頭突然鎖得更深,他微微抬了抬頭,似乎想要找到我的方向。
“你錯了。”我偏頭對準他的視線,“他根本就沒有跳下去。”
“他同全世界的人都宣稱他成功從61層高空跳下去後順利求婚。”我緩緩道,“隻是徐子琳以為這是世界末日,又怎麼會舍得讓最愛的人去冒險。”
她真的很害怕,腳步虛軟,蒼白著臉哭得像花貓一樣,擁緊她最愛的人:“我收回我剛剛說的話,你別跳下去,萬一繩子斷了,你拿哪條命娶我啊……”
“隻有愛到深處,這些時刻才會像生離死別那樣千斤百擔重。”我道,“所以真相,不需要向無關緊要的人透露。”
陳文先一步驚叫:“餘花,你……”
我搖搖頭:“不過曬黑幾分,搬到漁村後舉止粗鄙許多,你這混小子還真不認得我了。快把整容變裝為愛癡狂的李千金送出敖宅,引狼入室這事,我遲些同你算賬。”
旋即,那女人似瘋了一樣大喊大叫,想朝我撲了過來。陳文眼疾手快拽住她,喚來保鏢拖她下去,一場鬧劇終於畫上了休止符。
“陳文,這是怎麼回事?”敖智光疲倦地坐在沙發上,“餘花又是怎麼回事?”
我讓陳文先行離開,心裏的怨恨終於消失殆盡,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別怪他,是我讓他隱去我和徐子琳容貌一樣這件事,他其實也不知曉。”
我並不是餘花,我自始至終都是徐子琳,一切隱瞞,還是逃不過命運。
我抱緊他僵直的身子:“阿光,我回來了。”
敖智光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我感覺有鹹澀的液體輕輕滾落,我才發現他哭了。
“你個傻子,哭什麼,我不是回來了嗎?”
他悶聲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早點告訴我真相?”
“因為我們是天生一對的傻子。”我不告訴他我就是徐子琳,是因為藏在心裏的鬱結太深。我重新以一個嶄新又陌生的身份出現,他無法認得我,我卻忘不掉他。
太愛一個人就容易患失,我曾把他一時的不耐煩當作喜新厭舊,衝動之下,選擇了逃離。
“那時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性情大變,讓你變得多疑多慮。”他擁住我,“我隻想換回讓你衣食無憂的生活,卻不知道這是失去你的前兆。”
世間事皆有蝴蝶效應,一環扣一環,第一次換回榮華富貴,第二次換回我,敖智光做的兩次交換,都是為了我。我心裏泛起一陣苦,第一次,他不知會以失去我為交換代價,而第二次,他也不知會失去光明,但仍義無反顧選擇讓我“複活”。
失去和獲得,不過一念之差,相差的,也不外乎是愛多或是愛少。
“後來你沉船,那個網站我卻找不回了,直到最近才突然冒出來……”他喃喃道,“換樂換樂,子琳,我好想看看你,你有沒有按時吃飯,你是不是瘦了……”
“我過得很好。”我吻了吻他的臉頰,“阿光,你真傻。”
許是有我陪在身邊,他累極的神經終於不再繃緊,漸漸安心睡熟,夢囈著:“你別走了,我們現在什麼都有,我答應你的都做到了。”
我輕輕把他的頭枕到沙發上,踱步到書房,打開他的手提電腦。密碼數年如一,是我的生日。
我顫著手登錄了換樂網站,頁麵熟悉,黑色的花邊勾勒出短短的一句話:“你需要換的,可承諾不後悔,不遺憾?”
一年前,我心灰意冷地闖進了這個網站,解下那枚戒指,希望換取一個嶄新的身份。我乘上了那艘前往長洲島的船,隱姓埋名,往後再無徐子琳,世人都以為我遭遇了沉船事故,霧裏看花,不過隻是障眼法。
假死之後,這場神秘的交換讓我變成了餘花,除了容貌相似,我大可從此苟活。盡管到後來我才發現,我為此失去的,是對金融數字敏銳的洞察力,我從此隻會笨拙地賣著魚蛋。
直至在敖智光做了第二次交換後,命運齒輪轉動,我頂著餘花的身份假裝不認識苦苦哀求的陳文,聽到敖智光失明後卻又忍不住重回故地想要照顧他。字裏行間,一舉一動,我還是控製不住濃濃情愫,他是他,永遠是我的男人。
深呼吸一口氣,我輕輕敲打著鍵盤,屏幕的藍光在密閉的房間裏顯得幽暗。
“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作代價?”
我撫上了左心房,那裏有他,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