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白衣的宮女和嬤嬤並肩過來,走到雲薑麵前問她:“你就是靳雲薑?”
“是的。”雲薑怯懦地點了點頭,心想難道是李妃心有不甘,再又派人帶她去問話了?
可那白衣宮女倒是很有禮貌,莞爾地笑著道:“請姑娘隨我往暮煙樓走一趟吧?”
“暮煙樓?”
那是哪裏?
雲薑入宮的時間不長,後宮地廣,妃嬪眾多,她尚沒有熟悉透徹。
旁邊的嬤嬤看出了雲薑的疑惑,便說:“夏妃娘娘傳你,你趕緊隨她去吧,你的活,我找人替你做了。”
說著,輕輕地摩挲著掌心裏暗藏的那一錠白銀,這是剛才白衣宮女賄賂給她的。
暮煙樓在常熙宮裏,暗地裏宮人們常說暮煙樓的風水不好,裏麵住過的主子們,往往隻是有過聖寵,卻不能得勢,清清淡淡的,連說話也比不得其它妃嬪。
若是李妃派來的人,嬤嬤看背後主子的麵子,一文錢也不敢收,還巴巴地點頭哈腰鞍前馬後,但暮煙樓的宮女卻反倒要施賄,嬤嬤才極不情願地把人放走。
但夏妃兩個字一出,雲薑頓時緊張了起來。她大著膽子拉過那位宮女,低聲問:“夏妃娘娘的閨名,是叫做夏離嫣嗎?”
白衣宮女看了看正在招呼人過來洗衣服的嬤嬤,然後朝雲薑微微點了點頭。
雲薑一時喜難自禁,總算有了點笑容。
這些日子她一直記掛著想找夏離嫣,沒想到最後還是對方先找上了她。
夏離嫣也是昨天才聽人提到雲薑的。
宮中原本就是四麵圍牆也圍不住風吹草動,更何況堂堂李妃竟傳了尚衣局的宮女前去問話,事情當然就傳開了。
夏離嫣也不確定這個靳雲薑是不是她認識的那一個,所以找了人來帶雲薑過去。
雲薑跟著白衣宮女,心裏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歡喜。
可是,她有傷在身,腳力不足,走得有點吃力,有時候就連看白衣宮女的背影,也是重重疊疊晃晃悠悠的。
雲薑咬緊了牙關,恨不能立刻就見到夏離嫣。總算熬到接近暮煙樓了,遠遠地看見迎麵過來了一個人。
紫袍灰靴,穩穩沉沉,軒昂瀟灑。
那人竟是沈就瀾。
雲薑不由覺得心神微漾,卻強抑著,連笑容也不敢隨便浮現。
她偷偷地握緊了拳頭,低著頭,卻還是忍不住悄悄地抬眼去打量對方。
他也看見了她,剛走過來,她本來是想低身行禮的,可是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的身影瞬間模糊直至消失,她一頭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宮女頓時著了急,“唉,靳雲薑,你怎麼了?靳雲薑?……你醒醒?”
雲薑隱約還能聽到宮女焦急的喊聲,掙紮著睜了睜眼睛,依稀看見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了沈就瀾的臉。
沈就瀾隻身一人,也沒帶隨從,看雲薑昏倒了,又看身邊的宮女孱弱不禁風,似乎就隻剩他可以出些力氣了。
而且他也認得那名宮女,便問她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宮女說:“是夏妃娘娘要我去尚衣局傳她的,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昏倒了。”
沈就瀾一想,“去暮煙樓的?”
宮女點了點頭。
沈就瀾便索性把雲薑抱起來,抱著她進了暮煙樓。
雲薑昏昏沉沉,看到沈就瀾近在咫尺的臉,感覺到他雙臂和胸前的體溫,心裏也是又甜蜜又緊張。
她想要開口說謝謝,無奈精神頭不爭氣,她張了張嘴,卻實在沒力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恍恍惚惚她感覺到後背觸到了溫暖柔軟的床榻,雖然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她也沒有力氣掙紮了。
她下意識地抬了抬手,想去挽沈就瀾的手臂,沈就瀾沒有在意,安置好她便起身離開了。
雲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沈就瀾已經不在了。
她躺在碧藍紗帳的雕花大床上,蓋著紅色繡金雀的絲綿被,床尾的方向坐了一人,她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她苦苦尋覓的夏離嫣。
此時夏離嫣微微打著盹,緊閉的雙眼間,連著眉心有一道淡淡的褶痕。
依舊是從前那副清淡娟秀的容貌。
左邊額角低垂的幾縷劉海,將那塊梅花形狀的胎記微微掩著,有一種內斂恬淡的美。
雲薑記得,從前那些鄉鄰總是說夏離嫣,說這姑娘模樣雖然生得好,卻惟獨是胎記壞事,但雲薑卻覺得瑕不掩瑜,有一次有人再說夏離嫣的胎記不好看的時候,她便不客氣地頂撞了回去,說夏姐姐縱然是有胎記也還是貌美心善,溫柔賢淑,更不會在背後說別人的是非,將對方堵得一口悶氣沉在心裏,後來就不再說夏離嫣的缺點了,反而是把雲薑盯得牢牢的。
那個時候的夏離嫣,便和現在的雲薑同等年紀,是最嬌豔最美好的破瓜之年。現在她入宮已經七年了,年近花信,眉間目上多了些年歲沉澱而留下的痕跡,麵容上仿佛籠著一層薄愁淺恨。
雲薑抬了手,微微地扯了扯夏離嫣的衣袖,夏離嫣便醒了。
“雲薑。”
“夏姐姐。”
兩個人同時出聲喊了對方。然後便相視嫣然一笑。夏離嫣道:“我聽說李妃傳召尚衣局的宮女去問話,才知道那宮女竟然叫雲薑。初時也不敢確定,怕是同名同姓的,但不管怎麼樣也想找你來問個明白,就盼著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雲薑妹妹。”
雲薑坐起身,夏離嫣扶著她,用枕頭在後腰給她墊著。“你當心一點,你後背的傷,禦醫說可大可小的。”
雲薑心裏一緊,“禦醫?禦醫來看過我?”
夏離嫣道:“你別擔心,禦醫那裏我打點過了,事情不會張揚的。”雲薑低著頭,“夏姐姐,我這些都是皮外傷,不礙事的,你千萬別計較。”夏離嫣道:“我知道你在隱瞞什麼,我看這些都是新傷,不會超過十二個時辰,我想是你昨天在錦霞宮受的吧?”
雲薑隻得默認。
夏離嫣問:“李妃為何為難你?”
雲薑有點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向夏離嫣說出實情。夏離嫣看她麵露難色,便道:“沒關係,你不方便說的,我便不問了。”
雲薑又想到自己被沈就瀾抱著送進來的情形,微微紅了臉,有點走神。夏離嫣道:“那不如你和我說說你是怎麼入宮來的吧?這些年你都經曆了些什麼?”
雲薑回憶起過去,說:“你跟皇上進了宮之後,沒多久,我娘也病死了。我一個人,吃著百家飯長大,顛沛流離,三餐不繼。後來為了能有個安身的地方,便使了些銀子,進尚衣局來了。”
夏離嫣歎氣,“皇宮卻是牢籠,你進來了也未必就好。”
雲薑聽她有所歎惋,便問:“夏姐姐,這些年你在宮裏過得不好嗎?”夏離嫣苦笑,“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倒寧可身在宮外,哪怕是浪蕩流離,但起碼自由自在,也不必擔心這深宮裏的波瀾暗湧了。”
雲薑也歎氣說:“道理我是早聽人說過的,隻是我以為做個普通的宮女,不爭不搶,也能有安身日子,哪知道竟然還是會身不由己。”她看窗外夜色迷蒙,知道時辰不早了,便扶著床沿下了地道:“夏姐姐,天色已晚,我要回尚衣局了。”說著,又拉著夏離嫣的手,“我就盼著能跟你重遇,現在總算是見到你了。”
夏離嫣拍了拍她的頭,轉身從桌上端起藥碗,道:“喝了它再走吧?你這病,一時半會也好不了,若是不吃藥,隻怕反倒愈加累贅。你這幾天便都來我這裏服藥,隻偷偷地,抽出一點時間就好了。你也不必多顧慮,在我這兒你大可安心,這件事情我會替你保密的。”
雲薑麵有喜色,卻感動得眼眶泛紅,端著藥碗咕嘟咕嘟地便喝光了。然後對夏離嫣又是一番訴說,那才戀戀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