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薑到底還是年少氣盛,樓青煜忽然打斷了她,她心裏總歸有所不滿,便問:“六皇子何以從假山後麵蹦出來?”
樓青煜將眉眼一挑,道:“你這小宮女,說話好沒規矩。這是你對救命恩人應有的態度嗎?”
雲薑一想,試探問:“六皇子當日為何要說謊?”
樓青煜淡笑,“你不知道原因嗎?我是受人所托的。”
雲薑問:“受誰所托?”
他道:“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可是一清二楚的,你何必明知故問?”
雲薑心中微微一動,說:“六皇子,勞煩您代奴婢向那個人道聲謝。”
樓青煜看雲薑忽然溫柔了起來,“你隻謝他,那我就不用謝了?”
雲薑頗為不情願地福了福身,“奴婢也謝六皇子的仗義執言。”
樓青煜似是滿意了,“嗯。你到禦花園裏來做什麼?”
雲薑道:“不做什麼,偶然經過而已。”
樓青煜說:“經過?可我看你倒是鬼祟得很。”
雲薑嘀咕說:“萬物從心。”
樓青煜驚訝,“嗯?你說什麼?”她的意思是想說因為他自己心裏有鬼,所以看別人才會覺得鬼祟了?
雲薑隻是逞口舌之快,不敢真的得罪樓青煜,急忙又賠笑騙他說:“六皇子,奴婢說的是我自己。”
樓青煜問:“你心中何來鬼祟?”
雲薑說:“奴婢不是鬼祟,是謹慎小心,心有餘悸。真凶一日沒有伏法,奴婢便一日不能徹底置身事外。”
樓青煜搖頭輕笑說道:“你這小宮女,弄丟了木牌那麼小的事你也擔心,還要我保密不提。你碰到沈將軍,你們的事……”
他還故意掃了一眼她的胸前,“那麼的——小——”他故意把“小”字說得很重,雲薑忽然意識到他是在取笑她不夠豐滿,心裏又暗暗地罵了他一聲無恥。
樓青煜忍笑接著說:“你又擔心被說了閑話。現在呢?東禦府都放了你了,你還是擔心,你哪來那麼多擔心?”
雲薑被樓青煜說中,不免抱怨道:“奴婢隻是謹慎而已。奴婢畢竟人微言輕,也沒個說靠,塵世洪流,逆境險惡,奴婢自小都是一個人思量著過來的,倒是慣了。”
樓青煜聽她這般認真感慨,倒有點意外,不禁多打量了她幾眼,見她柳眉輕蹙,薄唇微歎,其實是十分惹人憐愛的樣子。
樓青煜收了收心,輕咳兩聲道:“呃,我問你,雕花木牌你後來還進漱玉樓了嗎?”
雲薑說:“奴婢本來是打算第二天還回去的,誰知道……”
她知道她的道理隻有在知情的樓青煜麵前才說得通,她便把當天的情形敘述了一遍,樓青煜聽罷一想,問道:“木牌進了牽伶閣?”
雲薑點頭,“大概是的。”
樓青煜又笑了,“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為了給自己減輕嫌疑而捏造事實說謊騙我呢?”
雲薑也跟著笑,道:“六皇子像是一個輕易被謊言欺騙的人嗎?”
樓青煜忽然一把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朝身前一拉,耳語道:“在我麵前別再用這種語氣、這些說辭,別自以為聰明,你再冒犯我,我可不會對你心慈手軟!”
雲薑是息不住她剛烈的性子,其實對樓青煜也是有懼意的,他一發怒她便醒了,立刻軟聲道:“是,奴婢知錯了。”
樓青煜丟開她,“你走吧。”
雲薑急忙快步離開了,走了好遠,回頭已經看不到樓青煜了,一直提著的心那才緩緩鬆下來。
樓青煜回到舜禾宮,徑直到了西北角最僻靜的一個小園。
尚未走進去,仿佛已經嗅到了滿室的芬芳。
他心中歡喜,猛地推開門,道:“我昨日還惦記著,你應該來了。”
“是麼?”幽幽的聲音飄過來,卻更像自言自語:“這白茶開得可真好。”
音色清脆,細膩,婉轉如出穀的黃鶯。
樓青煜望見屏風背後隱隱綽綽的一襲輕紗,便三兩步繞過去,從背後環住了裏麵站著的女子纖細的腰肢,頑皮道:“這些天你可有想著我?”
“怕是你想我多一些吧?”女子格格嬌笑著,輕輕一折手,便將最飽滿的那一朵白茶握在了掌中。
樓青煜便順手接過來,替她別在發髻上。
烏黑的發絲,被襯托得更加瑩亮了。
女子回轉了身,便是芳菲嫵媚,肌若凝脂,薄粉敷麵,嘴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一派渾然天成的美。
白色的衣裳,緊好地環住玲瓏浮凸的身段,那大朵大朵盛開的芍藥花的圖案,使她不至於顯得太素淨太溫吞,反倒多添了幾分凜冽與囂然。
她就是剛才雲薑一路尾隨的神秘女子。
但她的身份卻並不神秘,宮裏很多人都知道,她是酈都富商家的小姐,名叫洛明梔。
她也是剛剛過世的桑妃的表妹。
因為這層關係,她家中即便沒有人在朝為官,她也可以偶爾出入皇宮,就更別說她還邂逅了身份卓然的六皇子,與他一見傾心,她便更加不受阻撓了。
還有傳言說她將會是未來的六皇妃,地位尊貴隨時有可能超過桑妃。
假若日後樓青煜被封了太子,她便是太子妃,再是皇後,母儀天下,就更加無人可比了。
樓青煜將下巴輕輕地抵在洛明梔的肩頭,問道:“你知道嗎,你剛才你來的時候,有個小宮女在背後偷偷地跟著你?”
原來剛才樓青煜並不是偶然出現的,他是正巧看見了雲薑鬼鬼祟祟跟著洛明梔,所以才會出麵攔著她的。
洛明梔似是並不上心,隻輕飄飄地應了一聲:“哦,是麼?哪來的小宮女?她跟著我幹什麼?”她說著,故意往前走了兩步,跟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樓青煜鬆開了她,說:“誰知道呢?她也許是心儀你的美貌吧。”
“貧嘴。”
女子有氣無力地說了他一句。
樓青煜故做委屈道:“你這次來了,又會隔多久才來看我呢?你最近入宮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洛明梔尷尬道:“近來父親身體不適,我留在家中多陪伴他。況且,你也知道,表姐的死……”說到這裏,她眉眼一蹙,似是要哭了。
樓青煜急忙安慰:“你別難過了,桑妃縱是去了,你們的姊妹情也還在的,她泉下得知,哪裏會願意看到你為她沮喪流淚?我正是擔心你聽聞這消息不知要難過成什麼樣子,記掛著你,我是最怕看著你哭的了。”
洛明梔歎道:“她出事的前一日,我還探過她,分明好好的,誰想竟去得那般突然,也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若有陰謀,隻盼著東禦府能早些把真相揪出來,也好還表姐一個公道。”
“是,是。”樓青煜道,“聽聞已經在查了。”頓了頓,想起洛明梔方才說起她父親,便又問:“洛翁是病了麼?”
洛明梔點頭道:“父親太過操勞,染了風寒,後來聽聞表姐的死,又受了些刺激,不過還好,這會兒已無大礙了,但是精神還低靡得很。”
“那你是應當多陪伴他,盡些孝心的。”
樓青煜雖然覺得相思難熬,卻也知道孝義比天高,隻能無奈道,“等過一陣子,情況好轉了,你再常入宮來陪我,好不好?”
“嗯,好。”女子仍是滿懷心事的樣子。
樓青煜隻有在洛明梔的麵前才會低聲軟語,有時候還像個孩子一樣的撒嬌,他也隻有在洛明梔的麵前,才可以暫時忘記他皇子的身份,不用顧忌繁瑣的禮儀,也不用思考複雜的勾心鬥角事。他享受這種狀態。
可是,今日洛明梔的話少了,笑容少了,連眼神和動作都有些閃爍,隻是和樓青煜潦草地敘說了一陣,便道:“我要走了。”
“為什麼?”樓青煜留客心切,一把捉了洛明梔的手,誰知道她竟然像遭雷擊一般甩開了他,堪堪地愕得樓青煜怔在了原地。
“你怎麼了?”他問。
洛明梔笑得有點僵硬說:“沒什麼。我……我想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過讓我心緒不寧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失態了!”樓青煜安慰她,“我又沒有怪你,我隻是擔心你,總覺得你好像心事重重的,並不開心。”
洛明梔說:“放心吧,我沒事的。”
樓青煜想了想,說:“對了,你來看看,你送給我的流音玉哨。”他說著,將流音玉哨拿出來,“之前你給我的時候,不是在裏麵給我存了幾句話的?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你的聲音都沒有了,裏麵什麼也聽不見了。”
原來這流音玉哨是洛明梔從宮外帶來送給樓青煜的,說是用罕見的技藝製作而成,隻要有人對著哨口說話,他說的話就能被保存在玉哨裏麵,再放到耳邊就會聽到那些話反反複複地重放著,所謂的“流音”,就是這樣來的。
洛明梔說:“你怎麼忘了,我早告訴過你的,流音玉哨保存的聲音是有期限的,時間長了,聲音就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後就會消失了。”
樓青煜點頭道:“哦,原來是這樣,難怪裏麵什麼都沒有了。那……明梔,你再給我存幾句,我想你的時候,聽聽你的聲音也是好的嘛。”
洛明梔捧著流音玉哨,眉宇間竟有幾分淺淺的惋惜,“我……我不知道說什麼,不如下次再存吧?”
樓青煜不同意,說:“要不,你給我念一首詩吧?你念了,我就放你走。不然,你今天都別想跨出我的舜禾宮了。”洛明梔望著眼前霸道也不乏溫柔的少年,歎氣道:“好吧,六皇子,您想要民女念哪首詩呢?”
樓青煜想了想,說:“子衿。”
洛明梔便把流音玉哨放在嘴邊,輕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她說完,微微頓了頓,嗬氣如蘭般向著哨口輕歎:“青煜,我想你。”
她這一聲軟綿綿的相思,說得樓青煜心中歡喜,把玉哨放在耳邊聽了又聽。兩個人又再絮說了一陣,樓青煜那才派人取了些宮裏上等的藥材和補品,依依不舍地安排馬車將洛明梔送出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