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著那對紅眼，曉陽居然覺得內心無比煎熬，仿佛自己是個大惡人，做了一件傷天害理的惡事，良心實在難安，卻又想不起到底做了什麼事，想要求神祇降罪一死百了，結束煎熬。

曉陽不由自主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磕頭，眼前景象慢慢變得模糊，繼而全又清晰起來。俯首一看，腳下一片血沙，沙內隱隱作動，突然一隻血手從沙中探出，五指彎曲形同鷹爪。少頃第二隻、第三隻從沙中探出，沙地頓時血手遍布，將曉陽牢牢困在一步之內。此時忽聽麵前石像道：“秦曉陽，你可知罪？”

曉陽旋身望去，麵前石像不知何時變作一個紅衣男子。此人麵目秀美無倫，隻是表情凶悍，恰似宣判惡魔之罪的天神。曉陽驚呼一聲，伏在地上不住叩頭，顫聲道：“師父，師父救我！”在他麵前的正是無名。他長袖一拂，厲聲道：“我教你咒術是讓你濫殺無辜的嗎？”曉陽一凜，忙磕頭解釋：“啟稟師父，徒兒不曾殺過一個好人，請師父明鑒啊！”無名冷然道：“那些人魚、盲妖不是你殺的？”說完袖中掏出一物擲在地上，曉陽一看，是條人魚的尾鰭。忙爭辯道：“這些人魚想害徒兒性命，徒兒是不得已才出手的！”隻聽無名怒道：“證據確鑿渾要狡辯！你當真無可救藥！我們修習咒術之人，首要一點就是尊天命存慈念。人魚盲妖縱使暴戾，好食人肉，那也是天理使然。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代表天神決定它們的命運！你這不忠不慈的逆徒，快快領死吧！”

曉陽聽這歪理心中疑雲四起：什麼尊天命？什麼天理使然？他所認識的無名對天神天命甚為不屑，決計不會說出這樣的渾話！想至此處，他凜然站起，戟指逼向假無名振聲道：“我師父教我自己的命數自己來定，不要指望別人恩典。如此脫塵之士，怎能說出天神天命的渾話來？你是什麼妖邪？敢冒充恩師仙顏，好大膽子！”話盡之時，隻見假無名冷冷一笑，“好小子，居然被你拆穿了！”說罷周圍血雲四起，將他隱沒期間，霎時間天地變回本色。曉陽眼前頓然漆黑，那飛豹石像森然立在眼前。

“好個雷加聖地！”曉陽感歎一句，渾身氣力如抽空一般，不由跪倒在沙地上，心道：最可怕的不是遇到強敵，而是被人迷惑心智，不戰而敗。這一排排石像果然不是俗物！若不是自己尚對無名的性格有所了解，想必不久就會被它逼得自盡！此時忽聽劉老大在一旁呼救，扭頭一看，他竟四腳朝天，頭倒栽進沙子中，恰似一隻禦敵自保的鴕鳥。曉陽竊笑一聲將劉老大從沙子中拔出，劉老大滿麵沙土驚慌失措地叫嚷：“火！起火了！起火了！”說完愣愣看著四周，卻哪裏有火？他不知發生了何事，呆呆出神。曉陽正待解釋，一群人舉著火把大聲呼喝著奔過來。

“哪裏有妖怪？看我兩斧子劈死他！”怒牛大叫著奔在首位，待至曉陽身前眺目四顧，手裏用來砍柴的板斧揮地呼呼作響。曉陽看他傻頭楞腦的樣子怕是又招來禍端，便道：“怒兄，沒有妖怪，隻有一些石像而已，咱們回去吧！”怒牛聽到“石像”二字不由向旁邊的石像群瞧去，隻見森森黑影立在石台之上，心中不由發毛，但眼睛卻不由自主瞧去，不知何故。曉陽怕他再著了石像的道兒，便拉起他的胳膊道：“怒兄，我們先扶劉老大回去！”怒牛卻緊盯石像，眼中木然失神，口中喃喃自語道：“是我的錯，我不該殺他，求神祇寬恕！”說完渾身癱了下去。曉陽忿然，兀自運力，黑暗中幾道金刃遽然發出，殺進石像群中，金光閃耀之處，幾尊石像立即化作碎塊。

忽而一陣妖風呼嘯刮來，眾人站立不穩，紛紛跌倒。曉陽大喊：“你們扶怒兄和劉老大先回去，這裏交給我！”眾人知道自己在這裏也無濟於事，隻盼曉陽能再發神技，於是依言扶著劉老大和怒牛離開。

妖風不止，石像處鬼嘯神嚎，夜色之中聽上去更如冰刃鑽心，令人全身僵冷。曉陽雖然心中畏懼，但不得不打起精神。他劍眉上揚，星目晫晫，運動靈力躍入半空，伸手一揮，數道金刃瞬時照亮石像。頓時，一張張猙獰麵目映在曉陽瞳中，恍然令他覺得自己甚是殘忍，瞬間一個激靈，想到這是石像的蠱惑之術，心中盛怒，掌緣翻動，又劈出幾道金刃，直將一半石像劈得粉碎。

妖風倏然停止，周圍霎時沉入一片死寂。曉陽靈力耗損巨大，累得頭昏眼花，險些栽倒。這時耳中卻聽到陣陣“哢哢”異響，似是石頭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他支起身子，隻見黑影憧憧，耳中傳入振翅的聲音，繼而吼嘯連連，似是豹子的叫聲。曉陽慌了神：難道那些石像竟變成活物了？

不等他看個仔細，突然一道黑影從他身邊閃過，他還未來得及喚出破魂咒背後便一陣撕裂般的疼。且聽疾風如刃，那東西居然瞬間就飛到了他身後，可見速度之快。曉陽趕忙運力於掌緣，同時飛快轉身，將金刃打出。隻見一隻張著翅膀，咧著血盆的飛豹正向他撲將過來。曉陽一聲疾呼，急忙閃在一邊，可臂上又被飛豹的利爪抓出三道血印，那幾道金刃卻被它巧妙避過。

曉陽暗道情勢不妙，這飛豹迅捷無比，自己的金刃再快也快不過它們的翅膀，苦戰下去隻怕要命喪於此。正想著，耳中又傳來陣陣振翅之聲，抬眼一看，半空之中一片如濃墨般的黑雲直直向他壓了過來。曉陽急忙發足向營地疾奔，同時喚出藍箬咒。飛豹探爪疾抓，爪子落在藍盾之上卻如抓到銅牆鐵壁，數抓不到，盛怒之下，大聲吼嘯，招來更多同伴奮爪疾抓。曉陽前後左右瞬間多了無數飛豹，將他牢牢圍住。

劉老大與怒牛到了營地漸漸恢複了理智。此時卻見遠處微微一道藍光朝營地移動，後又飛來數團黑影將藍光裏三層外三層團團掩住，黑影中金光與藍光同耀，知是曉陽遇險，便趕緊帶人朝黑影處奔去。到了近處才看清那團黑影竟是飛豹，都大吃一驚，揮起斷斧殘劍一通亂砍。最外圍的飛豹凝神對付金刃，不想背後陣陣吃疼，怒而旋身，見是幾個莽夫大肆揮砍，當下血盆大開，幾聲吼喝，就向眾人飛撲過去。幾人哪裏是它對手，其中三個立時被撞出幾丈，隻怒牛與劉老大及時躲開。飛豹兀自不停撲飛，向倒下的三人咬將過去，那大嘴之中石柱峰筍突兀，正如一把把短刀匕首，那一口下去哪裏還有命在？於是紛紛爬起，倉皇四逃。不想另有三隻飛豹從左、右、前三路夾攻過去，將他們的去路死死堵住。

四張大口嗤嗤咬來，三人眼見自己活不成了，心中怕極，齊齊跪跌下去。就在利齒懸於頭頂之時，四道金光兀地斜裏飛來。金光來勢極快，飛豹尚未覺察到，牙齒已被盡數劈斷。但咬勢未絕，一咬之下竟咬了個空，這才發現自己的牙齒不翼而飛。三人見勢趕忙揮動手裏武器驅趕，飛豹雖然爪子鋒利，但也奈何不得三人亂揮亂砍，三人成功突圍。

剛剛曉陽與飛豹苦戰，正想突圍之策，突然外圍的飛豹紛紛躍開，包圍圈薄了一層。曉陽鬆了口氣，找準飛豹防守薄弱處打出幾道金刃。飛豹見金刃飛來，連忙躲避，包圍圈打開一道缺口。曉陽趁勢就地一撲，便由缺口撲到了外麵，方才發現是劉老大等人救了他。又見三人遇險，便雙掌連揮打出四道金刃，救下三人。

六人重新聚集，背靠背圍成一個小圈。同時那群飛豹也圍撲了過來，但又畏懼曉陽的金刃，不敢貿然進擊，守在外圍虎視眈眈。怒牛問道：“現在怎麼辦？”劉老大道：“這群石怪飛得太快，我們逃是逃不掉了，眼下隻有和它們硬幹一場！”怒牛佯裝慷慨道：“好啊！正合我意！”其實心裏畏怯之極，眼睛不禁朝曉陽望去，隻盼他能像往常一樣，眼珠一轉，生出一條妙計來。此時卻聽曉陽如是說：“好！我們同生共死！”

飛豹圍著六人飛了一陣，而後攢在一起低聲吼嘯，仿佛商議什麼事情。少頃，一部分飛豹撲扇雙翅，向上飛行。六人摸不著頭腦，抬頭看去，隻見它們在半空之中排成一個漏鬥形，漏口正對著六人。而其餘的飛豹則緊緊圍了上來，不留絲毫缺口。曉陽幡然頓悟，頭頂飛豹懸在頭上正如一塊巨石，其餘的飛豹卻似一個大盆將眾人罩在裏麵。巨石飛落，他們逃無可逃，立時被砸成肉泥。心中不禁道：好毒辣的計謀！

曉陽金刃蓄於掌緣，待將地麵上豹群中破出一道缺口，便立即帶眾人殺出去。可飛豹狡猾得緊，它們環繞眾人低飛，形成一個活動的黑圈，使得曉陽不知在何處下手。情急之下，突然想起魯依明交給他的錦囊，腦中豁然一亮，趕忙掏將出來，取出最後一枚竹片，隻見上麵四個大字——自求多福。曉陽哭笑不得，心中痛罵魯依明：你這老兒可惡至極，如果沒有破解之法隻在錦囊中放兩枚竹片即可，又何苦作弄自己呢？

抬頭一看，空中飛豹蓄勢待發，黑壓壓地，淹沒了星魚的微光。六人心中無不淒然，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反正橫豎是死，倒不如原地待死少受點折磨。剛剛高漲的士氣蕩然無存，紛紛放下武器徒手待宰。曉陽心急如焚，為今之計隻有硬闖出一條路來！於是運動靈力，將蓄著的幾道金刃打出，同時大喝一聲：“從缺口衝出去！”眾人先後一凜，陡見金刃到處，麵前幾隻飛豹順勢倒下，於是急忙火燎一般奔向缺口。

刹那間，空中嗤嗤響動，飛豹群如離弦之箭一般俯衝下來。眾人剛到缺口，眼見旁邊的飛豹要過來補上空缺，又聽到頭頂響聲大作，慌忙中抬頭看去，隻覺得一塊巨大的黑石砸了下來。曉陽見狀點足一躍，一個筋鬥從眾人頭頂翻了過去。這速度快絕無倫，前來補缺的飛豹但見對麵一團黑滾滾的東西翻過來，未待看清，便被那東西撞出了圈子。此時缺口愈大，眾人喜不自勝，心心想著這下可以逃出去了，誰知背上突然受到一股大力，紛紛向地麵栽去。

劉老大首先反應過來，在即將倒地之時突然一手支起身子，一手將武器拋出。撞倒他的飛豹正欲趁勢探爪抓來，卻見一件鈍物橫裏飛來，心中大驚，忙往旁邊躲閃，繼而振翅斜飛，向劉老大猛撲過去。可此時他已逃出缺口，正巧一旁的飛豹前來補缺，兩隻飛豹轟然撞在一起，碎成數塊。

其餘人反應不及劉老大，被飛豹撞倒之後來不及爬起，又被它們的爪子抓到，有的被死死摁在地上，有的被騰空抓起，飛入半空之中，隻要他們腳爪一放，眾人立即殞命。曉陽望著被俘虜的一眾四人，卻也無計可施。隻聽怒牛朗聲道：“劉老大，秦兄弟，別管我們，快跑！”餘人也紛紛響應，勸二人快逃。劉老大噙淚道：“我對你們不起，是我害了你們！”曉陽呆呆望著眾人，心思湧動，卻沒有一條能救命的。手裏攥緊了錦囊，又將魯依明罵了一遍。忽而感覺手感有些異樣：怎麼這第三枚竹片卻比其餘兩片柔軟脆弱呢？便又拿出那枚竹片細細端詳，原來那根本不是竹片，而是一片樹皮。為何其餘的是竹片，而偏這一枚是樹皮呢？細想片刻，心中轟然明了——原來魯依明的用意在這裏！

當下對劉老大耳語幾句，將魯依明的計策說了。劉老大聽罷點了點頭，對著天空眾人道：“兄弟們，你們的英名流芳百世，我和秦兄弟的子孫都會記得的，你們好走！”說著便與曉陽向前跑去。怒牛呆了一呆，忽而開口罵道：“好你個姓劉的臭賊！你當真拋下我們不管啦？”劉老大一邊跑一邊道：“此地太過凶險，我們去森林了！”說著與曉陽一路朝森林奔去。

飛豹抓著四個俘虜群追不舍，烏泱泱一大片黑雲跟著兩個人飄來。好在樹林並不遠，兩人奔了一陣便聽到前方“莎莎”作響，知道這是風過樹梢發出的聲音。白天時還覺得這聲音陰暗如鬼魅呼吸，但現在聽起來卻似天籟之音。兩人往“莎莎”處亡命疾奔，不一會就看到根根黑柱直穿雲際，星輝交映，灑在林中泛起森森啞光。

飛豹同時追到。爭在前排的幾隻眼見跑在地上的兩人探爪可及，卻冷不丁撞上一棵大樹，竟被彈了回去，翅膀被自己的身子壓碎，再也飛不起來。後麵的飛豹見勢不對，便急轉衝天，飛上樹林上方。可它們眼中隻見兩條黑影在林中竄動，卻無法從密集的林間俯衝下去，急得吼嘯不止。曉陽暗自得意，故意對著怒牛等人大聲喊道：“怒兄，還有另外幾位兄弟，我們今天是逃不出林子了。但你們放心，我也決計不會讓那些怪物占到便宜。我現在就用破魂咒把抓著你們的那幾隻打成粉末！”說完便集靈力於掌緣，作勢要將金刃打出。怒牛驚喝道：“秦曉陽，你……你好狠的心！那幾隻畜生不打緊，可我們也跟著成了碎塊啦！”曉陽道：“得罪了，怒兄！”說完便將手掌甩出。

怒牛大驚，暗道：我被小人害死了！閉上眼睛，靜待慘死。可不料身子卻直直墜下，睜眼之時已經落在了樹杈之上，再看其餘被俘虜的三人也被飛豹丟了下來。仔細一想，這原來是曉陽的計謀。這密林枝椏密集，想摔死倒不易。

六人奔進這林子如若泥牛入海，分外難尋。餘下飛豹見沒了籌碼，便各自收了翅膀，縱上樹梢，蹬著樹枝追趕眾人。豹子本就爬樹本領極佳，在樹杈枝椏上健走如飛，不一會就追上了曉陽。曉陽抬頭看幾道黑影掠過，暗喜這些爛石頭終於上當，便依計揮動雙掌，金光齊飛，打在樹幹上，耳中瞬時灌入陣陣慘呼。他站在樹叢中大聲喊道：“諸位樹兄，小弟又來得罪了！”說完又打出幾道金刃。

樹靈尖叫慘呼，如受了刮骨割肉之痛。曉陽嬉笑道：“諸位樹兄不要跟小弟客氣，要報仇的盡管來！”話間，就有幾棵樹靈探出根須緩緩挪過來，樹上枝椏亂舞，顯是氣急。曉陽盯準了一隻躍過來的飛豹向離它最近的樹靈甩出數道金刃。樹靈驚呼叫疼，枝椏橫掃，“嘩”一聲正中飛豹後腿。那石怪來不及躲避，慘叫一聲從樹上落下，摔在地上成為碎土。

曉陽大呼過癮，朗聲道：“樹兄，要找我報仇就得先抓住我再說！不過看你們這身法，抓住我要等下一輪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