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狐疑對視,瞪目哆口,都不知道好端端放在棺材裏的一具屍體如何在兩人毫無察覺之間消失於無形。
未待兩人說話,隻聽對麵山上傳來陣陣慘呼。兩人旋身望去,山巒間火光閃閃,忽而有若幹怪影一閃而過。那影子移動的速度快急了,恰如一道道黑色閃電,目光幾乎跟不上。曉陽與劉老大往火光閃爍之處發足疾奔,衝到營地。未見端倪,首先聞到一股股異香。走近幾步,隻見五人拿著火把搖來晃去,表情恐慌至極。怒牛看到劉老大與曉陽過來,失聲大叫:“鬼猴子,有鬼猴……”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從他身旁閃過,他臉上瞬間多了三道血痕。怒牛嚇得兩眼發直,把火把晃得“呼呼”大響,卻再也不見“鬼猴子”身影。
其餘人的情勢也好不到哪兒去,各個嚇得麵色慘白,低聲驚呼。劉老大大喝一聲,到瘋耗子身邊抽出他腰間短劍指著空氣罵道:“什麼玩意在這裝神弄鬼?有種真刀真槍跟爺們幹一場!”拿劍掃了一圈,也不見有什麼動靜,周圍反而更加寂靜。劉老大仰天大笑,“我還道是什麼厲害玩意,原來是幾個軟蛋膿包!”話雖如此,他的眼睛卻不停向四周掃視。曉陽看到四周影影綽綽,有幾道比黑暗更黑的影子伏在地麵上緩緩扭動。於是大喊一聲:“小心!”
幾乎在同時,幾道黑影一齊躍起攻到。劉老大火把一晃,照到其中一個。幾人瞬時看到一個皮膚腐爛發紫,張著血盆巨口的人形猴子揮舞著利如刀刃的手爪向劉老大抓來。劉老大與曉陽同時驚呼,暗想這不就是剛剛躺在棺材裏的屍體嗎?劉老大短劍疾揮,砍在鬼猴身上。“乒乒”兩聲,劍刃砍在那鬼猴的皮肉之上竟像針刺磐石。對方毫發無損,可劉老大的短劍卻多了兩個缺口。鬼猴連聲怪皋,手爪高舉,齊齊向劉老大撲了過去。
劉老大大駭,就地斜撲,撲出鬼猴抓陣。鬼猴們抓了個空,嗷嗷怪叫,騰空躍起,直抵劉老大麵前。其餘異鄉客見劉老大再次遇險,紛紛大聲呼喝,欲把鬼猴引到自己身邊。鬼猴們果然中計,放棄劉老大四散追抓他人。眾人剛剛見到鬼猴們刀槍不入,料想自己手上的兵器也必無用,便東躲西閃與鬼猴捉起迷藏。奔了剛一會兒,全員頓感體力不支,腳下步伐慢了下來。可鬼猴們意興剛起,追抓地不亦樂乎。
眾人暗暗叫苦,這麼逃下去也不是辦法,便紛紛抓起石頭扔拋。豈料鬼猴們敏捷無倫,看到亂石飛來,身影斜晃,左閃右避,眾人扔出去的石頭竟無一命中。曉陽暗暗心焦,當下心念一動,朝眾人大聲叫道:“哥哥們快到我身後來,我有法子治它們!”眾人一聽狂喜,趕忙依言躲在曉陽身後。
鬼猴見眾人逃走,片刻間集結一起急追而來。曉陽催動靈力喚出藍箬咒,鬼猴們但見一道藍光在曉陽麵鋪成一口藍盾。領頭的鬼猴略微一愣,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張爪疾抓而來。哪知尖爪落在藍盾之上卻如抓到一堵厚牆,手爪上的尖刃立時斷成幾截,疼得它連聲怪叫。其餘鬼猴暗自心驚,不敢貿然上前。曉陽見相機行事,收回藍盾喚出破魂咒,揮手疾劈數掌。鬼猴們但見幾道金刃呼嘯而來,不知何物,紛紛長爪迎了上去。金刃過處,手爪、殘肢、頭顱四處翻飛;嚎叫、慘呼、鬼吼不絕於耳,殘屍紛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這回它們是真正死透了。有兩隻鬼猴幸免於難,看此慘景哪敢再戰?身子一縮,惶惶而逃。
眾人見危機解除,方才鬆了口氣。想到剛剛情勢,又不禁心悸。劉老大把剛剛和曉陽發現棺材和死屍的事情講了一遍,眾人皆想不通一具屍體是如何變成鬼猴的。正自納罕,聽劉老大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點動身吧!”
此時天已漸明,星魚開始在壽海中活動。眾人將纜繩砍斷,推舟入水,順著七色溪順流而下。沿路上,水流顏色由淺入深,曉陽數了一下,果真是七種顏色。行了一個時辰,溪麵也漸漸變得寬闊,水底變成透黑,深不見底。兩岸山峰陡然疊起,高聳入雲,仿佛被人生生從地裏拔出。周圍悲啼陣陣,陰風徐徐,周圍了無一物,隻一葉孤舟行在期間,令舟上眾人不禁毛骨悚然。
劉老大拍著曉陽的肩膀道:“看你小小年紀,當初竟是小覷你了。不想你會仙術!”曉陽赧然一笑,說道:“前幾日偶然遇到一位高人,我拜他為師,學了幾招咒術,不想這麼快便派上了用場。”話畢,六人圍了上來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曉陽於是把如何遇到無名,自己如何拜師的經過細說了一遍,引得眾人皆豔羨不已。曉陽想起無名,心中不禁悵然:不知何時才能再遇恩師,好拜謝大恩。
又行了半日,船下水更深,周圍山更高,眾人不再說話,靜靜欣賞四周景物。劉老大拿出貼身的酒壺,拔開塞子呷了一口遞給曉陽道:“喝吧,壯膽的。”曉陽接過,稍抿了一口,頓覺一股燒剌剌的液體侵入口腔,忙一口吐出了出來,喝道:“什麼鬼東西,這麼難喝!”劉老大哈哈大笑,說道:“這是蛇尿!”曉陽聽言一下想到水塘裏那條大水蚺,胃裏頓時翻江倒海,“哇”一聲吐了出來,引得舟上眾人哄然大笑。瘋耗子邊笑邊解釋:“這是酒。你沒喝過?”曉陽搖了搖頭。隻聽劉大哥若有所思道:“明洲世界光照不足,釀出來的酒酸澀難下口,也就湊合著喝罷了。不像那邊,有個大太陽照在天上,光芒萬裏,釀出來的酒必定口感極好。”曉陽納罕,劉老大口中的“那邊”必定是指明洲盡頭之外的世界了,但卻不知太陽為何物。遂問道:“太陽是什麼東西?它能比星魚還亮嗎?”劉老大笑了笑,“太陽,是我在冥想塔分享記憶的時候看到的。我也不清楚那是什麼,隻知它像個圓盤一樣掛在天上,美極了。”
曉陽無法想象一個盤子大的東西怎麼發出萬道光芒,卻聽劉老大補遺道:“在那邊,太陽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日’。”曉陽一驚,“日?它和日神約書亞有什麼關聯嗎?”劉老大笑而不語,多半是不想答話了。
曉陽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不成日神約書亞與月神薩汀大戰之後,另在明洲外圍創造了一個世界?他把光明的源頭稱作“日”,顯然是昭顯自己偉大。那麼命運塔的預言便不是空穴來風了。想來如此自大的一位神祇在建立自己的世界之後必定不滿足,必是想要吞並其餘的世界方才幹休!如果真有這麼一位神祇存在,那麼明洲便將岌岌可危了!
思緒飄飛之際,劉老大忽然沒來由地“咦”了一聲。曉陽走近問他怎麼了,他指著水麵道:“是我酒喝多了還是……還是船下真有東西遊過去了?”曉陽凝神看了一陣,船下並無東西遊過,便揶揄劉老大必定是酒喝多了眼花。正說著,餘光掃中水麵,竟瞥見一隻奇大的魚尾忽而沒入水中。劉老大看他神色驚慌,低聲道:“還說是我眼花?”曉陽搖了搖頭,俯身留神水下動靜。稍縱,一條奇大的魚擺著尾鰭閃電一般從船下經過。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曉陽趕忙直起身子朝搖櫓的怒牛大叫:“快劃!”
怒牛不知發生了何事,且看曉陽麵色如紙,也來不及詳詢,便大力搖櫓。可搖了一陣,舟身卻紋絲未動。劉老大俯首看去,船下魚尾排成一排,將小舟緊緊圍住,竟有二十幾尾之多,難怪小舟動不了。看那魚尾之大,暗驚那整條魚豈不是與一個成人大小不相上下?正思量如何突出“魚圍”,卻恍然聽到水下傳來一陣美妙之極的歌聲。隻聽歌中唱到:“冥冥昭昭,窈窈窕窕,絲絲芊芊,嫋嫋淼淼……”劉老大聽這歌恍然如墜夢中,嘴巴一咧,“嘿嘿嘿”地癡笑起來,身子不自覺往下傾,勢要墜落水中。
曉陽大驚,忙抓起他後領一把將他捉回舟內。見他神色恍惚,隻顧“嘿嘿嘿”地傻笑,不知何故。少頃,船上其餘人也開始“嘿嘿嘿”地傻笑,躍躍欲往水中跳。曉陽拉了這個拽那個,急得滿頭大汗。此時,自己耳中也飄來一陣妙音歌喉,聽這歌聲,恍然覺得世間一切的快樂都在水中,腦中一空,便要往水中跳。待到舟邊,突然一個激靈,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水下的妖魚會迷惑心智!
想至此處,“嚓”地撕下自己衣襟堵住耳朵,那歌聲便再也飄不進來了。他如法炮製,塞住眾人耳朵,餘人也便清醒過來。
此時船下響動,眾人俯下身去,且見魚尾沉入水底,便急喚怒牛搖櫓。怒牛哪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力氣把兩隻櫓搖得山響。小舟在水中飛速行了一陣,怒牛累得癱在舟上,大口牛喘。劉老大看水麵平靜,料想妖魚沒有追上來,便鬆了口氣。瘋耗子衝水麵唾了一口罵道:“媽的,老子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怪物,這兩天可算開了眼了。你們不肯走山路,害老子差點成了妖怪的點心。”說完向曉陽投去不滿的眼神。不等曉陽申辯,怒牛搶先回罵:“呸,就你那點小骨頭還不夠妖怪塞牙縫的!秦兄弟帶的路沒錯,省了咱們不少時間。說不定我們上疙瘩山走山路會遇上更醜更凶的妖怪!”此話一出,眾人笑成一片,尷尬立時被化解。
劉老大笑著酌了口酒,眼神掠過身後時突然驚愣。曉陽知道不妙,轉身一看,身後凶濤一波連著一波滸滸而來。再一細看,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這哪裏是什麼波濤?分明是一尾連著一尾的妖魚,拍著水浪殺來了。那速度之快,如離弦之箭,破天之雷。怒牛正要搖櫓,劉老大一擺手,“免了,再快也快不過它們!”
妖魚欺近,眾人的頭顱紛紛扭向曉陽,期盼他能再出個神招將妖魚擋住。可曉陽卻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眾人頓時大失所望。待到船邊,妖魚紛紛躍起,眾人這才看清了它們的模樣,上半身為人貌,或是貌若仙姝的女子,或是俊如天神的男兒;下半身卻拖著條魚尾,或擺或扭,醜態盡顯。眾人皆驚呼:原來是群人魚!
人魚躍到半空兀自下落,入水之時伸出利爪一抓,就有一人入水。頃刻間,舟上三個人消失在水中。眼見三人便要閉氣,曉陽雙足在舟身一點,躍入水中,同時凝神運氣,調動靈力,喚出破魂咒。單手虛砍數下,若幹金刃破水而出,將人魚砍死數條。抓著三人的人魚見狀趕緊放下俘虜落荒而逃,曉陽又連劈數次,金刃勢如破竹,將三條人魚砍成幾截。此時但聽水波轟然,又有一波人魚來襲。粗略看去,竟有百條之多。
曉陽躍上小舟,向劉老大淒然道:“我咒術有限,隻怕敵不了如此眾多的人魚。”劉老大點了點頭,拿出酒壺又呷了口酒,“那就聽天由命罷!”曉陽歎口氣癱坐在舟上,心想要魯依明在就好了,他聰明過人,肯定能想出逃命的法子。這一想,突然憶起魯依明給他的錦囊。魯依明說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能隨意打開錦囊。眼下情景,已然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便趕忙掏出錦囊打開。且見錦囊內部又用內襯隔出三道來,他從第一道中拿出一片小竹片,見上麵寫著“無韻無律,假以為勝”八個字。曉陽不知所言,什麼“無韻”,什麼“無律”?全然不懂。
是時,另一波人魚已與第一波彙合,兩隊人魚軍赫赫而來,齊聲唱起迷惑人心智的歌謠。歌聲忽而浩蕩,忽而悠然,忽而似風撩波,忽而如劍劈石;鏗鏗鏘鏘,吟吟嘯嘯。眾人抵不住蠱惑,紛紛又要躍入水中。曉陽神智開始迷糊,腦中不斷出現那四個字——無韻無律。恍然間,他突然明白過來:韻律皆有規則,聲詞有序,才能唱出完整曲調。而“無韻無律”,便是沒有韻,沒有律,亦可換個說法,叫做“亂韻亂律”。想到此處,腦中明光一閃,高聲亂唱起來。
眾人聽到這亂詞亂唱,神智竟恢複過來,再看那些人魚,各個捂起耳朵,抵禦這亂音,仿佛這亂音變成了他們的迷惑之音。眾人見這辦法行之有效,雖不懂其中道理,也應著曉陽高聲亂喝起來。人魚們抵不住這重重亂音的幹擾,紛紛嘯叫起來,叫聲如指甲擦過木板,極為刺耳難聽。曉陽趁它們心神不寧,暗自調運靈氣在掌緣,一躍而起,雙掌齊出疾劈,數道金忍破空發出。人魚大驚,急忙躲開。劉老大見機朝怒牛大叫一聲:“快劃!”
怒牛臂力實為驚人,雙臂肌肉隨著雙櫓上下臌脹起伏,小舟行走如飛,不一會兒就拉下人魚軍好長一段距離。眾人此次再也不敢怠慢,七人輪流搖櫓,行到天色行將昏暗,這才停下。雖然隔了幾個時辰,但是人魚大軍浩浩蕩蕩襲來的情狀依舊讓眾人心悸不已。幾人默默搖槳,行了一陣,瘋耗子指著前麵道:“你們看!”
定睛眺望,卻見前方兩山之間竟立著一塊石壁,七色溪夾在南北疙瘩山之間,被這石壁一擋,再無他路。瘋耗子大叫:“怎麼沒路了?”說話間對曉陽怒目而視,仿佛是在質問他。曉陽心中亦暗驚,打開地圖,卻不見上麵有那塊石壁。再抬頭觀察一下周圍的地勢,當即了然:原來那塊石壁是從山上掉下來的一塊巨石。這塊巨石夾在兩山之間,積年累月與兩山形成一體。
怒牛把舟劃到石壁之前,但見它如巨人一邊立在麵前,幾乎與水麵垂直,表麵光滑,根本沒辦法攀登,頓覺失望至極。連劉老大臉上都蒙上一層陰雲,冷冷道:“秦兄弟,接下來該怎麼走?”曉陽細細觀察這座山石,又轉而看向水麵,心中便即有了主意,緊皺的眉頭隨即舒展。正想對劉老大說出自己的計劃,突然聽到身後有異動。
這異動聽來熟悉,心知不妙,朝後一望,滾滾巨浪之中浮著一顆顆人頭,齊齊擠在一起,身後魚尾拍水,遊得極快——果然那群人魚又追了上來。瘋耗子大罵一聲:“娘的,這群臭魚真是陰魂不散!”
曉陽當下來不及解釋緣由,大聲道:“大家快入水,把小舟倒扣在頭頂,一齊潛入水底!”眾人不明其意,但情急之下也無其他計策好想,隻得依曉陽之言紛紛入水,將小舟反轉過來,潛入溪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