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岸
“啊,呸,呸!好澀好難吃!”
鬆鼠連忙扔掉橡果,一下從樹枝跳到地麵,“嗖”的一聲跑走了。
那顆橡果還是青的,要等成熟了才好吃,可小鬆鼠並不知道這一點。
——《小橡樹》
1
有時候鬆蘿希望自己是個醫生,這樣她就可以找個四下無人的地方,把自己消毒幹淨,展開閃閃發亮的手術刀,自己給自己切掉那些發炎潰爛的組織,然後上藥,忍著痛,高高興興地等著自己痊愈。
她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看著圍在病床周圍的五個人,爸爸和媽媽在左邊,左泥和展燁在右邊,孟初省坐在床尾,齊齊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媽,你和爸爸回家去嘛,你們三個也是,醫生都說沒事了,這樣圍著我簡直像在遺體告別。”
“胡說什麼呢!”鬆蘿媽瞪她一眼,扭頭去看自己的丈夫,“你看她怎麼老是這麼不懂事啊?早晚有一天我要被你姑娘給氣死!”
“好啦好啦,你也知道她人不懂事,跟她置什麼氣。”鬆蘿爸站起來,看向其他幾個人,“走吧走吧,一起下樓吃飯去,我們也餓了。”
大家就都跟著站起來,一起走出去,展燁走在最後,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把病房門輕輕地合上。
鬆蘿一時間又沒了困意,掙紮著坐起來看了看被綁成巨型饅頭一樣的右腳,醫生說是二度燙傷,原沒什麼大礙,住院治療個十天半個月也就好了,隻是在頭天夜裏她突然發起了高燒,退燒針打後也不見效,著實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這一嚇,嚇得爸媽說什麼也不肯回家,硬是擠在病房裏陪著睡了幾天。
鬆蘿知道勸不動,就趁他們下去吃飯給展燁發了條短信:一會兒你想辦法把爸媽和豆包一起送回去。
果然不一會兒手機就響了,鬆蘿接起來,聽見爸爸在那頭抱怨道:“哎呀,鬆蘿,小燁這才給我弄了套雲子,就被你邱叔叔知道了,非嚷著讓我趕緊回去陪他下棋,我怕再不走那個老東西又要四處散播謠言說我老程小氣。”
鬆蘿忍俊不禁道:“那您趕緊帶著我媽回去吧,我們老程家的名聲怎麼能被他們老邱家給詆毀了!”
“哎、哎,你說得有道理,我們一會兒就回家去,你這邊有小燁和左泥我們也放心。”
掛了電話,才鬆一口氣,又突然覺得腳背隱隱作痛又奇癢不已,正想伸手去抓,冷不丁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就看見沈江山捧著鮮花又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來唬她,“你這樣亂動可是要留下疤痕了。”
鬆蘿收回手,笑著哎了一聲,“你來得正好,我手欠得很,一不留神就喜歡往傷疤上抓。”
這是打小的毛病了,總是控製不住地抓傷口,就連身上的蚊子包都會時常被抓得觸目驚心。
小時候她發了水痘,癢得更是時不時就要上去抓一下,媽媽怕夜裏看不住,就一狠心把她雙手綁起來。展燁怕她難受,夜裏就進她房間悄悄給她鬆了綁,躺在她身邊,牢牢地牽著她的雙手麵對麵地睡著了。
“那我就在旁邊好好監督著你。”沈江山笑吟吟地把花擺到空著的花瓶裏,又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到桌子上,才扯了把凳子坐在她身邊,“前幾天打你手機一直無法接通,問了孟老師才知道你住院了,怎麼樣了現在,好點沒有?”
“好多了,隻是醫生還不讓下地亂走,可把我憋死了。”
“醫生的話當然要聽,可憋壞了也不行。”沈江山四下看了一圈,說:“你等我一下。”說著便起身出去了,不一會兒推著一把輪椅走進來,“坐這個帶你下樓透透氣?”
“太好了。”鬆蘿高興得一臉孩子氣,“我怎麼就沒想到。”
她掀開被子,想往輪椅上挪,卻被沈江山輕鬆地抱起來,像抱起一隻小貓,穩穩地安置在輪椅上。
有一瞬間她微微抬頭就看到他襯衫底下若隱若現的鎖骨,再往上是突出的喉結和線條堅毅的下巴。
鬆蘿不由得紅了臉,支支吾吾地問:“沉不沉啊?”
“你該多吃點。”沈江山走到她身後推起輪椅,聲音溫溫柔柔地飄進她的耳朵,“怎麼比你們家豆包還要輕。”
外麵陽光正盛,暖洋洋地曬在身上,他把輪椅推得很穩、很慢,淡金色的陽光就在他們身上移動。
到了涼亭,沈江山遞給她一個鵝黃色外殼的本子,“差點忘了,上次你落在車裏,我看上麵寫著你的名字,就帶來還給你。”
鬆蘿輕呼一聲接過本子,“找了半天以為丟了呢,真是粗心,還麻煩你送過來。”
沈江山打趣道:“你這樣找,應該有很重要的內容了,早知道就該偷偷地翻一翻。”
鬆蘿把本子遞給他,“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從前沒事畫著玩兒的,留著原也沒什麼用,丟了倒又覺得可惜。”
是一個小小的畫集,白紙訂的,已經畫滿了整個本子的四分之三。
“《秘岸》。”沈江山小心地把本子翻開,讀出故事的名字。鬆蘿發現他在看她的繪畫時,手指會輕柔地撫過頁麵,那些她用心勾勒過的線條,她畫的飛鳥、光線、珊瑚、燈塔,都被他的食指輕輕地劃過。
陽光在他認真的側臉打出一層模糊的光線,原本喧囂的世界神奇地因他聚精會神的目光安靜下去。
他看完了,很認真地看著她問:“怎麼不把它畫完?”
“原本就隻是畫著玩兒的,打發時間而已,一段時間不畫就擱置了。”
“我要看啊。”沈江山鼓勵她,眼睛裏閃耀著整個星河,“畫得這麼好,半途而廢太可惜了。你可得堅持畫下去,我還等著看它的結局呢。”
鬆蘿被他說得有點受寵若驚,一臉的不信,“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啊。”
“這你就過於謙虛了。”沈江山誠懇地說,“你全當我不懂畫,但我有個畫家朋友,不介意的話我想拍幾張你的作品給他看看。”
鬆蘿答應了,他二話不說拿出手機哢哢拍了幾張圖片。
從前從沒人說過她的畫畫得好,從小到大,展燁才是“有美術天賦”的那一個,而她更像個陪讀,隻是想和他在一起才跟著背上了畫板拿起了畫筆。
這樣看來,她唯一的興趣愛好竟也是因為展燁,不免心下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