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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節

紅塵滾滾,塵世縹緲,終究不過是彈指一揮間。雁過無痕者,始終多過青史留名者。

經曆過繁華熱鬧的人總是會懼怕寂寞孤獨,生前可以享受萬人相伴,那死後呢?便用豐功偉績活在人們心中,留名青史,萬世不朽,這是所有帝王的追求。

就如曆代帝王都會關心自己古往今來中的聲譽一樣,名利名利,名在利前。既然一國皆為一人所有,那麼對他們來說,利的吸引與誘惑便沒有可以流傳千古的名讓人更加癡迷了。

新帝就是這樣一個想要開疆擴土,完成目光所見之地統一大業的人。為了自己能夠被曆史永遠的銘記,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讓一整個國家都成為滿足他自己私欲的工具。

新帝五年二月,宮中密詔,令蕭岩即刻進宮。

看著擺在眼前的詔書,再想起中午時分就去宮中的蕭岩,孟婆一遍一遍地詢問陳梁:“蕭岩還沒回來嗎?”

“沒有。”陳梁也是同樣憂心忡忡,“北方已經沒有了敵人,縱觀整個中土,再無敵手,新帝為何忽然召見蕭兄?且又是單獨相見,也不知所謂何事。”

“你們的新帝可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他會想方設法找出敵人來的。”孟婆隻一語,便點醒陳梁。

陳梁一驚,醍醐灌頂,看向南麵。

“小妹的意思是說,新帝想要發動戰爭?蕭兄又要帶兵出征了?”陳梁臉色一變,接著道,“蕭兄不會願意去的,之前北邊大戰,征收的物資已經極多,百姓冬天的口糧都快沒了。況且,他如今沒過那奈何橋的原因就是為了阻止新帝無止境的野心。”

“這次,他會答應新帝帶兵出征的。”孟婆倒也不慌,淡淡地說道,“不過這是緩兵之計。”

陳梁低頭思索片刻,緩緩說道:“新帝現在想要一展胸中抱負,違抗皇令是要滿門抄斬的,恐怕也隻能如此了。”

“等蕭岩回來再從長計議吧,你且先忙,我去看看。”孟婆走入房中,她閉上眼睛,靈識飛出,往皇宮方向去。畢竟是要實現蕭岩的心願,還是按照蕭岩的想法走比較好。

一早被叫入宮的蕭岩,來到麵露喜色的君王麵前。

“蕭將軍,這段時日,你已然是很好的養精蓄銳了,眼下,你便再給朕做一件事吧。”新帝穿著明晃晃的華麗衣袍,站在最顯眼的大殿上,用最驕傲的神情,命令著跪在地上的蕭岩。

“為陛下效勞,自是臣的本分,陛下請講。”蕭岩已經猜到了新帝即將下達的命令。

“如今北方狼族平定,南方蠻夷卻甚是囂張,他們騷擾我邊界地區已久,著實可憎。趁著剛打完勝仗,眾將士士氣正高漲,將軍請將南方蠻夷一舉拿下,震我朝之威。此戰勝利後,蕭將軍可青史留名,並任兵馬大元帥一職。”新帝越說越興奮,他激動地站起來,伸手指向南方,仿佛此刻已經拿下了那廣袤肥沃的土地,完成了千古大帝都尚未曾完成的宏圖霸業。

但蕭岩隻是盯著新帝,不卑不亢地沉聲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說,還請陛下準許。”

“你說。”新帝正在向蕭岩展示古往今來所有帝王都沒有做到的事情的抱負,這個時候被打斷思緒,新帝麵色似浪潮退水般變得冷淡起來,語氣也有了幾分不耐。

“陛下,北方將士之前與狼族之戰,已經持續多年,年年增稅,又遇上大旱,國庫早已不足,若不休養生息,此時出兵那蠻夷之地,未免是得不償失。若是押後幾年,百姓豐衣足食、人口興旺,國庫錢財堆積如山,此時大軍出征,便可燎發摧枯,一戰告捷,望陛下三思。”

“國庫雖虛,但將士勇氣仍在,此刻奔赴南方,亦可一戰告捷。朕比誰都清楚,蕭將軍隻管聽命便是。”聽到蕭岩出言反對,想要征伐大業停下來,試圖拖延成就他前所未有的功業,新帝眼睛眯成一條線,麵帶慍色,原本看向蕭岩的眼睛也重新望向南方蠻夷之地。

蕭岩再次鬥膽道:“陛下,聽臣一言,此刻南伐蠻夷,耗資巨大,將士或許十不存一,原本空虛的國庫會直接耗竭,朝堂之上的先帝老臣定會竭力反對,到時陛下舉步維艱,帝國元氣大傷。”

“蕭將軍,國家大計自有朝廷文臣們擔當分憂,將軍們隻負責率軍出征、征伐蠻夷。朝政之事,請勿多言。朕在,天下在,萬事無虞。將軍隻需即刻赴南方讓蠻夷知我天國之威即可,不必牽掛家中事務,蕭將軍的宗族,朕會派軍守護,可明白了?”新帝站直了腰,側視蕭岩,語氣越來越冷。想來百年前扣壓父母宗族,若不從命,琉國君王連發二十三個錦盒的事情必將重演。

“雖說將軍凱旋,可你那嬌妻薄命,此事將軍大可不必憂心。這等尋常女子怎麼配得上蕭將軍?將軍英姿颯爽,又是青年才俊。此女桀驁不馴,又性情剛烈。將軍征戰多年,越是戰場上的殺伐之人,回到家中便越要調養身體,自是要尋得一位溫柔可人的夫人才是。將軍南伐,得勝歸來之時,便是朕賜婚之日。皇族十三位公主中,賜予將軍一位,結為夫妻。待到那時,蕭將軍開疆有功,便可與我皇族姻親,此等佳話,定可流傳百世。”

“那時,我們互為姻親,又有什麼矛盾會越過血緣的界限呢?蕭將軍,你說是嗎?”新帝盯著蕭岩,眼神如草叢裏出沒的毒蛇複眼。

“謝陛下聖眷。蕭岩願意為陛下肝腦塗地,為我朝再拓疆土,讓南蠻之地沐浴我天國之輝。”蕭岩絕望了,新帝剛愎自用,好大喜功,一味開戰卻不知體恤民力,將來定有禍患。

“軍隊裏傳蕭將軍是常勝將軍,可不要讓朕失望呀。”見蕭岩強硬的態度鬆懈下來,並服從了自己的安排,新帝緊皺的眉頭舒展而開,隨即露出一閃即逝的笑容,他繼續說道,“朕也知道,如今朝中,除了蕭將軍可伐南方蠻夷,其餘人等唯有陳梁可以一用了。”

“十日前,我讓陳梁接下軍中事務,他處理得當,已成朕的左膀右臂。如今,陳將軍不可輕易出征,也隻能勞煩蕭將軍多多辛苦了。當初,朕命你出征北方狼族,將軍作戰迅猛,沒有讓我失望。若是朝中如東青之類的將領,無法如此之快地征服狼族,統一北方,若非如此,那防禦狼族的城牆也不知道還要立多久,不知道還要打多少年。”

“多謝陛下知我微薄貢獻。”但一國之君如此誇讚與他,並非何等好事。蕭岩在冥冥之中覺察到一股陽謀的氣息,可他如今身不由己,即使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也要硬著頭皮跳下去了。他這樣想著,緊握的掌心已經濕潤起來。

果然,新帝開始露出獠牙:“近日坊間有小人之輩,離間你我君臣之情,竟說蕭將軍若帶重兵南下,恐如南越王,百召不回……”新帝眼光浮動在蕭岩全身上下,意味深長,眼睛很是模糊。

蕭岩舉手捂胸,沉聲回應:“陛下竟有此言,臣惶恐至極。臣一心報國,不曾有半點私心,若違此誓,生生世世,荒山埋骨,孤魂無歸,不渡奈何。”

“蕭將軍言重了,朕從來沒有懷疑過蕭將軍的忠心,那些離間你我君臣的小人,朕已命人剪去他們的舌頭,作為誹謗的代價。蕭將軍南伐出征時,朕會派去監軍、參謀二人,你帶上他們,有什麼事情也好有個商議。”新帝掛在唇邊的笑容,難掩狡猾之色。

蕭岩低頭,麵上帶著謙卑。

“張贛將軍徇私枉法,放跑了間諜,朕讓他去戴罪立功。而朕的皇弟,早已想要大展身手,朕給他找個機會,讓他去輔佐將軍,磨煉性情。若將軍聽令,這二人就交給你了。望將軍務必保他二人平安歸來,若不然,將軍就在南方永鎮邊關吧。”

“臣遵命。”蕭岩答道。

蕭岩知道,新帝的命令是覆水難收的利刃,自己此行,或許再也回不來了。新帝明說讓張將軍戴罪立功,實則是監視。而皇弟謀權篡位,說是去輔佐,其實是要他去送命。

新帝的兄弟有兩個,一個癡傻,定然無法上戰場,而能上戰場的自然是陳梁父親所諫言要立為太子的斷指三皇子。新帝登基之後,多次給這個弟弟使絆子,這位斷指的三皇子每次都被新帝安排一些危險的事情,明擺著是打算取他性命。先帝在時,三皇子見大勢已去,便說自己退出皇位爭奪。那時的新帝還不是太子,於是兩人達成協議。想不到,如今又要對他下手。蕭岩暗想,此次出征,或許是最後一次了。三皇子再如何知進退,再如何能與新帝虛與委蛇,這次怕也是活不下去了。南方的蠻夷,凶猛異常,族群觀念極強,每逢作戰,必定竭盡全力。之前駐守在那裏的將士,每次換防,損失慘重,同鄉十個人,能回來四個人就已是奇跡。況且那戰場刀劍無眼,誰知道彼此的刀劍將要刺向誰?此次,新帝既想要兄弟命喪戰場,那蕭岩也隻能當個無能為力的看客罷了。

下了密旨,蕭岩退出大殿。

這一切,坐在大殿屋梁上的孟婆聽得清清楚楚。

蕭岩走出大殿後,看著身後隻有靈識的孟婆,兩人相顧無言,一路安靜地回到了陳府。此刻,陳梁正坐在院子裏抬頭看著西南方向的星辰,他聽到推門的聲音,見蕭岩回來,便問:“如何?新帝說了什麼?小妹呢?她說她也去宮裏的。”

蕭岩側頭示意自己的身後,那意思是孟婆跟著我呢。陳梁才記起自己看不見靈識,而蕭岩卻看得見。走在蕭岩身後的孟婆想起自己還是渥丹時,也曾如此亦步亦趨地跟著賽奎的腳步安靜幸福地走著。回想起賽奎當年曾送自己一枚華勝,佩於額發之前。那時他還附了一首詩,孟婆記得清清楚楚:

汝持東陵玉,

吾有海東珠。

翠色驪光現,

綺鬢照弦月。

羅裙著搖綴,

和笑佩鸞釵。

時光如流水,洗掉了所有的愛和恨。隻是,那時的渥丹心中滿是對賽奎的信賴和愛意,以及對二人婚後生活的美好憧憬。如今百年,已然物是人非。

孟婆的靈識飛回房內,回到了身子裏,便起身來到院子中,和蕭岩、陳梁坐在石桌椅上商談下一步的事情。

蕭岩將他和新帝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全說給了陳梁聽,陳梁聽著,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忽然起身走出院子,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又走回來輕聲地跟孟婆說道:“有件事情在我心裏壓抑了很久,父親描繪了一個悲傷的未來,我總希望父親的判斷是錯誤的。但是目前來看,新帝的舉止以及咱們的際遇,父親所說的都應驗了。如今,我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聽到這裏,孟婆亮起雙眼,催促陳梁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

“好吧。”陳梁無奈地道,“先帝在時,父親曾單獨見過應詔一次,先帝詢問父親對新帝的看法。這件事情也就隻有他一人知曉,父親說新帝繼位之後必然攻打北方,待北方凱旋之後,班師回朝,半年有餘將在下元節出征南方。而此之後國家衰敗、諸侯反叛,土匪豪強奪百姓土地,逼得百姓賣兒賣女,又遇上七年的饑荒水患,最後全國十戶留四,其慘狀不忍再言。於是,便請求先帝立三皇子為太子。可那時的先帝已無時日,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那之後過了兩個月,竟下令將先父打入大牢,用莫須有的罪名治他死罪。”

蕭岩一聽,大為吃驚。看來新帝南伐勢不可擋,就算自己魂歸忘川,新帝也不會停下戰爭的腳步,一定會繼續派其他將軍奔赴南方。想到自己無法阻止新帝,蕭岩頓時神情委頓地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

陳梁看到蕭岩這樣頹廢,明白蕭岩所憂心的事情,接著說:“別擔心,當時父親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問過父親,難道這件事情就沒有回旋的餘地嗎?國家隻能毀於一旦嗎?便隻能白白送了百萬人的性命嗎?父親低頭思索後並告訴我,有回旋的餘地,並回答我:有,但隻有一種可能性了。破軍星啟動之後,星宿都有它各自的使命和時間,不會一直留在人間。如果自己沒計算錯,北伐之後再推後十年,新帝必然暴斃於朝堂之上,他因為殺戮過重,將為自己的罪孽贖罪,其所生皇子大多夭折而亡,將沒有一個子嗣能繼承他的皇位。若到那時,三皇子還活著,便可順利登基。三皇子登基後,定會休養生息、發展生產、國泰民安、百姓富足、盛世太平。”

蕭岩聽完,身軀一震,道:“假若陳伯父這個推斷是正確的,那麼必須滿足兩個條件,其一:如何讓新帝十年不戰?其二:如何保護三皇子等到十年後能有命活到登基之時。如今,新帝北伐之後就要南伐,難;新帝此番作戰,想要借大戰摧毀三皇子,保他活下去,難上加難。這兩點,統統都是萬般難辦到的事情。”

陳梁說:“保三皇子十年生命無憂,我可以做到。若是大哥能說服新帝放棄南征,我便說服三皇子服下微量毒粉,服下之後,全身如生天花一般,有傳染性,並且潰爛流膿。之後,三皇子就能啟奏新帝,說自己時日無多,想遁入空門了此殘生,然後不帶隨從獨自去終南山隱居。那太白山脈為龍脈,綿延曲長,想在裏麵找個人確實是件難事。三月後,我會尋個屍首,也是全身潰爛而亡,頂替三皇子的屍身,讓新帝去了疑心。我再讓自己家仆去山中偷偷照料三皇子便可,如此能夠保他十年性命無憂。”

孟婆一聽,讚許道:“陳大哥,你想得這般周到,小妹佩服。”

第二個問題解決了,蕭岩鬆了口氣:“眼下最難辦的是如何讓新帝主動十年不開戰?這或許是天下第一難事。”

“這樣的暴君,為何無人起義?”孟婆問。

“有些人是不敢,因為膽小怕死;有些人無心反抗,因為他們奉皇帝的話就是真理,不應該反抗;有些人認為反抗後會更亂,反抗了,新帝被迫退位,朝中各種勢力就會把攬權力或者分權,天下隻會更亂,屆時各大名門望族群雄逐鹿,必定戰禍連綿。那會比現在還慘,受苦的依舊還是無辜百姓。”蕭岩滿心傷懷,不知如何是好。

“你如今可有何打算?”孟婆問道。他們對視一眼,如今,兩個人的關係似乎回到了邊地作戰時期,一遇到人命關天的緊要問題,孟婆就開始關心起蕭岩。

“我想讓新帝自己回頭,卻無好的辦法,不知孟……孟婆可有什麼好辦法?”蕭岩臉色有些微紅。前世的渥丹當真風華絕代,分毫不遜色於任何男子,賽奎就經常向渥丹請教兵法。渥丹的驕傲不僅是因為她的自尊,更因為她本來就是姿容絢麗、光彩奪目。

孟婆其實已經有了一個主意,但她等的就是蕭岩這句話。隻聽她帶著幾分神秘的預期說道:“這個事情我來處理。”孟婆雙手環胸,沉吟道,“辦法是有,但是時機未到,還要等上幾天。”

“情況如此急迫,為何要等幾天?”蕭岩不解。

“放心吧,近日無事,新帝忙著清理先帝老臣。先前我便覺得戰事將至,所以有小半月在陳府閉門不出,其實夜夜都在用靈識來窺探他的記憶,結果發現了一些有趣的記憶。”孟婆露出笑容,蕭岩望了她一眼,隻覺得孟婆美如春曉之花,又帶著一絲莫名的俏皮感,“蕭岩,其實新帝並非是名正言順地接受先帝之位的,而是謀權篡位得到的皇位。當初,陳梁的父親算出新帝是破軍星降世,先帝雖然沒有直接聽從陳伯父改換儲君的建議,但是在心裏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先帝雖然寵信自己的長子,但是祖先與自己辛苦打下來的江山絕不能毀於一旦。他雖然也疑慮過,但是奈何太子最像年輕時的他,武藝過人,才思敏捷。再觀三皇子自小體弱多病,連策馬揚鞭都甚為費勁,更不要說君臨天下了。自己除了這三個兒子之外,諸妃生的都是公主,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於是,便把這事情壓在心底,也不去想了,所以過了那麼多年都相安無事,後來隻因為一次太子做錯事,惹先帝震怒,一氣之下說漏了嘴:‘別以為你是太子的唯一人選。’但是就是這一句話,便泄露了一個天大秘密。”

“當時,還是太子的新帝聽聞這句話,不由大駭。雖然他早就知道陳梁父親與先帝的對話,但先帝並不以為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何況先帝身體日益衰老,很快就要輪到自己接替皇位了。此時先帝因暴怒說出此等話來,若是讓朝臣們得知,一定有人見風使舵,倒向三皇弟那邊,屆時自己就是腹背受敵。”

“而太子早就買通了先帝身邊的宮人,決定先下手為強,便在給先帝的原本每日服食的湯藥裏少加了一味藥,這藥無論如何驗毒皆是無毒。但先帝血脈鬱結,若然是少了這味藥,反而讓人無法安神,血脈更加淤塞,他也沉得住耐心,這一做便是兩月。起先,先帝的身體隻是虛弱如油盡燈枯一般,並無異常,最終竟毫無痛苦地死在睡夢之中。但其實新帝實在是多此一舉,我在冥府中,早已知道先帝再過半年就陽壽盡了,先帝寵愛太子,就算心有疑慮,這麼多年來也沒有打算改換太子人選,又將陳梁父親治罪,可見先帝根本不願意相信陳梁父親的警示。”

“烏鴉反哺,新帝卻做不到。他心狠手辣,不愧是謀權篡位上來的皇帝,竟連這般偏愛自己的生父都容不下。”孟婆歎息著,聽得蕭岩、陳梁二人沉默不語。

“那我們需要等到哪一天,時機才會來?”蕭岩一把抓住孟婆的手,急切地問道。

“當然是中元節了。”孟婆震了一下精神說道,“上中下三元日的說法(望月,就是滿月,月中十五),亦即正月十五、七月十五以及十月十五。至於‘三元’在道教當中的具體解釋,道經認為天、地、水,這是孕育世間萬物的三個基本元素。經由混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過兩日便是七月十五,是‘三元’當中的‘中元節’。七月十五日既是秋收過後,相傳又是祖先回家的日子,所以家家戶戶都要開始準備時令水果款待並祭祀祖先,以此來告知祖先豐收的喜訊,是為‘告秋成’。”

“除此之外,中元期間,冥帝會打開地獄之門,讓地獄鬼魂到人間來放風,直至七月結束以後才回地府去。民間除了在這一天款待祖先之外,也不忘超度其他無主孤魂,謂之‘祀孤’。道士在這天搭設壇場,以鮮花水果,來供奉拔度鬼魂的太乙救苦天尊,然後念咒施法,將食物化為醍醐甘露,賑濟九世父母及各類餓鬼亡魂。所以,中元‘七月半’又是鬼節。”

“人為陽,鬼為陰;地為陽,水為陰。水是生死交界之處,是亡魂由此岸抵達彼岸的必經之路,是黑暗的幽冥之地。所以需要用‘燈’來進行指引,讓亡魂在黑暗當中不至於迷路。那燈通常是小船或蓮花,內置蠟燭,漂放於江河溪流之上。”

孟婆說起冥府的事情,便如數家珍,想要將其一一地擺出來。她轉眼一看,蕭岩和陳梁仍舊站在一旁望著自己,孟婆見兩人耐著性子聽了這麼久自己還沒入正題,感到有些尷尬,就輕咳了一聲,總結道:“中元節,鬼門大開,屆時發生什麼都可順理成章,那時候我就可以化身成老皇帝來嚇唬嚇唬他,讓這個不孝子主動與諸國簽訂十年不戰的合約。如此一來,百姓休養生息,待到第九年他陽壽盡了,第十年三皇子登基,根基薄弱,必然也不會貿然與外開戰。那時十年休戰,百姓休養,安家和樂,國庫也會豐盈。國富民強,任憑周遭小國心懷叵測也不敢貿然來犯。戰爭便可在我們三人合力之下消失,百姓們就可以過上幾十年沒有戰爭的太平日子了。”

陳梁聽到這裏,兩手猛地在桌子上一錘,振奮道:“好主意!”他臉上先前的壓抑一掃而空,高興起來,“新帝貪婪權勢,最是害怕先帝找他麻煩,越是得之不易的王權,越是害怕被神鬼剝奪。越是拿在手裏的,越是放不下,而讓他放下一切最可怕的來源就是死亡。”

“其實止戰也簡單,就你們這些人總喜歡這般算計,考慮頗多。如若要我來做,直接給那新帝一刀下去最是簡單。”孟婆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蕭岩聽到孟婆這話,急忙阻止,又仔細地分析,很是誠懇道:“萬萬不可,世間因果相連,揮刀看起來固然簡單,但是會帶來很多更壞的結果,實在是禍福相依。再者,若一刀殺了他,你就破了不幹涉人間秩序的規矩,到時冥帝再責罰你,你又不知道還要在奈何橋多待幾百年了。這過錯多了,隻怕我那福報珠子也幫不了你多少。”

他這說著,看向孟婆,隻覺她在對自己微笑,笑靨如花的姿容好像與渥丹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蕭岩忽然明白,這些其實用不著他來解釋,那時她還是渥丹時,她看時局遠比他要通透。

可孟婆那笑容,卻透露出一絲狡黠。蕭岩不知道那個發誓永遠不再對他笑的渥丹竟會對他笑了,就意味著她已經開始原諒他了。隻是兩顆心,仍然還處在試探與躲閃之中。又過了兩天,到了中元節,孟婆拿著花燈,穿過熱鬧的大街,來到一處安靜的水流旁。

花燈素白一朵,孟婆將它兩手輕輕一推,放入水中,身後有一少年卻發現上麵,不曾書寫一字。

“姐姐的花燈真漂亮。”一個少年清澈幹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個聲音孟婆很是熟悉,孟婆猛地回過頭,又是那個少年。他笑若春風,眼神澄澈,時隔一年,竟又相見。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二人便偶然相遇於此……

沒錯,這個少年便是去年孟婆在此處放花燈時遇見的那個少年。那時的他還有一些羞澀,如今已有玉樹臨風之態。一年過去,少年仿佛長大成了男子,姿容更加風度翩翩。

孟婆看到他,一時間啞言。

少年卻笑容明媚道:“姐姐,可要聽下我新作的詞?”

孟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少年微笑著輕聲誦道:

青袍布履,峰巒重砌丹城際,

紫蓋頂髻,行雲繚繞問道易。

朱漆闌內,左持令符攝萬靈,

鐸謠之外,右仗法劍騰七曜。

鶴舞殿前,玉笛巧弄龍形月,

鸞翔宮後,木蕭吹散鳳影風。

硯旋墨染,著詩寄情君子竹,

鞘透寒光,倚劍夜逐大夫鬆。

為何又是這少年呢?孟婆無心聽他詩中寓意,隻低頭思索,嘴裏喃喃道:“他是誰?”

少年眸如星辰,似乎能一眼看到人的靈魂,可為何上次見麵,孟婆一點兒都沒發現呢?

再抬眼,那少年悄然離去,不知了影蹤,而孟婆那盞素白的蓮花燈已經順著水流漂遠,彙入花燈的海洋,最終入了忘川。

看著漂遠的蓮花燈,想起冥帝每年這個時候都要閉關,孟婆恍然大悟,嘴裏說了聲:“冥帝和墨。”於是,她飛升進入冥界,朝奈何橋的方向去了。

冥界中,冥帝和墨在奈何橋頭撈起那個因發著紅色光,而與其他燈格格不入的蓮花燈,看了一眼,發現裏麵並無任何東西,頓時鬆了一口氣。

“一切都差不多了。”冥帝默念。

“冥帝,別來無恙。”此時的孟婆出現在冥帝身後,笑靨如花。

“你來了。”手裏還拿著孟婆所放蓮花燈的冥帝淡定自若,並沒有一點兒心虛,反而帶著笑。

“是你方才附身在了那個少年身上?”孟婆開門見山,沒有絲毫試探。

“被你發現了。”冥帝輕笑,隨後釋然道,“那少年是一位智者的轉世身,他的眼睛最能見到本心,所以,我暫時借用了他的軀體。”

“可你為何要這麼做?”孟婆似乎有些惱怒。

“想你做孟婆已經幾百年了,也是時候結束了。不如說,我也想見見新的麵孔了。在冥府時,你都將自己的情緒深藏,隻有在中元節時,你來這人間後才會真情流露。拾起你的燈籠,就是想看看你的恨放下了幾分,你的怨還有多少。”

聽到這裏,孟婆不由地笑了:“我們鄰居幾百年,沒想到還成了冤家。我還想著以後讓冥帝多多照顧呢,例如我投胎的時候,給我也選個大官大富之家做個千金小姐。我舞刀弄槍幾百年了,也該拿著繡花針做做女紅了,而且,我自是要一個和以往不一樣的來生……”

“冥府規矩,不能徇私。”冥帝和墨輕咳一聲,戳破了孟婆的小心思。

孟婆見狀,立即收起輕笑,一字一句地詢問:“好啊,既然你不肯,便要回我一個問題做補償,為何每年七月十五你都要閉關?”

“果然心細如塵,何事都瞞不過你。”和墨指向一邊的兩個石凳,“坐下聊聊吧。”

孟婆同他坐過去,聽見冥帝緩緩說道:“不止你需要渡人,我也需要渡人。身為冥帝。我的氣息與冥界氣息相連,眼前的這忘川之水就如我身上氣脈波動一般,而每年七月十五,正是冥界怨念最強之時,那時冥河波瀾起伏,需要我去鎮壓。”

“曇花一下,落寞結束。每年七月十五我就便要墜入忘川一次,受邪靈破體之苦,體味那些怨念極深,數百年都不肯放下執念投胎的亡靈的悲苦與不甘,希望能渡化他們。其實,每一任孟婆都不是無緣無故地選擇成為守橋人的。她們每一任都有忘川之中的一種執念,都在盡忠職守地守護著奈何橋。忘川水與孟婆相互影響,一旦孟婆輪回,就代表那一執念的孟婆放棄了執念,輪回時,忘川裏的那種執念會消失,忘川才會真正的正流。”

孟婆一驚,覺得周身發冷,原來自己真的不曾放下。

冥帝說著,拿起手裏的蓮花燈:“所以,這些蓮花燈就成了我在渡化那些怨念極深的亡魂之時的一種慰藉。後來我發現一個與眾不同的蓮花燈,跟隨氣息尋找到源頭,才知是你。”

“所以冥帝去年此時便借少年之口,燃起我對前世的渴望,讓我追逐真相,為我恢複記憶埋了一路的線索?”孟婆問道。

“在執念深重的亡魂裏,往往每一任的孟婆都是執念極深的,而渡化每一個孟婆,這也是我的工作。”冥帝和墨苦笑一聲,道,“但你是我遇到的曆任孟婆中,最倔強也是最難纏的。你驕傲、堅強,但也執念最深。”

“那為何今日不閉關了?”孟婆並不想討論自己為何會成為孟婆。

“自然是在等你的蓮花燈,我想要看看你的執念還剩多少。且算算日子,我也要盤算著去尋下一任的孟婆了。”冥帝和墨輕聲笑道,“還有,祝你幸福。”

孟婆一怔,冥帝又道:“我先走了,不遠處有一怨氣深重的亡魂,我需要去查看一番。”話音落下的瞬間,冥帝便消失在奈何橋畔,隻剩下孟婆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

“是啊,我該走了,宮中的宴會也差不多結束了。”孟婆自言自語道。

孟婆歸來時,宮中宴會已經結束,此次宴會既是中元節觀燈之宴,又是確定給將士們幾個月準備糧草和集結軍隊,確定下月節出征的宴會。

喝了些許美酒的新帝返回寢殿,倒頭就睡。

夜越來越深,月色藏入雲層,新帝卻被人從夢中叫醒。

“逆子,你可知罪?你說,為何弑父?”一個聲音由遠及近,飄入新帝耳中。

新帝立即握緊拳頭,驚恐地睜開眼,往窗幔外看去。

一叢雲煙中,一個老人的身影出現,漸漸清晰。那人嘴唇發青,兩眼凹陷,頭發淩亂,麵色蒼白,看罷,新帝的臉色也變得慘白驚懼,驚叫道:“父皇!”

“你是人還是鬼?”新帝壯著膽子問。

“我是人是鬼,最清楚的不是你嗎?”先帝距離新帝越來越近,新帝大驚,冷汗從額角不斷滲出,他顫抖著聲音朝著窗外大叫道:“來人啊,快來人!”

外麵無人應聲,而先帝卻離著他越來越近,寒氣越來越冷。

“父王!您想要什麼,兒臣都會滿足你的,父王是缺少什麼嗎?兒臣定將讓人去準備,或者父王孤獨,兒臣明日就去選些貌美女子殉葬於皇陵旁……”

“你這逆子,我本一句氣話,竟讓你動了殺心,枉費我這麼多年對你寵愛有加!從始到終我都沒有想換掉你,隻是提醒你身為太子,一國之儲君,對自己要求應該更為嚴格!怎料你竟然奪我陽壽,你簡直大逆不道!本來我還有半年陽壽便可傳位於你,你卻將我害死。我若如實稟明冥帝,你定當遭受天雷轟頂之罰,可為父明明知道你毒害於我,卻不忍傷你分毫。”

“父王,兒臣知錯,求父王寬恕!”新帝聽完父王從未想換掉自己,又想起兒時父王對自己的寵愛和關心,內心愧疚之情噴湧而出,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混賬東西!朕給你留下的老臣你不重用,反而加以迫害;朕給你留下富饒的江山,你不珍惜,反而連年挑起事端;你的兩位親兄弟,一位是癡兒,一位體弱多病,你為何還要苦苦逼迫他們二人?一定要手足相殘才能換取你心中安寧不成?國庫空虛、將士疲憊,大戰之後必定休戰,你完全不做。你若聽父王的話,即刻與南方諸國修訂十年不戰協議,讓百姓休養生息,蓄積力量,待十年後再征戰,如此才能統一九州。”

“父王說的是,兒臣謹遵教誨,一定改正!兒臣會將兩位弟弟妥善照顧,絕不傷他們分毫。至於戰事,兒臣明日便下旨不去征戰,派出使臣去諸國一一簽訂十年休戰協議,一切都聽父王的安排。”新帝嚇得顫抖連連。

“若是如此,為父便寬恕你害我身死之過。你必要將我大好江山萬世流傳,可假設你反悔,為父隨時會回來找你。”先帝威嚴地說道。

此刻的新帝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勁地磕頭,嘴裏一邊念叨:“父王放心,兒臣一定做到!”

“兒啊,時辰已到,為父送你一份禮物。”說完,他便留下一把匕首懸於新帝麵前,鬼魂散去。

看著先帝的鬼魂離開,新帝剛鬆了口氣,結果一抬頭,看見一把匕首放於自己麵前,再仔細一看,那竟是先帝在世時常用來狩獵割肉的那把匕首。他瞧著這匕首,頓時明白先帝是想告訴他這些都是真實的,不是幻境。如若做不到,下次這刀就該插在自己身上了。一想到這裏,新帝登時被嚇得暈了過去。

陳府中,陳梁和蕭岩正坐在院中焦急地等待孟婆回來。

“辦妥了。”孟婆從屋內輕鬆地走出來。

此刻落葉滿街,寒燈獨夜。

而坐在一起的三人,都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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