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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

摘星閣的建築雕梁繡柱,古色古香,最高處一層聳入雲間,人若站在上麵,伸手可摘星辰,因此被稱為摘星閣。

摘星閣原本是一位京城名門的公子所建,據說是為了遙望遠處的碧落山,因此建得極高,似乎要從天上摘下一顆星星,送給遠山的摯愛,那位公子負了一位姑娘,令那姑娘極是傷情。那姑娘驕傲,便出了家,從此常伴青燈古佛。

公子後悔,再來尋時,才發現此處已然物是人非,一切都不能挽回。碧落山寺門常年為他而閉,姑娘心經為他而誦,一頭青絲也為他而斷。

自此之後,公子建了這座摘星閣,每日都在閣上遙望,隻希望可以遠遠看姑娘一眼,等著山寺之門為他打開的那一刻。

可是山寺之門卻一次也沒有為他開過。

公子一生無妻,壽終之後,這摘星閣便被仰慕他才華的商人買下來,成了酒樓。不過這最高層依舊保持原貌,並未翻修,以此紀念公子和佳人的淒美愛情,更是警示後人莫要辜負佳人。

蕭岩站在摘星閣的最高處,站在窗前,將手伸向窗外,衝著遙遠又渺小的庭院方向探去,那是柳嫣練武的地方,隻可惜他伸手時,捉到的不過是一把清風。

庭院的牡丹已被清理幹淨,曾經一片火紅,而今成了泛著冷光的石子路。

仿佛在暗示對蕭岩的不滿。

“好不容易出來,不大肆吃上一頓,你杵在那裏發什麼呆?”孟婆對站在窗旁故作深沉的蕭岩抱怨道。

“孟姑娘,恕我冒昧相問,我不信你們真的有私情,更不相信蕭大哥會為了你而拋棄等待自己多年的未婚妻。”陳梁猶豫了幾次,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句話,臉上全是疑惑。

新帝冷落蕭岩,所有軍務自然落到陳梁頭上。陳梁忙得飯吃不上,腳不著地,所以聽說京城中蕭岩、柳嫣和孟婆這三人糾葛的流言已是幾日之後。

聽到消息後的陳梁放下手中事務,趁著聚會的時間,急忙來問事情的經過。

“誰都看的出來,我們當然沒有私情。”孟婆邊吃邊道,“這還不是為了幫他,我這幾天都遭受了多少罵名了,滿大街傳遍了各種版本,說我是狐狸精,現在我連出門都要戴上麵紗,隻怕會被人家丟石頭砸死。可你看他倒好,也不寬慰一下我,這就算了,他竟然連請我吃頓好的也不會,簡直就是個榆木腦袋。還是陳大哥懂得寬慰人,請我大快朵頤。”孟婆拿著筷子衝著蕭岩扔過去,示意他過來吃飯,再看也沒有結果。

這幾天柳嫣病重,藥石無用,蕭岩很是心焦。如此獨立要強的姑娘,現在竟然一病不起,那份要強反而會折磨得她難以承受。

“為了幫蕭兄弟?此話從何而來?”陳梁聽得一頭霧水。

孟婆和蕭岩對視一眼,便說道:“陳大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容我慢慢跟你說吧。”

陳梁心中小鼓亂敲,他察覺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孟婆慢慢將自己和蕭岩的事說了出來。陳梁端坐傾聽,隨著孟婆的講述,陳梁拿著酒杯的手越握越緊。

“孟婆,奈何橋,忘川,契約……”陳梁喃喃道,“我相信,父親曾提起過,我也好奇那冥府的模樣,見小妹懂得那麼多,就忍不住求教了好幾次。難怪小妹說得如此篤定,我隻是……蕭兄,我們兄弟的緣分為何如此短暫?唉,來日奈何橋,有我一杯清酒,以慰兄弟,就足矣。”

蕭岩笑著說道:“到時候別忘了。”

“蕭兄胸襟,在下自愧不如。”陳梁道。

“別恭維他了,你看看他都幹了些什麼好事。”孟婆為柳嫣打抱不平道,“蕭岩對待兄弟與家國都是妥妥當當,但是對於感情,尤其是對柳姑娘而言,他實在太過草率和兒戲,並且竟是用負心薄幸的老戲碼。陳大哥,連你都不信,那柳姑娘又哪裏會信?”

陳梁撓了下頭問道:“說起這個,那我現在是該稱呼小妹你是孟婆還是孟姑娘呢?”

孟婆大大咧咧地說:“就叫我小妹唄,雖然我歲數比你們都大,但我還是喜歡做妹妹,這樣你們就可以隨時隨地保護我了。”

陳梁心想,就你這身本事,隻有你保護我們的份,我們哪裏保護得了你。如今細想,難怪在邊地之時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懸壁上的冰如何落下、逆風鳥如何被捉住、對楊宗明的過往了解得如此細致,甚至說起陰曹冥府、輪回投胎、地獄酷刑都那麼熟悉,如此篤定。現在這些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那時弄得自己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的事情,今天就這麼解開了謎團,心裏舒暢了許多。

與孟婆和蕭岩的相處時光將越來越短,陳梁心裏免不了唏噓一番,好不容易有了兩位知己,卻都要早早離去,到最後自己依舊還是孤身一人。

孟婆想到柳嫣,也不由得歎了口氣,不知為什麼,她從第一眼看見柳嫣就覺得親近而熟悉,莫名地就對這個姑娘有些好感。想到這裏,孟婆歎息得更加厲害,或許這就是命吧,這世上有幾人能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兜兜轉轉,還不是在五行之間、三界之內受著因果業力的影響,一生又一生地輪回著。

“難道永遠不能改變命運嗎?”陳梁想起自己慘死的父母和現在蕭岩以及柳嫣的結局,心中既是落寞又是傷感和不甘。

孟婆雙手托腮道:“我在冥府那麼多年,隻聽冥帝提起過一次——有次馬麵執行公差去一戶姓沈的富戶,準備帶走這家夫人,生死簿上寫的是她亥時死於丈夫手下,被活活掐死。馬麵按時去了,等了整晚都沒有發生此事,他大為不解,馬麵是不能勾活人生魄的,有此突發狀況,便急急忙忙跑回冥府請示冥帝。

“冥帝也覺得蹊蹺,拿了因緣簿翻查後才得知這事情的曲折。原本這沈家是當地的大富戶,但是沈老爺為人卻吝嗇無比。修橋、鋪路、助學、養孤老這些鄉紳雅士、豪門大戶常做的行善之事,他是一件也沒做過。但他倒也不占別人便宜,不過別人也別想從他那多拿一個子。他娶了一房正妻、三房妾室。就隻有原配李夫人給他生了個獨生女兒沈凝,更不要說兒子了。

“這可愁煞了他,這偌大的基業連個繼承之人都沒有,自己這三代單傳難道到自己這裏就絕了後?他自是不甘心,因此派人到處遍訪名醫,自己又去親自燒香磕頭,能讓夫人懷孕的名醫請了一茬又一茬,但是換了一撥又一撥的名醫,夫人還是生不出來。都說沈老爺和眾夫人身體安康,可就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隨著沈凝小姐漸漸長大,又見她生得乖巧可人,沈老爺便絕了生子的欲望,一心培養起沈小姐來。還別說,這沈老爺生兒子不行,培養女兒倒是厲害。這沈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引得一幹才子盡皆傳頌沈小姐的才華。

“沈家小姐一日日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兼其才學聰慧,才子們都知曉她的名目,上門提親者自然絡繹不絕。可這沈老爺卻不肯,按他想的是,女兒一去,自己家就算斷了香火。他最後給自己尋了個折中方法:招女婿入贅,這樣生下的孩子還是姓沈,如此,沈家也不至於就此斷了香火。

“那些門當戶對者,一聽沈老爺隻接受上門女婿入贅,便都打了退堂鼓。這肯入贅的,一般資質都不會太好,不肯入贅的也必定都是家境優越之人,所以沈小姐隻能這樣一天天地等下去,期待自己的如意郎君出現。

“有一日,沈小姐和丫鬟出門散心,在湖上泛舟。忽然見船夫生得相貌堂堂,是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古銅色的皮膚在太陽下顯得格外有生氣,竟是對其一見傾心。她克服矜持前去與此人交談,被這年輕人逗得連連發笑。沈家小姐自此之後便日日去泛舟,日日與這年輕船夫暢談古今,她知道這位年輕人好學勤快,《詩經》《大學》熟讀於心,才高八鬥,若不是因為沒錢,也不會來這江上開船為生。

“追問之下才知道,年輕人的父親是個窮秀才,爺爺奶奶都是老實的農民。好不容易熬到兒子娶妻了,兒媳又懷孕了。那時家境貧寒,買不起什麼補品,二老於是親自上山采摘藥草製作補血的藥湯。有一次在懸崖邊上看見一株百年人參,大喜之下,二老一個牽著一個前去摘人參,誰料雨天山石濕滑,兩人一起跌入了懸崖,當即死亡。而自己的母親六月初八生下他後沒熬過三日就血崩而死,所以自小就隻有父親獨自撫養。然而父親也是體弱多病,常年臥病在床,勉強熬到他十二歲那年就駕鶴歸西了。他隻能小小年紀就出來做事補貼家用,在江上渡人為生,終日來往這兩岸,這一做就是十來年。

“沈家小姐從開始仰慕他的才華後來到悲歎他的身世,時間一久,便慢慢地暗自寄托相思於他。想她如今尚未婚配,父親這幾日準備去道家高人何老先生那裏問生辰八字,這小姐生了一計,自己提前找到了何老先生,請求他說,若是日後她父親拿著幾張生辰八字讓他來看,記得選六月初八這個日子的,就說今後此人能助力妻家好運,家業必然興旺。又暗道心意,表明自己與這劉姓青年情投意合,早已誓死不分,還望何老成全。何老當時沒來得及算,又聽沈小姐情誼真切,便想成人之美,於是就答應了下來。

“果然不出三日,沈老爺拿著十餘張生辰八字,讓何老選一個對自己家最好的上門女婿。按照沈小姐的交代,何老故作認真地看了一陣子,就把那張八字給挑選了出來。這時他才看見沈老爺的臉上從青到紫,再轉變成灰白,自是滿臉的不情願。原來這十餘人裏除了劉姓船夫,其餘的雖然也是寒門學子,可都還有機會培養,將來也可入仕,倒也有似錦前途。可天算地算,最終竟然算出了個最落魄的船夫。沈老爺雖千般不願,但也敬畏何老一向斷事如神,便應允了這場婚事。

“結婚當日,按照習俗,這位何老也被請去喝喜酒,他這才第一次見到新郎官的模樣,一看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這青年雖然相貌堂堂、孔武有力,但是懸針破印、眼神閃爍不定,是克父克母克祖之相。就連他自己也是中年牢獄之災,其脖子上還有一顆殺妻痣。這一旦與其成親,沈小姐便會早早地死於非命!想到這裏,何老眼前天旋地轉,隻得跌跌碰碰地跑了出去。

“第二日,何老思前想後,到底是給沈小姐寫了封信,說他昨夜把新姑爺的八字結合他的麵相仔細地做了細推,言說他命太硬,自結婚起,五年內克死家中長輩,第六年三月初四夜殺妻,第七年入獄之命,是凶惡而低賤的命格,倘若沈小姐是明白人,應當另尋良家子。

“可惜這沈小姐正值新婚宴爾,情意濃膩,哪裏肯信旁人說自己的夫婿有問題?且對方還是先前熱心給自己婚配的何老,於是痛罵他一番,再也沒有回他書信。

“何老自覺沈家待自己不薄,又預知將來發生的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慘事,覺得實在沒有臉麵留在縣城裏,便獨自去了三百裏外的一個小村落生活。

“這日子就這樣一日接連一日地過去,何老心裏卻越發忐忑不安。到了第六年三月初一,何老正在給村民的孩子們教書,忽然門前路過一道士打扮之人,說是途經到此討口水喝。何老忙倒了滿滿一碗水,還拿了幾個饅頭讓道長路上吃。這道士年紀也不大,四十歲上下,吃了口饅頭,盯著何老看了一陣,便說:‘這幾日,你還是回縣城看看去吧。’說完,他向何老鞠躬道謝,懷揣著幾個饅頭,又繼續趕路去了,留下滿臉愕然的何老。

“當天夜裏,何老輾轉難眠,想起自己之前推算三月初四夜那沈家小姐會遭遇不測,於是再也睡不著,頂著狼嚎和天上的弦月,帶著包袱就往縣城跑。若不是自己當初掉以輕心,也不至於讓沈家家破人亡,如今自己造的這孽,實在太重。

“他連走帶跑地趕路三日,到達縣城已是戌時,他顧不得許多,直接便去了沈宅,讓下人通傳去尋沈小姐。

“沈小姐已經身懷六甲,那肚子大得好似隨時都要生產了一般。一見何老,她便控製不住地淚流滿麵,原來他們結婚後第一年沈老爺就病故了,第二、第三年沈老爺的兩位妾室也相繼病逝。

“之前父親還健在,丈夫自是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個字,父親嫌棄他出生低微,常常有事沒事就挑他的毛病,他也一句都不回嘴,隻是站在一旁恭敬地聽著父親的訓斥。可父親去世之後,他像變了個人,脾氣反而見長,戾氣也更重。

“‘後來,長輩隻剩自己母親和三媽,這時候我越發相信何老當初的告誡,這三月初四我是根本不敢合眼的。’等何老來了,沈小姐輕手輕腳地領著何老去了後院書房,見這姑爺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沈小姐輕輕地吹滅了蠟燭,合上了書房的門,與何老在花園裏訴說後來之事。

“何老初進到書房,隨著燭火看了看姑爺的臉,說也奇怪,那麵相竟是變了,連脖子上的殺妻痣也莫名沒了,不由得大為驚奇。

“沈小姐說,雖然那日生了何老的氣,但是心底還是相信的,自從她相信了何老的話,她就想了個辦法來改變丈夫。她與丈夫說,丈夫是劉家唯一的兒子,若是他們生下第一個男孩就姓劉,生下第二個男孩才姓沈。並且把門外的掛牌並排掛著‘沈府’與‘劉府’,同時她也希望丈夫考個功名,算對得起早亡的父母。這姑爺聽了感動得當場流淚,發誓一定會考取功名,於是日日夜夜捧書而讀。看到丈夫如此上進,沈小姐又專門請了幾個先生,教姑爺《大學》《中庸》等典籍,也不知道是這姑爺是否是慧根自生,還是每日努力堅持的結果,這學業水平也是一日千裏的進步。

“然後,夫婦兩個每年都給鄉親們修橋搭路,誰家有難處了,兩人親自上門去探望,也每次都留下點銀兩,幫他們渡過難關。這縣城裏都覺得沈家小姐與沈家姑爺是大方心善之人,與沈老爺做派完全不同。所以,但凡縣城裏誰家添丁都會專門送去紅雞蛋。話說回來,這一晚,何老和沈小姐都沒敢睡,隻是在房中對坐了一夜,可苦了外麵候著的馬麵。卯時太陽初升,馬麵無可奈何地回冥府複命去了。

“何老和沈小姐見到太陽升起來便推門而出,去了書房,隻見姑爺也剛睡醒。姑爺突見何老,趕忙行禮問安,舉止間風度翩翩,麵目之上絲毫找不到一點戾氣。又過了幾天,何老見姑爺對下人溫和寬容、對兩位長輩尊重備至,當下心裏安心下來,再次推算起姑爺的命格,見其眉有異彩,科名星之征兆,內心大喜,便悄悄告知沈小姐,姑爺今年有可能高中三元。

“果不其然,一月之後放榜,劉姑爺竟然中了榜眼,屈居狀元之下。這縣城五十年了,居然能有人再次得成榜眼,這是何等榮耀。當天夜裏,沈小姐因歡喜之情,動了胎氣,順利地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把姑爺感動地在產房外麵連連磕頭,嘴裏念著感謝各路神仙。他起身後,又感念沈家對他恩情深重,將長子取名為:沈恩德,次子取名:劉恩義。以此紀念雙方已故長輩,並要孩子們長大重情重義,不忘恩德。

“馬麵回去稟報冥帝後,冥帝沉思半晌,再命人翻查生死簿,果然沈小姐的陽壽添了三十五年,而劉姑爺的陽壽也添了三十年。

“冥帝對著馬麵笑著說:‘這真是‘命由己造、運隨心改’。罷了罷了,這也是他們的造化,馬麵,你記得三十五年後再去勾那沈家小姐的魂魄便好。’”

陳梁聽完,心情複雜,心想:當初父母慘死,親眾友人皆背離,仿佛恨不得沒和他們陳家有過交道。如若自己自暴自棄,恐也早曝屍街頭,怎會有今日建功立業之時?將來我一定會為父親翻案,以證他清白名節。

“謝謝小妹指點,我也須得再次啟程,建功立業。期盼有一天能為亡父洗脫冤名,還我們陳家一個公道。”陳梁自是心意已決。

孟婆也沒接陳梁的話,隻是瞟了蕭岩幾眼,接著數落蕭岩道:“人生在世,我看哪裏會有多大的建樹之人呀,多半都是於外人情深義重,對自己身邊的人反而薄情怠慢。就算蕭岩你建立了再大的功業,對於自己身邊的人反倒是薄情冷漠,也是過大於功。你傷到的都是癡心於你的人,且你空耗人家的青春年華,又豈是一句‘望珍重’能夠補償的呢?”

“你們男人自覺在外功績有成才是頂梁之舉,以為讓她們在家平安榮華就是嗬護備至,可你們問過她們想要的是什麼嗎?拋開功名利祿不說,或許她們隻是想要你寫上一封家書,哪怕隻有寥寥幾語,也足以證明你的惦記之情。”

“蕭岩,你自覺讓柳嫣斷了對你的念想才是最好,以為這樣她在日後就能活得幸福自在、生兒育女、美滿餘生。可你是否想過,那份念想已經和她的血脈熔鑄在一起,成了她最看重的驕傲的一部分了,她當真能忘得掉嗎?”孟婆將自己心中的不滿一股腦地吐露而出,頓感輕鬆不少。

其實,這幾日以來,孟婆也後悔做蕭岩的幫凶,害得柳嫣傷心成疾。她竟做了如此草率的事情,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更何況,分離不應該用如此殘酷的做法。

人們都是在摸索中看透世事的,之前的孟婆也沒看穿這一點,直到那天晚上,孟婆窺探了柳嫣的想法。

柳嫣愛蕭岩,也恨蕭岩的冷漠。她知道蕭岩是故意讓她傷心,想讓她離開,但她知道蕭岩或許有著難言之隱,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她,可是她希望蕭岩將這一切講清楚,即使真的不愛,也要光明正大說出來。

此時的氣氛極為尷尬,陳梁不得已地咳了一聲。

“對了,小妹,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那個盒子我打開了。”陳梁掏出盒子,放在桌子上,將盒子打開,“我原本以為裏麵是什麼貴重之物,結果隻有一封信,上麵也就兩個字,也不知道為何要放在這樣機巧玲瓏的寶盒裏。”

陳梁拿出泛黃的紙,即使百年,紙質的信也並未損破,可見銅盒之嚴密精巧。

——快走!

蕭岩接過信念了出來,心裏一片困惑,這“快走”二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會是什麼時候的信呢?”陳梁問蕭岩。

“可能是戰爭開始前的秘密通信吧,似乎是有人在背叛。”當初蕭岩聽說這個盒子是從古璃國那個掛著嫁衣的房間裏拿到的,就升起了一股好奇。

那時,進入古璃國以後,蕭岩心中就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感傷。待到走去了那間掛著紅嫁衣的房間,他更是覺得心痛不已。當時的他隻覺是因見到嫁衣而想起了柳嫣才會觸景生情,想來她怕是無法為他身著嫁衣,思及此,他才傷感難耐。然而如今想來,那似乎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與悔恨。隻是當時忙著尋找糧食,無數將士的性命更重要,便顧不得自己心中的兒女私情了。

而今日看到這個盒子,那日的悲傷之情再次湧上心頭,一時之間,蕭岩胸中痛苦不堪。

“蕭兄,這幾日來我家住下吧,別住外麵的客棧了,那裏人多嘴雜,很不方便,再說我們兄弟好好聊聊也好啊。”兩兄弟相處的時間不多了,陳梁心裏很是傷懷。

蕭岩微笑著,朝陳梁點了點頭。

事已至此,誰都改變不了什麼,與其傷心難過,不如與兄弟好好喝幾杯,珍惜這最後的日子。真正的兄弟,是懂他、伴他,陪他做他願意做的事情,正如孟婆所說——他的心願助他完成,他的選擇不要打擾,若不能助他,也請別攔他的路。

月色正好,夜涼如水。

夜裏,陳梁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入一場奇特的夢中,在他旁邊的正是孟婆。不過,孟婆似乎比他入夢還早。

這場夢中,孟婆終於在夢裏看清了那一對曾經看不清臉的男女。

那英俊挺拔的男子悄悄出現在女子身後,跳出來將認真看書的女子嚇了一跳,氣得女子追打那男子,那男子假意求饒,又趕忙從背後拿出一個銅盒子舉到女子麵前:“渥丹,我的將軍大人,別打了,我向你求饒。你看我手上拿的是什麼,猜猜看?”

“讓你戲弄人,你可得長長記性,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渥丹半嗔薄怒地衝他笑笑,又好奇地問道,“還有,這是什麼玩意,看著倒還算別致。”渥丹接過盒子,摸索著擺弄了一下。

“這個是千機銅盒,千變萬化,機巧無雙,而且刀槍不入,水火不容,不知道打開方法,隻用暴力是沒有用的。師傅說,能自己摸索著打開的,世上也絕對不超過三人!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揚揚得意道。

畫麵一轉,少年和少女麵孔再次模糊,孟婆又掉入另一個夢境,夢裏那女子的臉更加清晰地出現在孟婆麵前。令孟婆驚奇的是,那女子的容顏竟然與柳嫣一模一樣。一樣的柳葉眉,一樣的額間小痣。

夢裏是一片烽火連天,竟是在戰場上,兩方對峙,戰爭一觸即發。

渥丹手握著紅纓槍,在戰場上來回奔走,一槍就是一個,鮮血淋淋,原本赤紅的盔甲被猩紅血液染得更加奪目,就像血色的嫁衣一般。她身下的馬是棗紅色的,名為“追風”,真如風一般,帶著渥丹從敵人東側殺回西側,又從西側殺回東側,英勇無比。

可是,敵軍已經看見了她,誓要拚死留下她,於是一團一團地聚集在她的身邊。最後,敵人越來越多,渥丹的“追風”馬被刺中數刀,但依舊馱著渥丹殺伐,絲毫不畏。直到最後有個長刀手一刀砍斷了“追風”的右腿,“追風”悲鳴一聲,跪倒在地上,便再也站不起來……

危急時刻,渥丹隻身奪過長刀,殺出重圍,回到了城中,但“追風”已逝,渥丹卻來不及救它。渥丹歸家之後,鋪開紙卷,寫下了《放生文》……

孟婆還沒反應過來,又進入另一個夢境。在夢裏,渥丹收到了一個盒子,正是千機銅盒,渥丹打開盒子,裏麵是“快走”二字。

渥丹隻是把信放回千機銅盒,猶豫中,又將那大紅色的嫁衣拿出披在身上,塗了胭脂,美人紅唇與紅衣。孟婆覺得,鏡子裏的渥丹美如仙子。

渥丹一笑,鏡中的她明眸善睞,邊笑著邊流出兩行清淚。然後她擦去臉上的胭脂,脫下紅嫁衣,換上戰袍,握著紅纓槍邁出了將軍府,從此再也沒能回來。

敵軍已經攻至城牆前,渥丹一人獨戰數十人,但是體力不支,終究是沒能打回去,她疲憊不堪之際,被長槍手抓住了破綻,一槍刺中了胸膛。但即使是死,渥丹也手握戰旗,身體屹立不倒,令敵人聞之喪膽。

鮮血像雨水般滑過渥丹的臉,此刻的她五官雖扭曲,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可汙血之下的容顏,依舊是少女般柔美秀麗。可惜身已死,意難平。

孟婆醒來後,發覺自己淚流滿麵。她回想起那夢境,自是心驚肉跳。夢境中,最後的那一幕,分不清到底是柳嫣的臉,還是渥丹的臉。

孟婆早就懷疑早先夢見的女將軍與夢裏的渥丹是同一個人,但也沒有放在心上,隻覺得或許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再者就是懷疑,想那忘川河中化出來的靈珠或許蘊含了渥丹的精魂,所以才會時常夢見。

如今,這一切與柳嫣聯係在一起,一股冥冥中的巧合讓孟婆有些驚慌。人轉世之後,就不能保持原來的容貌,如今渥丹與柳嫣容貌竟然一般無二,這其中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且二人不僅容貌一致,甚至連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帶著彼此的影子,好像是一個人的兩種身份。於是乎,孟婆更覺得她們是同一個人。如若渥丹的魂魄在忘川河中,那這樣看來,柳嫣很有可能是渥丹那強烈而又多年不曾消散的執念。

可那執念為何找到了蕭岩?孟婆不解,難道蕭岩……就是賽奎?

如若蕭岩就是賽奎,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思及此,孟婆急忙跑出房間,迫切地去找蕭岩。

在孟婆進入夢境的時候,蕭岩也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個長得和柳嫣一模一樣的姑娘披上了那男子送來的嫁衣。

孟婆正快步走向蕭岩的房門,隻見陳梁此刻正在蕭岩門外,急促地拍著門:“蕭大哥,你在嗎?我有急事。”

陳梁向來穩重,今日怎麼這麼慌張,難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蕭岩打開房門,便聽到一旁陳梁急促的聲音。

“蕭大哥,柳嫣……她去世了。”陳梁氣喘籲籲地道。

“什麼?”孟婆震驚不已,當即背脊發涼。

“這是真的……我處理完軍務歸來之時,路過柳宅,看到門前掛起了白色的燈籠,家裏還傳出來哭聲。我遂即起疑,下馬去問一個小廝,他說……是小姐去世了,而柳家小姐,除了柳嫣還會有誰?於是我就急急忙忙地趕來了……蕭兄,你且節哀。”陳梁頹唐地垂下頭去,悲痛歎息。

蕭岩聽到後,一言未發,推門狂奔。

“蕭岩,你慢點,我們跟你一起去!”孟婆跟在後麵呼喊道。

一行三人匆忙來到柳府門口,柳老爺看見他們急匆匆地想闖入府中,大怒斥責,並讓管家招來下人,讓他們層層守住大門,不準蕭岩進來。這閉門羹是早已料到的事情,但是蕭岩還是拚命往前推,孟婆和陳梁則一人一邊強拉著蕭岩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一言未發。回到陳家,孟婆與陳梁交代了一句,就匆忙用靈識飛了出去。

午夜時分,柳嫣去世,那時蕭岩正夢到柳嫣穿著紅嫁衣,笑靨如花。

“小姐去世前,先是嘴角輕笑,接著又不斷咳嗽,雙手顫抖地想掏出什麼來,但是最後吐出一口鮮血,就那樣……那樣去了……”孟婆用靈識偷溜進了柳府,聽到下人們正在說著小姐生前的最後時光。

她立即回來將打聽到的事告訴蕭岩,蕭岩默默聽著,孟婆擔憂地望著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

他本來最想的事情便是和柳嫣解除婚約,但是沒想到如今卻是以這種方式解除。昨日聽了孟婆的話,蕭岩想著今日去找柳嫣道明起因,他不想再欺騙柳嫣了。就在夜裏還想著如何開口的蕭岩,此刻無力地靠在柱子上,一滴淚水滑落,無限悔意湧上心頭。

從柳嫣病危開始,自始至終柳嫣的父母都不允許蕭岩去見柳嫣最後一麵,蕭岩隻能站在摘星閣上凝望著那已經不是牡丹花叢而是冰涼的石子路的院子。

“孟婆,我都已經是鬼了,為何我還看不到柳嫣的魂魄?若此時我去奈何橋,是否還能見到她最後一麵?”這些話,他昨夜就跟孟婆說過。

孟婆昨夜去了一趟奈何橋,等了好久都沒等到柳嫣,又找來牛頭馬麵詢問,牛頭馬麵皆說不曾見到。孟婆又去找了冥帝,冥帝卻不在冥府,問其他人也皆言不知,孟婆隻能先回來。

關於柳嫣本人或許是渥丹的一絲執念所化的猜測,孟婆始終沒敢告訴蕭岩,怕他承受不住打擊,三魂七魄當場碎掉。

一直到柳嫣入葬,蕭岩都不曾見到柳嫣一麵。

孟婆原本以為一切都可以結束了,沒想到冥帝卻來召喚孟婆。

“敢問冥帝召我返回,所謂何事?”孟婆疑惑不解,難道是柳嫣已逝,蕭岩的願望就算完成,如今她必須回到奈何橋邊了嗎?

“你丟了的東西,本帝幫你找回來了。”冥帝的這話令孟婆覺得莫名其妙。

孟婆困惑地笑了笑,隻道:“我不曾丟任何東西呀,冥帝您說笑了。”

孟婆前幾日來找冥帝,發現冥帝不在,就偷偷翻看了冥帝的生死簿查找柳嫣死因,結果並未找到柳嫣的名字。想來自己偷看生死簿之事可能被冥帝發現了,要來懲罰自己了。

“那我們先不說你是否丟了東西,就來說說本帝的生死簿被人動過是怎麼回事吧。”冥帝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孟婆低著頭,一副乖乖認錯的樣子:“孟婆知罪,請冥帝責罰。”

“先不計較這個罪過,我問你,你翻閱生死簿,是不是要找一個叫柳嫣的姑娘?”哪想冥帝並未在意孟婆偷看生死簿一事,反倒關心起柳嫣來。

“冥帝,您怎麼知道?”孟婆抬頭對上冥帝的眼睛。

“前幾日,我感覺到人間一股躁動,進而引得忘川水波異常,便去人間查看一番,順便聽了一下京城中的風月故事,才知道我們冥界的孟婆竟然還願還到這種地步了。孟姑娘成了狐狸精,可與妲己爭輝,對嗎?”冥帝臉色並不好,竟是斥責道,“莫非是耐不住奈何橋邊的寂寞了?”

孟婆羞怯地垂下了眼,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冥帝息怒,我也是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方法,又著急,結果就用了最俗套的辦法,不想事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還請冥帝饒恕……”

冥帝道著“罷了”,又掏出一顆血紅色的靈珠,道:“有個東西要給你。”

孟婆以眼相問。

“這是柳嫣的魂魄。”冥帝淡淡道,“我在京城的時候找到了柳嫣四處亂飄的魂魄,準確來講,這不是完整的魂魄,是一縷魂。”

“一縷魂?”孟婆眨巴眨巴幾下眼睛,“不是隻有魂魄才能投身人胎嗎,一縷魂怎麼能化身成人?”

“一縷魂當然不行,若在人間飄蕩多年,又有靈性,能化成人也不無可能。若再加一點兒機緣,便更加可能了。”冥帝道。

孟婆點頭道:“的確如此。”

“可你知道渥丹吧?她是我做冥帝以來遇到的最剛烈而執拗的魂。”冥帝似是陷入回憶裏,接著道,“當初牛頭馬麵勾不到她,還被她打了一頓,他們便來求助於我,我有些生氣,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這才是自然之道,怎麼可以如此任性妄為,我覺得這樣的魂就該被關進地府,好好教訓一下。”

“但當我看到她的時候,這種心思完全沒有了。因為,當我看到一個女將軍用自己薄弱的身軀擋在都城前麵,身中數箭,血流滿麵,依舊站立不倒時,就明白了這執念從何而來。紅纓槍的紅色槍穗,在鮮血的渲染下異常猙獰。後來女將軍的屍體被攻城的士兵推倒,但那魂魄卻依然保持死時的姿勢,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魂魄不能留在人間,我雖被她的這種精神感動,但也仍舊將她帶到了冥界。由於她打傷了牛頭馬麵,終究是犯了過錯,便被關起來,受了一段時間的責罰。”

說到此處,冥帝停了下來,隻是轉頭看著孟婆,不再繼續往下說。

“所以柳嫣是渥丹的一縷魂?”孟婆問道。

“是。”冥帝道。

“那後來到底怎麼樣了?”孟婆急切地問。

“要補上你殘缺的魂魄嗎?”冥帝拿出手中那血紅色的靈珠,不答反問。

孟婆一驚,悵然若失地望著冥帝。

此刻,殿內大柱上雕刻的異獸們,在冰冷的寒夜之中仿佛顯得更加妖異猙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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