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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告別(王紀卿譯版)漫長的告別(王紀卿譯版)
[美]雷蒙德·錢德勒 著王紀卿譯

從蒂華納開車返回是漫長的旅程,而且是全州最無聊的路段。蒂華納一無所有;那邊的人所要的隻是鈔票。悄悄走到你車旁的睜著渴求的大眼看著你,說:“一毛錢,拜托,先生。”下一句話就是向你推銷他的姐妹。蒂華納不是墨西哥。邊境城市什麼都不是,隻是邊境城市,正如濱海區隻是濱海區,什麼都不是。聖地亞哥?世界最美的港城之一,其中除了海軍和幾艘漁船一無所有。夜晚它是仙境。海浪輕柔,像唱讚美詩的老太太。可是馬洛必須回家數勺子。

北行之路和水手的勞動號子一樣單調。過城鎮,下山坡,沿一線海灘行駛,又過城鎮,下山坡,沿海灘行駛。

回到家已是兩點鐘,他們坐在一輛既無警徽又無警燈隻有雙天線的深色轎車裏等著我,而雙天線並非警車才有的。我登上那段階梯,剛到一半,他們下車對我大吼,還是通常的兩人一組,還是穿著通常的製服,動作還是通常那麼冰冷懶散,仿佛全世界在靜寂著等候,屏聲靜氣等著他們發號施令。

“你是馬洛吧?我們要跟你談談。”

他向我亮了一下徽章。就我能看清的而言,那可能是蟲害防治人員的。他頭發發灰,藍眼白皮膚。他的搭檔是高個頭,英俊整潔,身上有一種嚴謹的惡鄙,是個有教養的打手。他們的眼光裏透著探察和守候,是耐心而審慎的眼神,是冷漠而輕蔑的眼神,總之是警察的眼神。他們在警察學校結業會操時就有了。

“巡佐格林,中央凶殺組。這位是偵探戴頓。”

我走上台階,把門打開。你不會跟大都市警察握手。那樣太親密了。

他們坐在客廳。我打開窗戶,輕風習習。格林負責問話。

“名叫特裏•倫諾克斯男人。你認識他,嗯?”

“我們偶爾會一起喝酒。他住在恩西諾,娶了有錢女人。我從沒到過他的住處。”

“偶爾,”格林說,“偶爾是多久一次?”

“這是含糊的表達。就是偶爾嘛。可能一周一次,也可能兩個月一次。”“

“見過他妻子?”

“見過一次,很倉促,在他們結婚前。”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何時何地?”

我從茶幾上拿起煙鬥,填上煙絲。格林傾身靠近我。那高個小夥子坐在後麵稍遠處,手拿圓珠筆,舉在一本紅邊記事簿上方。

“話說到這裏該我問‘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而你卻說‘由我們發問’。”

“那你隻管回答好了,嗯?”

我點著煙鬥。煙草太濕,我花了些時間,用了三根火柴,才完全點燃。

“我有時間,”格林說,“不過我已花了不少時間在附近等候。所以你要抓緊說,先生。我們了解你是誰。你也了解我們不是來這裏培養食欲的。”

“我隻是在思考,”我說,“我們常去勝利者酒吧,至於綠燈籠、公牛與熊那兩家就不常去了,就是日落大道勁頭試圖裝修出英國客棧風味的那一家——”

“別拖時間。”

“誰死了?”我問道。

偵探戴頓開腔了,他的聲音嚴厲,成熟,透著“別跟我耍滑頭”的氣勢。“隻管答問,馬洛。我們在做例行調查。你了解這一點就行了。”

也許是我既疲憊又生氣的緣故,也許又是因為我有點兒負罪感,對這家夥我甚至不用了解他就恨上他了。我隻要看著他穿著自助餐廳,就想衝他的大牙踹上一腳。

“得了,夥計。”我說,“把那套廢話留到少管所去說吧。連他們都會笑痛肚皮的。”

格林咯咯笑了。戴頓臉上看不出變化,但他突然顯得老了十歲,惡鄙多了二十年。從他鼻孔呼出的氣稍有哨音。

“他通過了律師考試。”格林說,“你沒法糊弄戴頓。”

我慢慢起身,走到書架前。我取下《加州刑法》的裝訂本。我把它遞給戴頓。

“你能好心為我找出我必須回答這些問題的條款嗎?”

他把自己克製得非常平靜。他想重重揍我,我和他心知肚明,但他在等待時機。可見他不敢確定自己如果行為越軌了,格林會不會支持他。

他說:“每個公民都得跟警察合作。各方麵合作,甚至是身體行為,尤其要回答警察認為有必要提出的非連累性質的詢問。”他說這話的聲音嚴厲、聰穎而流暢。

“會連累我的。”我說,“大部分是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恐嚇。法律上不存在這種義務。任誰在何時何地都不必告訴警察任何事情。”

“噢,閉嘴!”格林不耐煩地說,“你在找退路,你也明白。坐下!倫諾克斯的妻子被殺了。在恩西諾他們家的一所客寓裏。倫諾克斯逃了,反正找不到他。所以我們是在尋找一樁凶殺案的嫌犯。你滿意了吧?”

我把那本書扔到一張椅子上,走到把我和格林隔開的那張茶幾旁邊的長沙發上。“那你們為什麼找我?”我問道,“我從未接近過那所房子。我講過了。”

格林輕拍著大腿,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他無聲地對我咧著嘴笑。戴頓坐在椅子上不動。他的眼神在吃我。

“因為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你的電話號碼寫在了他房間裏的一本記事簿上。”格林說,“那是帶日期的記事簿,昨天撕掉了,但在今天那一頁看得出印痕。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打電話給你的。我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為什麼要去,什麼時候去的。但我們得查,理所當然。”

“為什麼是在客寓?”我問道,沒指望他回答,他竟答了。

他有點兒臉紅。“看來特裏太太常去那邊。晚上去。有訪客。用人能通過樹叢看到屋裏有燈。汽車來來去去,有時很晚,有時非常晚。講得夠多了吧,嗯?別騙自己。倫諾克斯是我們的嫌犯。他在淩晨1點左右經過了那條路。管家碰巧看見了。也許是二十分鐘後吧,他一個人返回。然後什麼都沒發生。燈還亮著。今早不見了倫諾克斯。管家走去客寓。夫人和美人魚一樣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讓我告訴你,管家認不出她的臉。事實上她沒臉了。被人用一尊猴子銅像砸得血肉模糊。”

“特裏·倫諾克斯不會幹那種事。”我說,“夫人的確背叛了他。陳年舊事了。夫人一向如此。他們離了又複合。我不認為他會快活,但他怎麼會到現在才為此發狂呢?”

“沒人知道答案。”格林耐心地說,“這種事總在發生。男人和女人都有。一個人忍啊忍啊忍啊。然後忍不住了。或許他也不了解自己,為什麼在那個特定時刻他會控製不住。但他沒控製住,有人死了。於是我們就有活幹啦。於是我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別再捉弄人了,否則我們把你弄進去。”

“他不會告訴你的,巡佐。”戴頓酸溜溜地說,“他讀過那本法律書。像很多人一樣,讀了法律書,便以為那上麵寫著法律。”

“你做筆錄吧,”格林說,“暫時別費神思。假如你真行,我們會讓你去警局吸煙室唱《慈母頌》。”

“去你的,巡佐,但願我這麼說沒冒犯你的警銜。”

“你跟他打一架。”我對格林說,“他跌倒時我會扶住他。”

戴頓小心翼翼把記事簿和圓珠筆放在一邊。他起身時兩眼發亮。他走過來,站在我前麵。

“站起來,機靈鬼!我念過大學並不意味著我會容忍你這種笨蛋的廢話。”

我開始起身。我還沒站穩,他就擊中了我。他給我一記漂亮的左鉤拳,沒打中。鈴聲響了,但不是飯鈴。我重重地坐下,搖著頭。戴頓還在那兒。他現在笑了。

“再試一次吧。”他說,“剛才你沒準備好。這不合規矩。”

我看著格林。他看著大拇指,好像在研究一根倒刺。我沒動,也沒出聲,等他抬頭看我。如果我再起身,戴頓會再次痛毆我。他反正會痛毆我。但若是我起身而他痛毆我,我會把他撕成碎片,因為他的出拳表明他是個嚴格的拳擊手。他會把拳頭打在正確的部位,但他這種拳擊要用好多拳才能把我擊倒。

格林幾乎是心不在焉地說:“幹得好,老弟!你給了這家夥所需要的東西。蛤蜊汁。”

然後他抬頭溫和地說:“再來一次,做筆錄,馬洛。上回你見到特裏·倫諾克斯,是在什麼地方,怎麼見的,談了些什麼,還有剛才你從什麼地方來,說——還是不說?”

戴頓輕鬆地站著,重心很穩。他眼中有種溫和快活的光澤。

“另外那個家夥呢?”我問道,無視他這副樣子。

“另外那個家夥是什麼意思?”

“幹草堆裏,在客寓。沒穿衣。你不是說她得到那兒去玩孤獨吧。”

“那個以後再說——等我們抓到她丈夫以後。”

“好。當你們找到了替罪羊,而又不太麻煩的話。”

“你不說,我們就把你弄進去,馬洛。”

“作為重要證人?”

“作為重要狗屁。作為嫌犯!有凶案發生後的從犯嫌疑。協助嫌犯逃走。我猜就是你把那家夥帶到某個地方。目前我隻需要猜測。近來隊長很凶。他懂規定條令,但他有點心兒不在焉。這可能是你的不幸。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得到你的口供。口供越難得到,我們越確定需要它。”

“對他來說全是廢話,”戴頓說,“他懂法律。”

“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廢話,”格林冷靜地說,“但仍然管用。來吧,馬洛。我在吹哨子叫你呢。”

“好吧,”我說,“吹吧。特裏·倫諾克斯是我的朋友。我在他身上投入了相當多的感情,不會因為警察嚇唬幾句就毀掉它。你有案子要逮他,也許遠遠多於我從你們嘴裏聽說的。有動機,機會,還有他已溜走的事實。動機是陳年舊事,早就淡化了,幾乎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不欣賞那種交易,但他就是那種人——有點兒軟弱,非常溫和。如果他知道太太死了,知道你們會找上他,其餘的毫無意義。如果會有庭審,如果他們傳訊我,我不得不回答問題。我不必回答你們的問話。我看得出你是個好人,格林。正如我看得出你的搭檔不過是又一個愛他媽亮警徽的權力欲很強的家夥。如果你要讓我陷入真正的困境,叫他再來打我。我會掐斷他那該死的玩意兒。”

格林起身,傷心地望著我。戴頓沒動,他是一次出擊型暴徒。他得有暫停休息,拍拍後背。

“我打個電話。”格林說,“可我知道會得到什麼答複。你是隻病雞,馬洛。病得很重的雞。媽的,別擋我的路。”最後這句話是對戴頓說的。戴頓轉身走回去,拿起記事簿。

格林走到電話邊,慢慢拿起聽筒,他那平滑的麵孔因這趟冗長不討好的苦差起了皺紋。跟警察打交道就麻煩在這裏。你已拿定主意對他們恨之入骨,然後你遇到一個對你講人情味的。

隊長吩咐把我逮進去,別講客氣。

他們給我戴上手銬。他們沒搜查我家,看來是他們疏忽了。也許他們覺得我經驗老到,不會在家裏留下不利於自己的東西。這一點他們弄錯了。如果稍事搜查,他們就會發現特裏·倫諾克斯的車鑰匙。等到車子找到時,他們用那把鑰匙發動車子,就會知道他曾跟我在一起,而車子是遲早會找到的。

事實上,結果表明,搜查沒任何意義。警方永遠找不到那輛車了。它在夜裏被盜了,很可能被開去埃爾帕所,配上新鑰匙和偽造的文件,最終進了墨西哥城的車市。這是常規程序。很可能賣車的錢變成海洛因回流。照歹徒的看法,這是睦鄰政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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