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接機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鬆蘿一眼就認出了班枝。
她還和一年前一個樣,張揚的淺栗色超短發,穿一件純黑的短袖T恤和牛仔熱褲,露出白皙頎長的四肢,高挑地穿行在人群裏,渾身散發著令人側目的美豔氣息。
“陸班枝!這裏!班枝!這裏這裏!”
多虧鬆蘿接機如粉絲一樣狂熱地尖叫,班枝看到他們,嫣紅的唇角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鬆蘿!展燁!”
三個人在機場又笑又叫地抱成一團,蹦蹦跳跳的孩童舉止又引起不少旁人的側目。
在引起更多關注之前,三個人識相地跑回車裏,車門一關,又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大笑。
展燁開著車,一路笑聽著她們兩個在後座沒完沒了地說笑,鬆蘿高興起來還像個興致高漲的孩子,一刻也不安生地喋喋不休。
“是回來不走了嗎?還要拍戲嗎?累不累?有沒有人欺負你?”
一連串的問題讓展燁都聽不下去了,笑著勸她:“鬆蘿你鎮定點,班枝這才剛下飛機,你讓她歇歇,回家再問也不遲啊。”
“誰知道她會不會又跑沒影了。”鬆蘿被他說得皺起眉,“牛郎織女見一麵還有個約定的日期,哪像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二十一世紀了連個手機都沒有,想聯係都聯係不到。”
班枝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伸手戳了戳鬆蘿的臉頰,“看不出來你還有怨婦的潛質啊。外人聽了還以為我是讓你守了活寡的負心漢呢。”
鬆蘿佯裝賭氣,仍是憋不住笑意,“那你好歹先告訴我這次要住幾天嘛!”
班枝摟住鬆蘿的肩膀,誇張的動作竟有些公子哥的俊影,她說:“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以後也不再拍戲。雖然沒有人欺負我,但也累得扛不住,又有你這樣的小嬌妻哭著喊著思念我,我決定就留在晏城,重新做人吧。”
鬆蘿把頭倚在她肩上,心裏輕輕地一震。
她說累得扛不住,就一定是真的累得扛不住了。鬆蘿不敢輕易想象她在外麵受過的苦,好在她回來了,鬆蘿溫柔地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車子飛馳在高速路上,班枝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翠綠色田野陷入沉思,倒退的白楊樹投射出曲曲折折的光影洗刷她蒼白精致的臉。
“我回來了。”她在心裏輕輕地說,也不知到底是在對誰訴說。
才下車,班枝就看見一個穿鵝黃連身裙的小姑娘巧笑著迎出來,“展老師,有沒有行李要我幫忙拎進去?”
展燁說:“這你可白跑一趟了,陸班枝就是去趟北極也絕不會攜帶行李。”
女孩對她笑笑,說:“班枝姐你可真酷,我出門一趟恨不得把整個家都放進行李箱裏。”
“那你跟鬆蘿有的一拚,她去B市寫生,兩天一夜的行程,連飯碗都帶去了。”展燁說。
“還不是你給慣的,你要不幫著大包小包地扛,看她還敢不敢帶那麼多東西。”一行人走進去,班枝又對跟在一旁的夏難說:“叫我班枝就行,我這個人就像護食的狗,獨得很,不喜歡和別人姐啊妹啊地相稱。”
夏難張了張嘴,沒說話。
夜裏,鬆蘿和班枝敷上麵膜緊挨著彼此躺在床上,月光也是暖的,透過芥末綠的窗簾包裹著她們。
“真像小時候。”班枝凝視著頭頂明亮的日光燈,“你說我們怎麼就這麼快地長大了呢,快得都讓人想不起小時候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子了。”
“我幫你記著呢。”鬆蘿說,“你忘了也沒關係,我都幫你記得好好的,什麼時候你想她了就和我說,我告訴你。”
班枝扭過頭來看向鬆蘿,鬆蘿也扭過頭看向班枝,兩個人都笑吟吟的,又仿佛都含著眼淚。
鬆蘿永遠都記得,新學期開學那一天,遲到的班枝站在講台上做自我介紹時的樣子。所謂亭亭玉立,大抵就是用來形容那時候的陸班枝,半長的頭發披在肩頭,同樣一套校服穿在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出挑利落。
她用無所謂的眼神冷冷掃一眼講台下一排排豆芽菜似的新生,說:“我是陸班枝。”然後扭頭問站在一旁的班主任,“我坐哪兒?”就在那一刻,明亮的晨曦仿佛專程為她從遙遠天際奔赴而來,齊嶄嶄地照著她光潔的額、白皙的頸,在她白瘦細致的臉上打出一層夢幻的柔光。
鬆蘿推了推前排的展燁,癡癡地說:“她好漂亮啊,像個公主。”
那一年他們還未滿十三歲,展燁還遠沒有現在這樣高,鬆蘿也還隻是個尚未發育的小丫頭,像根綠豆芽似的嫩生生地坐在教室的第三排,揚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羨慕地看著講台上閃閃發亮的陸班枝。
看著她從講台上走下來,經過他們,一直走到班級的最後一排,坐在了一個始終低著頭的蒼白消瘦的男生身邊。
“我在威尼斯遇見了遊遊。”長久的沉默裏,班枝扯下麵膜,轉過臉笑著對鬆蘿說,“我和他說,我需要他,要他回來。”
鬆蘿又驚又喜地翻身坐起,“你說真的!他怎麼說,會回來嗎?”
班枝點點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看,兜兜轉轉,我們幾個又都回到了晏城。曾經那樣拚命地逃,拚命地逃,最後卻還是回來了,誰也逃不掉。”
鬆蘿心裏一痛,強忍住了,隔著麵膜擠出一個盡可能燦爛的笑容。
“這不好嗎?我們幾個還像從前一樣生活在一處,多好啊,簡直像夢一樣。”
是啊,回頭去看,可不就像一場夢一樣。
展燁、鬆蘿、陸班枝還有那個蒼白消瘦不苟言笑的周宵遊,初中三年,加上高中兩年,他們是學校裏有名的四人幫,五年的時間形影不離,誰也不曾預想過分離。
那是他們一生中最美好也最快活的時光,鮮衣怒馬、熱淚盈眶、赤誠炙熱,那樣的日子,美好純粹得就該被永久地悶在記憶的泥沙裏,不宜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