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看一眼,劉玉娘和安金姝匆匆趕了出去。
但見大門處衣裙飄動,不大會兒的功夫,女樂們幾乎跑了個空。
此時的石敬儒,好似被一群碩大的蝴蝶追逐著,絢爛又猙獰。
“撲通!”水花四濺,石敬儒竟而跳下太液池。
“嘩啦!”女樂、宮人相撞,食盒糕點翻滾一地。
驚呼聲此起彼伏,混亂至極。
事情鬧大了……
才閃過這個念頭,劉玉娘隻覺手腕一緊,被安金姝拖到邊上。
“玉娘子,鬧成這樣,怕也瞞不住了,你且記得,曹夫人麵前不可隱瞞,隻可咬定因為害怕,一時糊塗才有此決定,對石家大郎實則沒有半分情意。”
節日轉眼成劫數,鬧的時候似烈酒上頭,渾然不覺意氣用事,回過神來個個魂飛魄散。
“林阿監,是劉玉娘同石校尉有私情,我們怕蓬萊院再出醜事,所以……所以才要問個清楚!”
馮溶溶第一個站出來,把事情推到劉玉娘頭上,衝撞王妃賞賜的菱花糕,可不是小事。
劉玉娘看了林阿監一眼,隻覺今日的林阿監有些不尋常,便也不著急申辯。
馮溶溶見林阿監拿著笞條不說話,愈發大膽,“阿監明鑒,這劉玉娘定是被王妃退了荷包,才打起外頭的主意,她與齊勒勒為伴,平日裏怕是沒少學這等齷蹉事,我們今日也是為了拿住證據,情急之下才有所衝撞……”
林阿監微微一笑,“這麼說,我還要給你記一功?”
“不敢,小奴……小奴隻求一個公正……”
“啪”一聲響,林阿監隻將笞條敲在手裏,並未打人,她走向夏小如行了一禮,“夏娘子是冰輪院的人,還請邊上坐。”
夏小如看了眼馮溶溶,然後朝林阿監略略欠身,走到邊上石凳坐了下來。
隨後是漫長難堪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趙春娘同一名女官走進大院,身後跟著一大堆內侍阿監,看到這陣仗,女樂們徹底害怕起來。
是王默然王宮正親自到了,這事有到需要她出麵的地步嗎?
每個人都能覺察到大禍臨頭,馮溶溶更是焦躁不安,頻頻抬頭,劉玉娘知道,多半是她帶頭追的石敬儒。
“王宮正,小奴們都在此處了。”
王默然點點頭,坐到高位上,邊上有名阿監站出來問,“劉玉娘是誰?”
“小奴劉玉娘見過阿監,見過王宮正。”
那阿監問,“你說說,方才石校尉落水,是怎麼回事?”
聽到阿監專挑劉玉娘問,馮溶溶急了,這院裏誰不知道曹夫人偏愛劉玉娘,她當下搶著開口,“阿監……小奴有話要說!”
那阿監眼神一掃,當下兩名內侍上前將馮溶溶拖到邊上,另一名阿監拿著笞條跟了過去,馮溶溶掙紮起來,“阿監,是劉玉娘與石校尉私通——啊!”
尖叫聲和著笞條劈啪聲齊響,馮溶溶反是掙紮得更厲害了,“阿監……小奴絕無虛言!啊!眾人皆可作證……啊!我的臉……我的臉……”
最後一聲尖叫尤為慘烈,百般掙紮之下,那笞條掃到了馮溶溶臉上。
那阿監頭也不回道,“還沒輪到你問話呢,再不老實,打死為止。”
進宮這麼多年,劉玉娘看過無數責罰,從沒見過打臉的,此刻馮溶溶的臉就好像是撕去一條的美人圖,恐怖至極。
劉玉娘縮了下,又聽阿監催促,“繼續說你的!”
現如今麵對的不是曹夫人,而是大庭廣眾之下,自己該怎麼說?
念頭在腦海裏飛快轉過一輪,劉玉娘跪下道,“回阿監,方才安師在東小院為小奴把脈,小奴並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麼,等聽到動靜,同安師追出去,石校尉已落了水,而後阿監們就趕到了。”
“這奴婢說你同石校尉私通,又是怎麼回事?”
“回阿監,小奴不知,小奴與石校尉並無瓜葛,更何況,青天白日那麼多雙眼盯著,小奴如何與人私通?”
“她--啊!”馮溶溶激動之下,又要插嘴,隻才說了一個字,立時被打到隻有抽氣的份。
“阿監……可否容夏小如說兩句?”
那阿監聽到聲,轉而看向王默然,見王默然頷首,才同夏小如道,“夏娘子請說。”
“小如以為,其中怕是有些誤會,溶溶姐看到石校尉腰間的荷包,好似是劉玉娘做的,所以……所以才想問個清楚……”
“你們蓬萊院,倒是要審起校尉來了?且不說你們有沒有資格,空口白牙的,可有憑據?”
“阿監說的是,隻到底是不是,還得問過石校尉,那個荷包,白媵人也見過……應是認得出。”
“夏娘子,少拿媵人王妃來壓事,宮正署行事,維護的是體統,別說夏娘子如今還沒正式封媵人,就算封了,犯了錯,照樣得罰。”
這阿監將夏小如頂回去後,卻也沒有放過劉玉娘。
“劉玉娘,你說說,有沒有荷包這回事?”
“回阿監,小奴有做過荷包,但決計沒送人,隻托人帶出去賣,好安葬勒勒姐……就是我們院裏前不久才沒的齊勒勒。”
“這麼說,你同石校尉確有接觸,方才又如何說‘並無瓜葛’?”
“阿監說的瓜葛是哪種瓜葛?若說托宮外人辦事,違了規矩,小奴可以認,但若說私通,便是打死小奴也決計不認。”
那阿監眼神掠去,方才打了馮溶溶的阿監,又走過來抽劉玉娘胳膊,劉玉娘悶哼受著,第三記要落下時,趙春娘終是忍不住喊了句,“且慢,可否容趙春娘也說兩句?”
那阿監對趙春娘到是客氣,“趙教習請說。”
此言一出,眾女樂又是吃了一驚,短短半日的功夫,趙春娘居然封了教習。
“阿監,玉娘說的事,我也知道,那日她確實當著我麵,請石校尉幫忙安葬齊勒勒,我傷心至極,竟昏了頭沒有阻止,石校尉還將王妃賜的花鈿還給了玉娘,隻收下荷包,石校尉為人仗義,並不差這點錢,收下荷包,也是想讓我和玉娘安心,要說私通,七夕那日竹篁院人來人往,又如何私通?”
那阿監點點頭,走向王默然,“宮正,老奴問完了,宮正是否還有要問的?”
“沒什麼了,帶劉玉娘去曹夫人那邊吧。”
劉玉娘叩首起身,與趙春娘對視刹那,隻見趙春娘眼底盡是冰冷,她雖然幫了自己,卻也恨自己騙了她吧?
走出大門瞬間,劉玉娘有預感,自己怕是回不來這裏了,又走出兩步,突然一記響,大門在身後重重關上。
劉玉娘也沒心思再想下去,自己眼前尚有一道難關。
萬壽堂內,安金姝跪坐在蒲團上,正在給曹青娥念經文。
劉玉娘沒有多話,進去就跪下,曹青娥看都沒看一眼,手撚佛珠,眼簾微垂。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念到這句時,曹青娥身子動了動,安金姝當即停下,曹青娥看了她一眼,“怎麼不念了?”
“我以為夫人有話要說。”
“你倒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金姝不敢,每本佛經結尾無非就是‘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夫人慈悲,信受奉行,布施無數,金姝覺著……不念也罷。”
“盡給我起高調,這麼說來,我今日若用霹靂手段,到是違了‘信受奉行’?”
“哪裏,夫人這是菩薩心腸,霹靂手段,全是為人好呢,就是凡夫愚鈍,隻見霹靂手段,不見菩薩心腸,反是怨夫人。”
劉玉娘知道,這兩人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立時叩首,“是小奴不知好歹,請夫人責罰小奴。”
曹青娥這才轉過視線,“怎麼罰你?罰你也不是我的事,自有宮正阿監在管,更何況,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再怎麼霹靂手段,也不至於拆人姻緣不是?”
“夫人息怒,小奴與石校尉實無姻緣,小奴隻是……隻是被嚇破了膽,紫兒姐姐去了少陽院,被打死,勒勒姐去了少陽院……瘋了,小奴……小奴實在怕得很……”
“劉玉娘,你胡說什麼?”安金姝放下經冊,沉下臉,“範紫奴是叫李存顥打死的,齊勒勒是她自己不守規矩,這些你還想賴夫人不成?”
“小奴不敢,小奴不敢……”
想到範紫奴和齊勒勒的遭遇,劉玉娘是真傷心,也是真害怕,她本就因為這兩人接連出事,才起了要出宮的念頭,倒也不是借口。
見少女淚水漣漣,曹青娥臉色不覺緩了緩,“好了,說說,七夕那日,你到底做了什麼,方才在蓬萊院,又是怎麼說的?”
劉玉娘不敢隱瞞,斷斷續續把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曹青娥聽罷,垂下佛珠歎氣,“你倒還想著替齊勒勒收屍。”
劉玉娘心頭一虛,那日她亂得很,能讓石敬儒答應自己已是耗盡心力,若不是石敬儒想得周全,主動說起收埋齊勒勒,今日這關還不知怎麼過去。
若說此前,劉玉娘隻把石敬儒當作一根救命稻草,那此時此刻,她才突然體會到,自己破滅的不隻是出宮的希望,更失去了兩個真心待她好的人,一時間,怎麼也壓不住委屈,淚水似泄閘般湧出。
“好了,還沒罰你呢,就哭成這樣。”
安金姝又忙不迭道,“夫人,劉玉娘如此不識好歹,想是夫人平日裏照顧太過,反是感覺不到夫人的好,我看罰去竹篁院做苦役,她才曉得先前那些日子,是泡在蜜水裏的。”
曹青娥橫了眼安金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幫她說話,怎麼,她許你好處了?讓你這般幫著?”
安金姝嬉笑道,“夫人的眼睛,真真是護法神的眼,什麼都逃不過,她能給我什麼好處?我也就圖她好看罷了,想著夫人將來要是後悔呢,我就借花獻佛,倘若夫人實在看著嫌棄,我正好收作弟子,總比那幾個歪瓜裂棗強。”
“哼,油嘴滑舌,哪有你這樣的小經師,我看你也是個欠管教的。”
“夫人說的是,安金姝修行不夠,回去就罰自己打個禪七。”
“行了,這麼愛管,那就交給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