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上一次見她大姑媽溫美鳳,是在兩個星期以前。
再往前,就隔了至少七八年。
這段時間,溫美鳳的老公也是湘市一院的常客。
是胃癌。
溫美鳳上一次見到溫暖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暖丫頭??天呐真是你,你眼睛怎麼瞎了?!”
這是溫美鳳當時跟溫暖說的第一句話。
第二句話是:“我在網上看到過你的報道,你是不是要嫁給珠寶大王那個兒子,林什麼?對,林嶽!”
第三句話是:“你大姑丈快不行了,你拿點錢出來,幫幫我們!”
溫美鳳伸手就要,說溫暖既然攀上高枝,十萬八萬不是事,揪著溫暖拉拉扯扯,被很多人圍觀。
這一次,溫美鳳直接坐地上不起來,拽著溫暖的裙擺,簡直就恨不得使個大勁把裙子給拽下來,讓溫暖當眾出醜。
“大姑媽,上一次要錢要不到,合著你還打算碰瓷我?”
溫暖一點也不著急,由得溫美鳳纏著她。
周圍路過的行人開始放慢腳步。
溫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你!小暖丫頭,我好歹是你大姑媽,你們兩姐妹落難的時候,要不是有我,你們早餓死了知道嗎?”
嗬,她說的是她奔著當年爸媽留下的那套老房子而照顧他們姐妹倆的事?
發脾氣用冷水往溫暖的身上淋,逼姐姐溫心吃發黴麵包的事?
溫暖微微彎下腰,手伸向溫美鳳:“大姑媽,地上涼,您先起來再說話。不就是錢的事嗎?”
“算你還有點良心。”
溫美鳳立刻扣住溫暖的手腕,借勢想起身,起了一半,突然被溫暖反手一推,又重新跌坐回地上。
“啊!你!”
溫美鳳痛得直呲牙。
溫暖聳聳肩,頗有點無賴相。“哎不好意思,手滑。”
她笑得一點也不遮掩,嘴角上揚的弧度,透著孩童的頑劣與俏皮。
林寒站在門診大廳的出口,遠遠看著。
膠著的目光,盡數沉溺在女人如花的笑臉上。
溫美鳳:“溫暖!你現在攀上林家,就敢不認我們這些窮酸親戚了是不是?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白養你了!”
“養我?多久啊?兩個月嗎?”
“死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在外麵幹什麼?你那個兒子哪來的,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非要我說穿嗎?!”
“別以為嫁進豪門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林家那個小兒子也不知道是哪隻眼睛長歪了,才會看上你這個瞎子,二手貨!”
溫美鳳坐地撒潑,越說嗓門越大。
溫暖知道她的意圖,無非就是想吸引路人圍觀,把事情鬧大。
畢竟溫暖未來的夫家在湘市有頭有臉,溫暖如果不想鬧出醜聞,就必須低聲下氣來哄她,答應借錢給她,而且有借無回,可一可再。
嗬,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大姑媽,我爸那房子的鑰匙現在還在您手上吧?怎麼,就算沒有房產證賣不掉,這些年租金也騙了不少吧?還不夠給大姑丈做化療的嗎?”
“溫暖!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這是你一個做晚輩的該說的嗎?”
“大姑媽,我看不如這樣吧,您現在就把我家的鑰匙拿出來,如果您一口吞得下去,房子我就不要了,給你。”
溫美鳳的臉有點抽搐。
當年,這話也是溫美鳳自己說的。——“想要回房子?好啊,你們兩姐妹誰能把這把鑰匙吞了,房子我就還給你們。”
那個時候,溫暖還隻有九歲。姐姐溫心因為偷鑰匙被溫美鳳打得眼角淤青,肩膀上紅一塊紫一塊。
溫美鳳把溫心按在地板上,用膝蓋頂著她的背,拿著本屬於姐妹倆的房鑰匙,惡毒地摩挲著溫心已經咬出血珠子的嘴唇。
吞啊!
你倒是吞啊!
不是想要回房子嗎?!把鑰匙吞下去我就給你!
溫暖跪在牆角,哭啞了嗓子。半個月都不能講話。
時至今日,別說是想起溫美鳳的種種惡毒,就算隻看到她的臉,聽到她的聲音,溫暖都覺得生理性不適。
惡心!
遠處的林寒不知道這兩個女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他聽不見她們說什麼,隻是看得出來,場麵並不友好。
他不由自主地走過來,正好有一排綠植擋著他。
他聽見溫美鳳齜牙咧嘴:
“嗬,傍了個老男人,生了個不被承認的孽種,現在還敢把這個孽種帶進林家,也不知道你是怎麼騙林家人的?”
“老男人?”溫暖一臉無辜。
似乎對於她年紀輕輕就能在國外生活這件事情,親戚們頗有自己的看法。說她是給外國人做小,被包養,才換來這幾年的榮華富貴,這些傳言,或多或少溫暖都有耳聞。
“大姑媽,我聽你這意思,是不是我不給錢,你就打算去林家人麵前抹黑我?能描多黑就描多黑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也是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呢,最多也就是遇人不淑,未婚生子,哪像你家虞琴,知三當三,破壞別人家庭。”
溫美鳳臉色一僵。“你,你胡說什麼?!”
最近這兩年,溫美鳳的女兒虞琴乘著短視頻的東風,憑一係列的古董擬人照走紅網絡,現在已經是湘市熱度第一的美妝博主。
跟某位已婚有子的金融大鱷的地下情一直被藏得密不透風。
溫美鳳不相信溫暖會知道。
溫暖輕輕地蹲下身,掏出手機,解鎖屏幕,打開相冊,整個過程,她的動作緩慢而又優雅。
溫美鳳卻隻感到急躁不安。
“你想幹什麼?”
“想給你看看這個。”
溫暖說著,把手機屏幕轉向溫美鳳。
是一張中年男人抱著一個妙齡女郎的照片。
某飯店包間裏,沒有拉嚴實的窗簾露出一道半米寬的縫隙。
縫隙裏,正好能看見中年男人麵窗而坐,油亮的大背頭和花哨的領帶都是他日常的標誌性打扮。
妙齡女郎整個跨坐在男人大腿上,挺直的腰和微微後仰的上身似乎顯示著她正在進行某種愉快的運動。
男人也是眼神迷離。
“這、這不是我們琴琴!溫暖,你別冤枉她!”
“哦,不是嗎?”
“你這瞎子,你什麼都看不見,還想給我女兒潑臟水?!”
“我是瞎子,但我朋友可不瞎,他那裏還有很多正麵照呢,你要是不怕尷尬的話,我讓他再多發幾張過來?”
說著,溫暖把手機拿在嘴邊,不知給誰發了條語音消息。
很快,手機發出一連串的信息提示音。
溫美鳳慌了。
照片裏的女郎看背影就已經足夠像虞琴了,身材、發型、甚至頭發的顏色,還有她後背的紋身,無一不跟虞琴一模一樣。
溫美鳳隻看一眼就知道她想賴也賴不掉。
“溫暖,你好卑鄙啊!你找人跟蹤琴琴?!”
“我也是關心她嘛,大姑媽,你也說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溫暖說著,依稀看到有個人影一晃,朝她撲過來。
她動作也快,身體一側,用後背頂著對方,把手機護在懷裏。
“大姑媽,就算你搶了我的手機,我朋友那兒還有底片呢,你要不要考慮改變一下你對我的態度?”
“溫暖!”
溫美鳳顯然已經氣瘋,目眥欲裂。
“別以為你攀上林家就可以得罪蔣駿!我告訴你,我們琴琴可是他的心頭肉,你敢跟我們琴琴過不去,他也不會給你好日子過!”
嗬,很好。
終於等到一句有用的話了。
溫暖心滿意足,“大姑媽,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們家琴琴是蔣老板的心頭肉啊?”
溫美鳳看溫暖這反應,似乎意識到什麼,心頭一涼:“死丫頭,你套我的話?!”
溫暖聳了聳肩。
其實照片也不能全說是假的。
畢竟裏麵那個蔣駿是千真萬確的。
隻不過,坐在他大腿上的女郎不是虞琴。
是溫暖的偵探朋友利用他靈巧的小手,按照溫暖的意思,把一個坐台小姐的背影P得跟虞琴一模一樣。
自從上次在醫院遇到溫美鳳,溫暖就做好了再次和她狹路相逢的準備。
照片雖然不真,但溫美鳳說的話已經被溫暖一字不漏地錄了下來。
“大姑媽,你是個聰明人,到底是從我這兒撈點好處更重要,還是你們家琴琴的名聲和事業更重要,我相信你心裏是有數的。你今天說的這些話我先收著,我可以保證,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但是,你若犯我——”
溫暖微微傾身,湊到溫美鳳的耳邊,聲音壓得更低。“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溫暖了,我殺過人,你信嗎?”
溫美鳳渾身一顫。
雖然不知道溫暖是不是隻在說狠話嚇自己,但溫美鳳確實被嚇到了。
現在的溫暖跟小時候那個受了委屈隻知道躲在姐姐背後大哭的小女孩不一樣了,溫美鳳感覺得到。
她已經不是那顆任由自己捏圓搓扁的軟柿子,溫美鳳看她拄著盲杖,緩緩離開,好一會兒緩不過神來。
溫暖沒走太遠,還沒到醫院大門口,耳畔熟悉的腳步聲令她握著盲杖的手又是一頓。
人也停了下來。
“你看得見?”林寒的聲音落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