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風平時並不愛出門,為了方便照看他老爹交代下來的生意,會經常睡在舞廳裏。
路雲開繞過長長的走廊,果然看見一隻跟在許長風身邊的四個男人,戴著一溜的大金鏈子,鋥光瓦亮的大腦殼子上都紋著花裏胡哨的東西,見到路雲開連忙恭敬地問好。
“路隊長好!”
“許長風在不在?”
“在,您裏邊請。”
路雲開來了從來不用通報,哪怕他們老大是不是正在拉屎。
不過許長風沒有在拉屎,路雲開一推開門就聽見一聲悲痛欲絕的哭嚎,好在是從電視機裏發出來的。
路雲開嚇一跳,屋子裏麵烏漆墨黑,許長風陰著一張臉,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機裏的穿著一身綠蔥姑娘。
“皇上,您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許長風的眼角,閃過一絲晶亮。
路雲開:“……”
路隊長一把打開燈光,許長風黑著一張臉看了看他,半晌後才戀戀不舍地關了電視,末了還解釋了一句:“朋友投資的電視劇。”
路雲開自顧自找了把椅子,倒了點許長風不知道什麼名字的珍藏好酒,咂吧著嘴喝。
許長風盯著他看了會,說:“你好點了?”
路雲開苦笑一聲聳肩,“都不敢睡覺。”
許長風說:“又死了一個。”
路雲開點點頭,苦笑著看他,“你不是早就知道。”
許長風也點頭,“你們行動太慢。”
路雲開冷笑一聲,“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許長風擰眉,有些不解地看著路雲開,“怎麼?”
路雲開幹脆放下酒杯,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許長風,“有人指控你入室殺人,我們有你出入第一現場的目擊證人,你現在是犯罪嫌疑人!”
許長風死人一樣的臉上居然一點波瀾都沒有,就像路雲開放了個屁一樣:“我殺人不用那麼麻煩。”
路雲開被梗,又過了會,許長風繼續道:“況且也用不著我親自動手。”
路雲開挫敗地又坐了回去,幹脆踢一腳茶幾,茶幾腿在地上刮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你為什麼要去現場?去做了什麼?”
路雲開問完這句話,房間裏一片靜默,這份安靜似乎在印證路雲開的猜測,又好似許長風無聲地默認。
許長風幹脆打開了電視機,繼續聽紫薇悲痛欲絕的哭聲。
路雲開氣急,又猛踹了一腳茶幾,“老風,你為什麼要去案發現場!”
許長風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說話,任憑路雲開怎麼痛心疾首地破口大罵,都不再理他,到了下午五點鐘,幹脆讓手下端進來一大盆羊蠍子。
“補補吧,你瘦了。”
路雲開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無力的歎息,“老許啊老許,你是有什麼魔力,能讓我永遠對你保持信任呢?要知道你現在是社會閑散人士,除非警方刻意向你透露案情,不然你什麼都不會知道,但是現在,你看,你知道的比我還多。”
許長風當然不會理他,路雲開隻能翻身起來抱起羊蠍子大啃特啃,一邊摸嘴邊的油,一邊狀似無意地說道:“有人在案發後一天清理過現場,你過去的時候已經清理過了嗎?”
許長風點點頭,“看見畫框了,我沒敢動。”
“那畜生咬了女孩肩膀上的一片皮下來,不知道做什麼用。”
“收藏。”
路雲開一怔,許長風回答得太快,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來,“收藏?!”
許長風點點頭,用筷子文雅地夾出骨頭縫裏的肉絲,“用來滿足自己變態的內心需求,上學的時候老師講過,你忘了。”
路雲開扔了手裏的骨頭,忍了幾忍,還是氣得很錘了一下沙發,甩了一沙發的油點子,“畜生!畜生!”
他轉眼去看許長風,忽然問道:“這變態,為什麼從始至終都沒有過強奸?”
許長風如刀一樣的眼睛也看向路雲開,嘴角微微下撇“我還在進一步查證,一是他誌不在此,二是可能他根本沒有能力去強奸。”
路雲開點了點頭,啃了一口羊蠍子才反應過來,“查證?怎麼查證?難道你心裏有嫌疑人的候選?”
許長風又不說話了,隻不厭其煩地用筷子戳著骨頭縫,路雲開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得扔了手裏的羊蠍子沉聲道:
“你是以什麼身份查證?”
許長風還是不說話,路雲開氣得後心疼。他隻好放低自己的姿態繼續問:“你說,那孫子在畫布上留下痕跡,是不是在向我示威?”
許長風毫不含糊地點點頭,路雲開又拍一把桌子氣得嚷嚷道,“胡局長隻給我一周時間,老子這邊一點頭緒都沒有!既然是在示威就肯定還有後招!”
許長風也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看著路雲開,忽然道:“路雲開,你輸了。”
“?”路雲開一時沒轉過神來,就聽許長風繼續道:
“已經過了48小時黃金時間,這個案子……你破不了,這次,他又贏了。”
路雲開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捂住眼睛把自己陷到沙發裏麵,昏暗的燈光下看不出他究竟是什麼表情,許長風等了一會,說:“我知道你在等他犯錯,等他留下蛛絲馬跡,可他的手段越來越高明,但你卻止步不前。”
路雲開:“……”
許長風繼續道:“從‘小白裙’案開始,他就在向我們示威,可惜這十年來你按部就班,我想凶手應該是等不及了。”
路雲開嗤笑一聲,“我按部就班?那你呢?算不算中途退賽?”
許長風沒理他的冷嘲熱諷,繼續道:“那幅畫不僅是他在向你示威,而且是在向你宣戰,胡局長在不在無所謂,他的目標隻有你。”
“怎麼說?”
“直覺”
現在已經過了下午六點,路雲開再無心吃飯,隻能告訴許長風他來這趟的初衷,“你知道的,很多地方警察去了和沒去,是兩個樣子,你得幫我盯著點,有可疑人出沒提前通知。”
許長風點頭,等路雲開走後點了根煙,一直等到晚上九點,才披上外套晃晃悠悠地從二樓下來。
一樓不複白天那樣冷清,叫喊聲混雜著不甘的咒罵、興奮的大叫、嘈雜的音樂和絕望的哭喊,整棟樓都浸泡在了一片虛無的極度快樂之中。
這是連峰市最大的舞廳,也是一間賭坊,龍蛇混雜賭什麼的都有。但普通人還是占大部分,這些普通的賭徒就像街上覓食的野狗,總覺得自己能找到一個專屬於自己的垃圾箱,裏麵最好能放成噸的肥肉。
可惜的是,每個垃圾箱都有自己的主人。
許長風找了個偏僻點的地方,發現複二層的隔間裏麵換了人,他身後的筐哥立馬附身彙報道:“這包間以前是你爸爸的人在照看,現在撤走了一班,下麵的‘散戶’也上來了。”
許長風點頭,這個倒是知道,他再去看其他幾桌,果不其然,一個留著毛寸穿著一身藏藍色工服的男人,擠在一堆煤老板中間,抻長了脖子看著賭桌,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皮革廠每個工人都會有的工服,可惜皮革廠已經倒閉十年,還能穿這身工服的,不是吝嗇到極點,就是窮到了家。
是黃川!
受古惑仔電影的影響,內地很多賭場都翻新了各種花樣,不僅僅隻是單獨的篩子麻將和紙牌,甚至加入了輪盤這種從海外來的新玩具,而黃川顯然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種新式的賭博當中。
黃川的半個身子都趴在了輪盤的桌沿上,他死死地攥著手裏的票,滿腦門都是汗,一瞬不錯的看著飛奔在玻璃槽裏的彩色彈珠。
彈珠就像個頑劣的頑童,在玻璃管道裏麵竄來竄去,圍了一圈的人隨著它前進的方向不斷的發出驚叫和大喊。
黃川緊咬著牙,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不斷地低吼:“進!進!進!”
彩珠終於鬧夠了,慢慢悠悠地晃進了36區……
黃川全身的力氣還沒來得及散去,手邊卡槽裏的籌碼已經被收了回去。
黃川精神有些恍惚,掛在腦門上的汗終於順著他黝黑的臉頰滑了下來,手裏的票也有些濕了,其他人卻沒有再給他多想的機會,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從人堆擠了出去。
“夜訪”的大廳很大,黃川慢慢從許長風的視野裏晃了出去,許長風遠遠地看著黃川的背影,軟手軟腳地擠進了衛生間。
許長風沉聲道:“跟上他!”
筐哥立即帶著人領命而去,許長風叫來荷官班頭,問黃川今天下了多少注。
“不多,連帶著前麵玩過的牌,總共也就一百塊。”
一百塊,也夠小賣部一個月的收入了。
許長風不再多留,幹脆穿好外套帶上一個兄弟從後門悄無聲息地鑽了出去。
接近淩晨的連峰市黑得出奇,亮著的路燈也就那麼一兩盞,大多數都隱匿在了一片黑色當中。
許長風沒讓手下開車燈,遠遠地綴在黃川身後一百多米的地方,就像幾天以前醉酒的夜晚一樣,黃川一腳踹開了自家嘎吱作響的大鐵門,果不其然又迎來一陣尖厲的咒罵。
這次黃川不再頂嘴,女人的咒罵在寂靜的夜裏滑稽又古怪,像個毫無威懾力的野鳥,隻能圍著敵人胡亂打轉尖叫。
隻是這次的咒罵持續的時間更久,一直過了有半個小時,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地念,慢慢地,傳來了孩子怯懦的低聲嗚咽。
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衰老的大鐵門卻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咚’一聲,連坐在前座的大漢都嚇了一跳。
“這小子打老婆呢吧!”
可惜裏麵一聲哭叫都沒有,隻傳來女人低聲哄孩子的呢喃,許長風手下‘哎呀’一聲怪叫,笑道:“原來是被打了,還是個耙耳朵。”
許長風擰眉,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的認知裏,黃川是個極其大男子主義的人,應該在家裏會說一不二,即便妻子“飛揚跋扈”,他肯定也不會忍氣吞聲。
沒想到倒是個軟性子。
又或者隻是今天虧了錢,不敢作聲?
想不明白,許長風隻好返回。
車子路過警局路口,許長風遠遠地就看見刑警大隊二樓的燈光亮閃閃的浮在夜色當中,或許……
無家可歸的,不止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