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曉陽隨韓嬸來到鎮中，遠遠看到一座木梁壘砌的高台鎮在集市中央，正是天火台。台子的木料由紅綢裹得嚴絲合縫，一層層搭砌起來，最頂端放著一口巨鼎。周圍擠擠挨挨人頭攢動，各個高舉著火把振臂高呼，火焰映在紅綢上，遠處看去仿若一道赤光衝天而上，煞是壯觀。

擠進人群，兩人看到鎮長郝大牛站在台下。他身形消弱，留著兩撇可笑的八字胡，髭須隨著嘴皮翻動上躥下跳。周圍人群吵吵嚷嚷，不知他所說何物，隻見他伸出雞爪一樣幹枯的右手朝人群之中的幾人點了幾下，那些被點到名的人便忽忽上了台，一字排開背手站好，其中就有福二公子。郝大牛在人群中尋了一陣，看到曉陽眼睛一亮，嘴唇嗚嗚呼呼說了些什麼，曉陽依稀辨出他嘴中在叫他的名字。

“在叫你呢，上去吧。”韓嬸推了推他道。

曉陽看到福二公子趾高氣昂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心想這次一定要借比賽之名好好收收他的戾氣。當下佯裝傻傻癡癡的樣子被韓嬸推上了台子。剛想站進隊伍中，卻冷不防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險些跌下台去。低頭一看，一隻小腿迅速收了回去，抬頭一望，福二公子正暗自竊笑。曉陽對他嗬嗬傻笑一聲，走到隊伍末端站定。

此時且聽郝大牛道：“天火使到齊了。今年新加入一名後生，就是剛剛上台的那一位了。希望他後來居上，拔得頭籌。”說完朝台下的鑼鼓隊頓了頓首，繼而朗聲道：“3012年光明節燃火儀式現在開始！”話音剛落，鑼鼓隊便將鑼鼓敲打得震天價響。

曉陽被這突如其來的鑼鼓聲震得一驚，未及他回神，福二公子已經“嗖嗖”竄上了台。緊接著幾個毛頭小夥也跟著爬了上去。曉陽與三個落在後麵的人也發足登上台子，才攀了幾階木梁就看到頭頂一隻腳掌對著自己腦頂踩將下來。曉陽趕緊閃到左邊躲過這一腳，又奮而攀得幾階，與那踩他的人同高。那人是個精瘦的矮個子，他見曉陽追了上來，矮身蓄力一躍，便又攀上幾階，身法敏捷，顯然前幾日便下足了功夫。

曉陽也學他的樣子一蹬一躍，陡上幾階木梁，又與他平行。那人惱怒，跨了一大步欺近曉陽身邊一拳打了過來。曉陽早有防備，輕輕向旁邊挪了一步，那人便一拳打空，手掌重重擊在木梁上，疼得他咬牙切齒。此時曉陽趁機反掌為刃，狠狠劈在那人手上，用的正是破魂咒的招數。那人隻見微弱金光在臉側一閃，接著且聽“喀”一聲，手骨登時碎裂，痛及鑽心，哇哇大叫著從台上跌滾下去。台下觀眾發出陣陣驚呼。

曉陽心中喜極，想不到才學了不足一個時辰的咒術就有這麼大威力，他日假以勤修，那便可如無名一般劈石斷金了。正想入非非，身邊一人逼近，騰起一腳向他踢來。曉陽回神，趕緊伸手擋格，那人見他掌風淩厲不敢近擊，未待他手掌劈來，早已腳下一點躍開。曉陽抬頭一看，原來那人正是福二公子，心中頓時升起怒火，發足急追。福二公子也不與他攪纏，隻一味向上攀。曉陽腳上功夫遠不及他，剛攀了幾階就被遠遠落下。

眼看福二公子伸手就能夠到巨鼎，曉陽心中急切，突生急智，探手從衣袋中掏出一柄趕牛用的小彈弓和一顆小石子，用嘴咬著火把，裝彈拉弓，石子登時破風而出，正中福二公子的手臂。他驚呼一聲，火把脫手掉落，低頭大罵道：“禿牛賊子，你使詐！”曉陽傻笑一聲粲然道：“昨天不是傻子嗎？怎麼又變賊子了？”福二公子見他神色坦然，目光矍鑠，分明是個精明少年，心中氣急，啐道：“好啊，你裝傻！以前倒小覷了你！”說著足尖一點木梁，躍起半丈，空中翻一個筋鬥穩穩落在曉陽身邊。觀眾見狀轟然叫好。

福二公子反手抓向曉陽手臂，曉陽急忙向左一躍躲過這一抓，豈料對方足尖一蹬，躍下木梁，又在空中一翻，一手抓住了他腳邊的那階木梁，一手又來拿他腳踝。曉陽萬料不到他會出如此怪招，來不及躲閃，登時腳下一陣吃疼，身子被他生生拽下木梁，落到半空之時，又被他劫走火把。

伴著福二公子陣陣陰笑，曉陽直直落下，眼看就要重重落地，他情急之下伸手亂抓，終於抓住一根木梁。俯首望去，頓時冒出一身冷汗，這樣的高度摔將下去，不死也殘廢了。再抬頭看福二公子，他已經攀到巨鼎之下。

曉陽心急如焚，要被福二公子得逞，那他日後欺負自己隻怕更加有恃無恐，必須想個法子阻止他。此時眼前突然飄過無名教他的破魂咒口訣：“周天靈氣，凝彙貫通，盡於幺指……”於是凝神運力，待體內靈力運行一周之後止氣聚力於掌刃，之後猛喝一聲“斷”，便反手劈在木梁上。

台下群眾抬頭望著天火使們你推我搡，眼看最上麵那個已經攀到巨鼎又沒人來追，頓覺無味，開始與人東拉西扯些旁的，隻有韓嬸鎖眉屏氣瞧著曉陽的動向。是時隻聽“喀拉”一聲巨響，眾人大驚，忙向天火台望去，隻見台子中央一根木梁被人攔腰斬斷，台中央頓時木屑亂舞，塵土飛揚，一根偌大的木梁從上麵掉落下來。眾人驚呼散開，木梁砸在地上碎成幾截。台子是木料挨個兒搭建起來，一根斷裂，其餘也不能幸免。隨著一陣“喀拉拉”、“咣當當”、“轟隆隆”的巨響，木梁滾圓的身體一個撞一個，擠擠攘攘滾了下去。半個台子垮了下來，隻剩最上麵幾階搖搖欲墜。

福二公子眼看就要夠到巨鼎，突然腳下一空。登時怪眼圓睜，高聲驚呼著從台子上跌了下去。半空之中卻覺得身子一緊，有人將他當腰抱住，穩穩放在了未倒的木梁上。再一看，原來是秦曉陽。曉陽對他笑了笑，奪過他手裏的火把便發足直上，身邊的木梁一根根塌下來，可他全然不顧。其餘的天火使皆狼狽地跳下台子，管他天火鬼火，先逃命再說。幾人你推我搡，滾成一團，幸而沒人因此受傷。

曉陽在木梁上舉步維艱，好不容易攀上一階，又因為要躲開上麵砸下來的木梁跳回原地。好不容易攀到最頂端，卻眼見巨鼎下麵的木梁即將要塌，他急忙運氣至掌緣劈下一截木梁支在巨鼎之下，那龐然大物搖晃了兩下終究未倒。

少頃，曉陽把火把多餘的柴禾棍劈斷，隻留下能用手握住的短短一截，從台下看仿佛他手執烈焰星辰，恍若火神下凡，英氣非凡。人們看得入了迷，皆忘了鼓掌。隻見他足尖一點，躍上巔峰，半空之中將手中火種擲入巨鼎之中。福二公子見曉陽這招足尖點地的輕身功夫甚為熟悉，卻是從己處偷學去的。於是高聲喊道：“禿牛賊子偷了我的招數”可此時人人正顧著看曉陽的表演，誰有空理他？

且聽空中“轟”一聲，一束橙光直衝天際，巨鼎中烈焰熊熊，仿若萬條金龍齊舞。台下喝得滿堂彩，人們紛紛稱讚這是他們看過的最精彩的燃火儀式。曉陽朝台下望去，見人頭攢動，猶如螻蟻，頓時頭暈眼花。剛剛隻想著怎麼上去，可這上山容易下山難，怎麼下去倒成了個難題。他眼珠在眶中疾轉，稍縱便有了主意。扯了一段包裹木梁的紅綢躍下台子，猶如一道紅瀑飛流直下，穩穩落在地上。人群之中又爆出陣陣叫好聲。

郝大牛喜極而泣，涕淚橫流地來到曉陽身邊，拍著他的肩膀拉著哭腔道：“好小夥子，牧牛鎮許久沒出你這樣的少年英雄了！”說著從口袋掏出一支刻有火把圖樣的木紋章別在他胸前，高高舉起他的右手，好像獲獎的是他。隻聽他朗聲宣布道：“今年咱們的天火使就是這位……這位……”說著額頭滲出豆大汗水，原來他並不知道曉陽姓名。這時人群中有人高呼“秦曉陽”，這才解了郝大牛的圍。他的胡子顫了兩顫，也高呼道：“秦曉陽！”由這聲高呼領頭，人群中高喊秦曉陽的名字，響聲震天，不絕於耳。

燃火儀式過後，韓嬸被男女老幼簇擁著回到家，臉上脂粉一片片剝落下來，仿若一隻掉釉的瓷瓶。曉陽更是被眾人抬回了家。眾人在韓嬸家鬧了一陣，直到第二天天明才各自散去。韓嬸忙著查數獎金，曉陽則覺得肉綻骨裂，整個人累成了一副空架子，便先行去自己房間休息。

頭剛一挨到枕頭，便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在空中蕩了一陣，從窗口飄了出去。他越飛越高，不一會兒便穿過層層雲霧，一頭紮進壽海中，與星魚同遊。戲水膩了，便躍出海麵繼續飄飛。

少時，便來到無相塔上空。此地麵朝東無境之海，背依阿加拉斯沙海，可謂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隻用一個棱角支撐起來的正方形塔樓構造獨特，甚為奇詭。

一路向西，飛至阿加拉斯沙海上空，這裏是異獸魔怪的天堂。糾魔塔高聳入雲，孤零零地立在沙海中央，塔樓最頂端立著一隻用金屬鑄成的蛇形怪物，一把巨劍穿身而過，說不盡的浩然正氣。

再往西，穿過屠牛嶺，暖意陡逝，寒氣凜凜。周圍怪石猙獰，危峰兀立。繞過巫妖峰，疊嶂山巒之中兀自立著數座漆黑妖塔，最高的那一座塔峰似一把彎月黑刃，讓人不寒而栗，這便是巫師術士聚集的巫妖塔。

繼續向西北行，在攝魂山脈的綿綿崇山之巔，皚皚皓雪之中，立著一座骷髏樣的塔樓，周圍魂飛鬼繞，一派地獄的景象，這便是分派亡靈的死靈塔。

披星戴月，一路越過星皇河飛到西無境之海上空，這裏汪洋一片，無盡無垠，讓人覺得開闊舒暢的同時也深感孤寂無依。順著洋流南行，來到北冥島，沿著島再向南航行，與大陸相接之處又隆起一片海島，是為南冥島。北冥南冥之間用鋼板相接，形成一個偌大的台子，台上豎著一座由十二張人臉組成的鐵塔，名為冥想塔。那十二張人臉看上去肅穆莊嚴，正是十位星皇和至尊神祇日神約書亞和月神薩汀的神容。

飛臨極西陸地，在一片密林之中孤零零矗立著一座廢塔，塔身殘缺不全，隻留著破落的殘垣，一片蕭條，這便是自由塔。自由塔南北各有兩座塔，北麵那座峻嶺相依，湖泊相偎的是藝相塔，塔身不算高，卻建在湖麵上。塔頂有一顆六角明星，星光耀爍，常年不滅，是明洲十二塔中造型最美的塔樓。自由塔南邊是一片草原，名為惡狼灘，綠氈之上豎著一座直入雲霄的高塔，塔頂立著一隻對月引吭的戰狼，這座塔是明洲世界至高之塔，名叫囂狼塔。

由自由塔向東，來到迦陀森林上空，密林之中又有一座塔，此塔實際上是一座完整的人形雕像，那人身披甲胄，一手執盾，一手執劍，極目遠眺，英氣勃發。這座人形塔樓名為戰魂塔，是神祇薩汀為了紀念一位戰神所建。

由迦陀森林向北，在屠牛嶺與迦陀森林之間有一片平原，這裏又立著一座塔。塔身由對置的兩個椎體組成，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沙漏。這塔便是命運塔，是預言者的腹地。

向東南行，經過亡靈河和霓虹渡，在鳳翊山腳下，有一座似打開的書一般的塔樓，這塔名叫學相塔，是明洲世界學士智者聚集的地方。

學相塔轉頭向南，越過迷霧重重的霧隱山脈，是一大片沼澤，這裏荒蕪人煙，瘴氣濃鬱，是常人不敢踏足之處。沼澤中央有一片惡龍聚集的陸地，稱為飛龍嶼。飛龍圍聚最密集之處，是三座透明的琉璃塔，巨大的空心琉璃雜亂組合在一起，隻消看一眼就能讓人心煩意亂，這三座琉璃塔喚為夢界塔。塔中隻住著兩位仙朔：夢仙杜夕醉和睡仙杜晨露。明洲世界的亡靈皆由這兩位仙朔引渡至死靈塔。

由夢界塔向北飛行，來到了卡拉欽草原。這裏綠草無垠，曉風習習，帳房像繡在碧氈上的珍珠，倒流河像飄在綠毯上的綢帶，看之讓人心曠神怡，榮辱皆忘。迎著微風一直向北，卡拉欽草原的東北角便是牧牛鎮，曉陽飛入鎮中找到耕丁客棧，順著窗縫鑽了回去，重新躺在了床上。

醒來時天已大亮，他伸了個懶腰，回想剛剛的夢境頓覺似真亦幻，當真回味無窮。而後卻不由歎了口氣：明洲十二塔中，他隻去過離牧牛鎮最近的無相塔。他此生有兩個夢想，一是成為智者，消除人與人之間的偏見。第二，便是遊遍十二塔。

洗漱完畢，他便迫不及待地牽牛奔到鎮外去找無名。到得那片草地，隻見微風掀起綠波，無名正站在波中，手裏拿著一件似是掛墜的東西兀自出神。曉陽走過去叫了聲“師父”，他旋身冷冷應了一聲，臉頰上竟掛著淚珠兒。曉陽大驚，忙問發生何事，無名卻冷眉一橫，語若寒冰道：“你理會這些做什麼？咒術修得很好了麼？”嚇得曉陽不敢再吱聲。

稍後，無名踱了幾步，站在曉陽對麵，冷聲道：“破魂咒你已經基本掌握，今天我教你知明道中用來防禦的藍箬咒。”說完雙手從長袖中探出，食指與中指雙雙並攏，在胸前擺成一個“十”字型。口中道：“你用破魂咒打我。”

曉陽點點頭，當下運靈力於掌緣，左右各劈兩掌，直逼無名麵門。隻見無名不躲不閃，反而雙目微闔。曉陽眼見兩道金刃襲到，心急如焚：若是傷了恩師，那就大為不敬了。豈料無名身前竟升起一道透明藍幕，金刃砍在藍幕上如入虛空之境，居然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曉陽愕然呆立，心中不禁暗暗叫好。無名睜開眼睛，背過手道：“現在，我來用破魂咒打你。”曉陽大驚，未待他發問，一道金光已經照頭劈來。他連忙縱身躍開，金光落在草地上劈出一道深坎。眼見第二道又從無名掌中發出，曉陽失聲大叫：“師父，手下留情！”且聽無名緩緩道：“集心力，升於中天慧能。通調靈氣，仰暢吸呼……”曉陽邊逃邊凝神傾聽，心中了然：原來無名是在傳授他藍箬咒的口訣。他立即按照口訣所授調勻呼吸，彙精力於眉心，雙手不自覺擺成十字，食指與中指雙雙並攏。

是時，無名的第三道金刃襲到，曉陽心中已無雜念，呼吸通暢。眼簾中一道淩厲金刃劈將過來，未到自己身前卻被一道藍色屏障攔下，繼而消失在空氣中。隻是那道藍色屏障範圍很小，倒像是一麵藍色盾牌。曉陽大喜過望，望著自己的雙手顫聲道：“我……我成功了！”

無名冷聲道：“隻成功了一小半，將來還要勤加修習。”他語中帶著絲絲喜悅，麵上卻依舊掛著一副僵屍般冷冰冰的表情。曉陽俯身拜道：“多謝師父悉心傳授。弟子自當勤修以報師恩。”無名冷哼一聲，說道：“你勤不勤修都與我無關。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教你咒術？”曉陽一驚，皺眉想了半天想不出，隻好搖頭道不知。無名旋身走了幾步，來到水塘邊盯著漣漪相接，惆悵滿腹。良久，方才開口道：“是命。命中注定讓我在恰當的時間和地點出現，助你了解咒術……還有明洲世界。”曉陽聽言，想起魯師傅的話，他說“緣者自來”，與無名說的“命中注定”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曉陽卻參不透這“緣”和“命”差別在哪裏。

此時無名兀地騰空躍起，懸空停於水塘之上道：“曉陽，你回去好生修習咒術，我要回去了。”曉陽緊忙伏地拜道：“師父，您帶我一起走吧！”無名微微一笑，喃喃道：“我們還會再見麵的，你我的命運皆捆綁於一件事，怕是想脫開幹係都不能夠。”曉陽指了指額心道：“是不是投生輪？”無名點了點頭，“去找雙魚玉佩吧，你想知道的一切，隻有它能告訴你。”語畢，他翩然落入水中，隻留下陣陣綠色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