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雲薑照舊在尚衣局裏做事,大門外麵來了兩名年紀略長的宮女,向離門口最近的嬤嬤小聲地嘀咕了幾句,嬤嬤便走過來,對雲薑說:“靳雲薑,李妃娘娘召見你。你換身幹淨的衣裳,跟她們去吧。”
琰昭國的國君,膝下有三位皇子,六位公主。
樓青煜排行第六,是皇子當中年紀最輕的一個。
他的生母是已故的寵妃月姬。
而他的兩位兄長——大皇子樓天霖和四皇子樓坤——則皆是李妃所出。
李妃是後宮裏最得勢的妃子,向她投誠諂媚已然是宮中後妃們的家常便飯。誰都以博取了李妃的歡心為榮。
所以,雖然琰昭國皇後的位置長久以來都空缺著,卻很少有人敢公然地表示出對鳳冠的垂涎,因為她們害怕惹來李妃的注意,她們隻能在私底下無奈嫉恨,說李妃不是皇後,但她在後宮的架勢卻似足了皇後。
在這個時候,李妃竟然召見雲薑這樣地位低下的宮女,雲薑忐忑得嗓子發幹,心裏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她來到錦霞宮的門外,一眼望進那座幽深的大殿裏麵,心裏的緊張感就更強烈了。
她頭也不敢抬地彎著腰走進去,跪過地,磕過頭,直到聽見李妃說免禮,她才敢抬頭平視前方。
李妃從台階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先是金色繡暗紅祥雲紋樣的高底鞋,青蓮色的裙角,以厚重飽滿的絳紫色鑲邊,繁複的孔雀翎,以蘭草為交織,延伸上膝蓋,華麗得如亂花迷人眼。
腰間的白色錦緞絲帶,點綴著細碎的櫻花瓣,也不知是繡還是貼,其栩栩如生想必很是費一番功夫。
雲薑再看她的臉,雙目炯炯,神態冷傲,雖然已是歲月難掩,但也不難看出,她年輕的時候必然是一位出眾的美人。
雲薑不知道李妃到底意欲何為,正在揣度著,便聽她冷聲道:“告訴本宮,是不是六皇子指使你偷取秦妃的木牌的?”
“什麼?六皇子?”
雲薑頓時一驚,她驚的不是事情怎麼會跟六皇子有關,而是李妃為什麼會說這件事情跟六皇子有關,她已經知道來者不善了,急忙低頭回道:“不是的,娘娘您誤會了,六皇子沒有指使過奴婢做什麼事情,奴婢也沒有偷秦妃的東西,之前漱玉樓的宮女已經搜查過,奴婢是冤枉的。”
剛說罷,站在旁邊一臉凶相的老嬤嬤便替主子發了話:“哼,沒有搜查到……不代表你沒有偷,是你已經將贓物轉移到別處了吧?”
雲薑爭辯:“沒有的事,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嬤嬤和李妃互換了眼色,繼續道:“哼!狡辯!分明是你把木牌交給了六皇子,六皇子再給了洛明梔。好讓她在行刺桑妃的時候故意留在現場,嫁禍汙蔑秦妃,替她自己脫罪,是不是?”
雲薑這次是真的懵了,“嬤嬤所言,雲薑聽不明白。”
嬤嬤指著她,“你這張利嘴,不吃點苦頭,你是不會承認的。”雲薑告饒,“娘娘您真的誤會了,奴婢隻是在浣衣局當差的下等宮女,怎麼會跟六皇子有關係?桑妃的死奴婢也是從別人嘴裏聽說的啊。”
剛說完,啪的一個耳光便打在臉上,嬤嬤道:“我問你,六皇子為什麼在東禦府麵前替你說話?”
“那是因為他知道我是冤枉的,他隻是出於善心。”
啪!再一個耳光打在雲薑臉上。
嬤嬤又問:“那他為什麼把他的流音玉哨給你?”
雲薑道:“隻是因為奴婢誤打誤撞,猜中了他的字謎而已。”說完,又是一個耳光打在臉上。
嬤嬤幾乎是問一句,就打雲薑一次。連著打了十來個耳光,雲薑的臉都腫了,嬤嬤指著她問:“你到底認不認跟六皇子合謀?”
雲薑捂著臉道:“莫須有的罪名,奴婢如何認?”
嬤嬤卷起了袖子,“有骨氣啊?”說著,揚手做勢要再打,李妃卻阻止了她。她上前兩步,眼神鋒利如刀,盯著雲薑道:“嬤嬤,你錯了,不是她跟六皇子合謀,她隻是聽了六皇子的教唆而已。”
李妃又意味深長道:“唔,或許連教唆都不是,她是被六皇子逼迫利用,身不由己,其實是情有可原的。靳雲薑,本宮說得對嗎?”
雲薑隱約意識到李妃話中的暗示了,她本來以為她是真的想調查桑妃的死,可是她字字句句都咬著樓青煜不放,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真相,她隻是想逼雲薑承認承認自己偷了木牌,並且承認是受六皇子和洛明梔的利用。她甚至暗示她如果順著她的意思,她還會對她從輕發落。
然而整個東禦府都沒有把桑妃的死跟她的表妹洛明梔聯係到一起,雲薑也不清楚李妃何以會有那麼一番推論,但她卻明白,李妃的處心積慮,是因為她想冤枉樓青煜。六皇子樓青煜才是李妃真正的目的。
如果雲薑按照李妃說的認了罪,那便是間接承認了六皇子與洛明梔才是背後的元凶主謀,承認是他們殺害桑妃,然後利用木牌栽贓嫁禍到秦妃的頭上。屆時,樓青煜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尚且不能定論,但他的名譽地位必然會受到影響。而如今的皇帝對於立儲之事遲遲未有定論,便是在考量著膝下的三位皇子。大皇子和四皇子皆是李妃所出,他們當中任何一人做了太子,對李妃來講都是一件歡喜的事,可她惟獨不能讓樓青煜當太子,所以,她想要誣陷他,這份心思也並不難推測了。
雲薑越是想明白了李妃的意圖,便越覺得事態嚴重。雖然她對六皇子也有不滿,但事有輕重,她怎麼可以給他汙那樣大的罪名?再說了,在桑妃這件事上,他總歸還算是站在她這邊的,也曾幫過她,她便咬緊了牙關,決定不再開口說一句話。
嬤嬤打耳光也打得累了,著宮女捧了一隻錦盒過來,錦盒裏有一把宮篦。雲薑一看,那把宮篦的篦齒比普通的篦子更細幼,根根分明,就像是排著一排銀針似的。嬤嬤走過來一陣冷笑,便聽李妃吩咐:“嬤嬤,愛惜著點,別有個閃失。”
嬤嬤笑道:“知道了,娘娘。”說著,兩名宮女過來一左一右將雲薑押著,還把雲薑的衣裳脫了,隻留下遮羞的褻衣。嬤嬤將那把宮篦梳進雲薑背後垂著的一瀑青絲裏麵,忽然一用力,齒尖就插進了皮肉裏麵。雲薑頓時疼得臉色鐵青,大喊了一聲,“啊!好疼!”
嬤嬤將宮篦按在雲薑的背上,說:“你這是命好,有嬤嬤我給你梳頭。隻是這篦子利了點,你可得忍著。”
那把宮篦的尖齒一根根紮著雲薑的皮肉,嬤嬤的手哪怕輕輕一動,雲薑都會覺得後背火燒,像剝皮似的發疼。
琰昭皇宮是有明令禁止後妃濫用私刑的,但是杖責這一類的大刑罰動用不得,因為傷處明顯,會容易被發現,可是利用磨尖了的宮篦來行施私刑,李妃早不是第一個了,她的錦霞宮裏麵,折磨人的手段也絕非這一種兩種。她道:“本宮看你細皮嫩肉的,倒挺能折騰。本宮就和你鬥耐性,看你幾時招認。”
雲薑咬著牙好一陣冷笑,“娘娘,奴婢……沒有做過任何不利於桑妃、或者……秦妃的事情!”
李妃媚眼一瞪,“嬤嬤——”
嬤嬤會意,宮篦再在雲薑的背上梳了一道。
“啊——”雲薑隻覺得後背的一層皮都快要被撕扯下來了,大顆大顆的淚珠與汗珠混了滿臉。但她也知道,這李妃就算再得勢,她也不能公然違抗宮中的法紀,她再是折磨她,也必須有個限度。而且她被錦霞宮的人帶出尚衣局,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倘若她這一趟有來無回,李妃也不好交代。所以她相信她隻要有毅力堅持,李妃得不到她想要的,遲早也會放了她。
李妃也沒有想到雲薑這個宮女竟然那麼倔,柔柔弱弱的外表,烈起來卻勝過那不馴的野馬。比起以前那些被她折磨過的宮女後妃,雲薑還是惟一一個能熬得了那麼久的。
李妃最後終於無計可施,看雲薑都快丟掉半條命了,便憤然道:“算了吧,今日就到這裏了。但是本宮告訴你,本宮要為桑妃查出真凶,肅清這後宮的法紀,本宮是不會輕易便罷休的!你最好回去想清楚了……”她說著,挑起雲薑的下巴又道,“你是聰明人,今天的事情,當不當對外人講,你自己心裏明白。”
雲薑披頭散發,手抖得連穿衣的力氣都沒有了。嬤嬤吩咐宮女道:“仔細地給她穿戴好了,怎麼來的,還怎麼回去。”
宮女應聲道:“是的,嬤嬤。”她們在旁邊看著其實也心有不忍,隻敢等到李妃和嬤嬤都走了,才相互看了一眼,悄悄地歎了一口氣。
……
從錦霞宮到尚衣局,並不算太遠。
天色已經很晚了,霧靄浸骨涼血,漫壓著雲薑後背的刮傷,傷口的火燒感去了一些,但疼痛猶在。
她一個人慢慢地扶著牆走,走不了幾步便要停下來歇一歇,有時候甚至看不清路,被絆倒了摔了好幾次。
費了好長的時間,方才回到住的地方。
在錦霞宮發生的事情,雲薑不敢對任何人講,朗月見她臉色不對,問了她一句,她隻是搖頭不語。
後背的傷折磨得她睡覺也隻能趴著睡,她也不敢找人看,隻拿被子蒙著頭,一個人偷偷地哭。
第二天到尚衣局上工,她就好像踩在雲端上似的,腳步虛浮。
蒼白的臉上搽了不少的胭脂,才稍稍顯出一點血色來。
結果,這天才剛洗了第一件衣裳,又有人來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