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時,已見淳於望立在前方等著。山間的月色極皎潔,清澈明淨的光輝如水流一樣靜靜流淌,將他和他身後的梅林籠在半透明的煙氣中。他的身材頎長高挑,容貌秀雅出塵,交織了出身皇家的雍容貴氣和隱於山林的清淡蘊藉。隻那般清清涼涼當庭而立,不必舉手抬足,已覺其風華出眾,翩然若仙,怎麼看都是世間罕有的絕美男子。
這位絕美男子見我出來,唇角笑意更濃,一伸手便把我拉過,擁到懷中,輕歎道:“還能像你這樣哄孩子睡覺的,我可是頭一回見識了!”
我聽在耳中,隻覺他語調雖是柔和,卻分明有嘲弄之意,遂道:“我自是不會哄孩子。你會哄,以後你來哄她睡去,我再也不管了!”
淳於望搖頭道:“我哄了她五年了,該輪著你哄了吧?我隻哄好她的娘親就成了!”
他說畢,低頭已親上我的唇。
我有些狼狽地退縮時,他已綿綿卷入,柔軟得讓人心尖都不由地輕輕一顫,不覺間仰頭承受他的吻。
素不喜歡男子親我的唇。即便是和司徒淩親密時,我也下意識地回避他的親吻。我的確厭惡陌生的氣息與我混淆,那種肮臟的感覺尤甚於身體被人侵占。多年戎裝,每每都在我快要忘記自己性別時被人提醒,更讓我對男女交歡深惡痛絕,避之唯恐不及。
但淳於望顯然是不同的。
他仿佛有種與我相近相通的氣息,如此刻夜梅的清淺暗香,令人沉酣中不知拒絕。
或許,是因為他優雅愛潔,或許,是因為喜好相投……我沒有辦法分辨更多,隻知道被他擁吻之際,心頭便似有莫名的熱流忽地湧出,緩緩地侵蝕全身。
所過之處,骨酥筋軟,中了迷藥般無力。
但不可否認,這種感覺並不賴。既然他不嫌棄我這個女俘肮臟,我也不妨把他的親近當作美酒名劍般笑納了。
纏綿之際,忽覺有異,微微睜了眼看時,隻見他正靜靜地望向我,月夜下的眸子明如秋水,光色瀲灩,見我瞧他,才彎一彎眼角,眸光裏便有著月輝般溫柔的光影在流動。
我這才覺出,不知什麼時候,他沒有再主動與我縈纏,反是我仰脖在追逐著他。
不覺有些羞惱窘迫,我一把將他推開,便往前走去。
“晚晚!”
他懊惱地輕喚一聲,急忙追了上來,卻把我抵在了那株百年老梅上,牢牢地圈住,垂著眸低低告饒道:“是我錯了罷!我再不逗你了!”
我笑了笑,搬過他的脖頸來,又去親他。
他的眼眸便迷亂作一片混沌,呼吸也急促起來,把我按於樹幹上繼續纏綿,卻覺兩人的身體都越來越熱,炙熱得仿佛要燃燒起來。
氣喘籲籲的低吟間,他的力道越發地大,脊背硌著身後的梅樹枝幹,有點疼,反手撐住時,卻觸著了梅枝欲綻未綻的嫩芽,更觸著了老梅骨子裏的生機勃發。
*
軟綿綿被他抱回屋中,自然又是一場激烈痛快的歡愛。他拒絕相思睡到我們房中,無非是怕相思誤了他的良宵,擾了他的好事。
床第之間,他並不掩飾清冷背後的炙烈情感,意亂情迷時的呼喚居然也沒叫錯。
他一聲聲地綿綿喚著:“晚晚,晚晚……”
我隻覺自己仿佛成了泊於激浪間的一葉小舟,全然不能自主,由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將我掀到高處,再失重傾欹而下,在無措的驚呼間享受他帶給我的歡愉。
並不是讓我倍感屈辱的瘋狂掠奪,也不是讓我不堪承受的痛苦侵占,而是恰到好處的極致愉悅。
力道不大不小,時間不長不短,隻在我快要脫力的最愉悅的那一刻釋放他的歡愉,像完成一項天衣無縫的戰前演習。
演習而已,有刀光劍影,卻不見血肉橫飛。
無力地跌落在他的懷中,神思還在飄忽不定,一如每次病發時的暈眩,似在想著什麼,又似什麼都沒在想,隻是再並沒有病發時的頭疼欲裂,隻有他的氣息悄無聲息卻無所不在地將我籠住。
很怡人的氣息,清清淡淡,似要融入外麵梅林飄來的暗香。激烈的歡愛之後,他的身軀極暖和,有微潤的汗意沁出,那幽幽的暗香倒似越發地濃冽了,深深沁入肺腑,如羽毛般來回地在體內蕩漾流波,飄拂不定。
他將我緊緊擁著,沉醉般將麵龐埋於我的肩頸間,深深地呼吸著,忽微笑道:“晚晚,知道麼?你身上有種很好聞的味道。”
我閉著眼睛懶懶答道:“如果你曾親口下令坑殺五萬活生生的人命,你身上也會有這種味道。不過我倒不知道,殿下喜歡殺人無數後留下的血腥味。”
他的身軀僵了一僵,唇角的笑意有片刻的凝固,卻很快答道:“不是血腥味。而是……和梅花一般的清香……以前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以前……
和他一樣與我親近過的男人……
我身體有些發抖,卻禁不住冷笑了:“自然……有很多人說過。說我皮膚很白很香,腰肢很軟很細,睡我很痛快很過癮,是個難得一見的尤物。”
他愕然。
我閉了眼睛不理他,腦中一陣陣,鑽疼得厲害。
好一會兒,才聽他說道:“晚晚,我曉得你被我這麼困著,多少還是有些不甘不願。隻是,你何苦為了刺痛我說這些遭踐自己的話?”
遭踐自己?
我連胸口都在悶疼了,時不時有陣陣的昏黑閃過,絕不是因為困乏。
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氣息,我倉促說道:“我不太舒服,渴得很,可以幫我倒盞水嗎?”
“哪裏不舒服了?”淳於望抬手,拭去我額上的汗,大約也發現我臉色不對了,眼底便閃過慌亂,急急披衣下床。
我早已攥住放藥的荷包,從中摳出一粒藥丸,隻在他回身的一瞬間,便急急吞了下去。
這種安神丸遠非普通安神丸可比,司徒淩好容易尋來了方子,不惜代價才覓全那些稀珍藥材,找了大芮最好的名醫配製出來,效果極佳,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安定心神,故而即便在戰場上病發,也能很快恢複過來。
饒是如此,我的腦中還是有片刻的模糊,恍恍惚惚,似聽到淳於望笑意盈盈地在耳邊呢喃:“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我甚至能感覺出他的氣息暖融融地撲在耳邊,溫柔而曖昧。
皺緊眉去推時,手腕已被人握緊。
“晚晚,水來了。”
勉強睜開眼時,正見淳於望剛剛走近,握住我推向他的手,將茶盞遞到我跟前。
我心神略定,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水,飄飄忽忽的神智便安寧下來,依然臥到衾被中睡了。
淳於望將茶盞放回桌上,大約覺得身上涼了,走到暖爐邊烤了片刻,才回到我身邊睡下,用他暖暖的懷抱擁住我,低低問道:“剛怎麼了?臉色突然就差得很。”
我疲憊地說道:“嗯……大約是軫王殿下方才太強悍了吧?”
他便不言語了。
而我真倦得厲害了,昏昏沉沉的,連眼皮都似重得睜不開。可奇怪得很,這一刻腦中卻又格外地清明,清明得我根本沒法真正地沉睡,心中來來回回,都隻是方才淳於望念的那句詩。
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倒像什麼時候聽過的一般。
我忍不住,勉強睜開看向淳於望,見他猶自專注地凝望著我,遂問道:“你倒茶回來時,是不是念了句什麼詩?”
他茫然,“詩?”
“沒有嗎?”
“沒有。你剛是不是做夢了?”
“做夢……”我皺眉,“也許,是做夢吧!”
幻覺應該也和夢差不多。可做夢夢到淳於望在我耳邊吟詩,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我是芮國的女俘,我是他心上人的替代品。即便他給我或者我給他帶來多少的愉悅,也隻該是身體對異性本能的反應而已,我的幻覺或夢境裏,又怎會有他?
忽然之間便厭惡這個把自己擁得極緊的溫暖胸懷,我用力推開他,側身向裏而臥,盡量不去觸碰他的肌膚。
他似乎便有些彷徨,好一會兒,才伸出手來搭到我肩上,輕輕地揉捏。我掙了掙,又往裏挪了幾寸,他便知趣地縮回手,為我將被角拉得嚴實些,默默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