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聚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陳梁內心不禁有些歡喜,這麼多年來終於有個能懂自己的人了。被打發到這荒涼的地方,本以為隻能寂寞到戰死的那一刻,卻沒想到斷崖前麵還有路,能遇到蕭岩這般勝似知己的主帥。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相見恨晚的憂傷彌漫胸間,蕭岩看著陳梁,微微笑起來。
又是一個寂靜的夜晚,三人盤腿圍坐在陳梁的營帳裏。
陳梁提起茶壺,向著杯中悠悠注水。蕭岩嗅了鼻,貪圖那好茶的香氣。蕭岩隻能聞到那份清香,可孟婆不同,她是實實在在能品味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想著回了冥府就喝不到如此好茶了,為了避嫌男女之別,她總是隔三岔五就拉著蕭岩一起來陳梁營帳之中討茶喝。
蕭岩也樂意陪伴,每每孟婆一說要去陳梁那裏,他也覺得甚好,兩人皆與陳梁交談甚歡。
去了之後,暢談一番,陳梁便沏好了茶,給每人端了一杯,關切道:“小心燙。”
這次,蕭岩喝了口茶,問道:“賢弟,如何看當今朝廷朝政?”
陳梁語重心長地回答道:“新帝即位,朝廷中基本都是老臣,他們把持大權,由於先帝在位時殺戮太過,所以老臣們憂心新帝,不知他的心性如何,所以不敢放權。如此,常會導致政令不通。”
“再者,世家多彼此勾連,哪個士大夫家中不是百來口人。若是新帝眼饞他們的財富、他們的地位,放棄了權利,就隻能任人宰割,所以他們不敢放手。因此,如今青年才俊常常不得重用,朝廷上多是先帝時期的老臣,新帝在朝廷上受到限製,就想把抱負全施展在這戰場之上。唉,能夠大一統自然是好的,但是不惜一切代價後卻不知道這付出代價的意義是什麼呢?想來,代價就是普通百姓民眾、也是你我這般無奈來此的兵士的性命了。”說到此處,陳梁幽幽歎道:“戰爭已經快要耗盡我們國家的財力了。”
蕭岩盯著陳梁的眼睛,又不時低下頭,聽到後麵握成拳頭的手散開,又握緊,心裏暗自歎息:家學淵源深厚,智謀一等;武功又高超,亦懂行兵打仗。抬頭看朝廷,指上觀紋,曆曆可數,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可惜了,如此人物,當年他父親的事情是否有隱情?
提及如今朝廷上的局勢,蕭岩又詢問道:“賢弟若是朝廷命官,讓你挑選年輕才俊,你要如何挑選呢?”
“如若是我,則以觀察人為主,以九點觀其行為舉止。其一:遠使之而觀其忠。其二:近使之而觀其敬。其三:煩使之而觀其能。其四:猝然問焉而觀其知。其五: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其六: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其七:告之以危而觀其節。其八:醉之以酒而觀其則。其九:雜之以處而觀其色。”陳梁整理衣帽,正色道。
看著兩個大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自猜暗語,時不時地還要微笑,一旁的孟婆甚感無聊。她撇嘴心想,兩個大男人果然聊不出什麼有意思的內容,不如她來另起個有趣的話題吧,於是便問道:“陳大哥,你在京城還有親人嗎?房子還在嗎?”
見一旁安靜的孟婆忽然出聲,二人愣了一愣,陳梁紅潤的臉色漸漸變得灰白,他垂下眼,低聲回答:“父母早逝,京城之中隻有叔叔一家在西門側居住,二老在世的時候是買了一點房產,現在,倒是還在……”說到此處,他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微弱了。
孟婆正奇怪這陳梁說話聲音怎麼越來越小,遂不解地扭頭看了蕭岩一眼。隻見蕭岩無可奈何地盯著自己,繼而又長歎一聲道:“真是孟婆啊,哪有未嫁的女子這般問的。”
這話說完,他又怕陳梁會疑惑孟婆的身份,便趕忙岔開話,問道:“義妹是想在京城獨自買個小宅院嗎?到時為兄替你挑選就好,你人生地不熟,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
還沒等孟婆回答,陳梁就一臉真誠地說:“蕭兄提議甚好。待我回京後,若是孟姑娘要尋個幽靜古樸的宅子住,陳某倒是可以給點布置的參考。”
孟婆忽然想,就算回了京城也肯定賴在蕭府,裏麵好吃好喝,綾羅綢緞的,幹嗎要費事自己尋個宅院,況且蕭岩也不剩下多少時日了。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陳大哥,有何建議?”
陳梁起身,背著雙手,繞著營帳邊走邊道:“東植桃楊,南植梅棗,西栽槐榆,北栽杏李,大吉大利。壬子癸醜方種桃樹,寅甲卯乙方種柏樹,丙午丁未方宜栽楊柳樹,申庚酉辛方宜栽石榴樹。桃株向門,蔭庇後嗣;門前有槐,榮貴豐財;竹木四畔,家足衣祿;高樹般齊,早步雲梯;大樹直衝大門,宅門大凶;房前不種柳,屋後不栽桑;四畔竹木青翠,財運好;庭心種木多閑困,樹植庭心主禍殃。”
孟婆聽得目瞪口呆,著實佩服。她心想這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什麼時候陽壽盡了,千萬別讓他投胎,留他在冥府做冥帝和墨的文書該多好啊。想到此處,不由兩眼直愣愣地盯著陳梁上下打量,看得陳梁窘迫地別開了臉去。
好在一旁的蕭岩捏捏喉嚨,故作嗓子不舒服之態,輕咳了幾聲,才把孟婆驚得回過神來。
孟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陳大哥,如此才情,放在荒涼的邊關,要是待在冥……明君左右一展才華多好。”
“言重了。識得些皮毛而已,不堪重用。”陳梁謙虛地搖搖頭,又道,“父親仙逝過早,我的才能不及他十之一二。”
“陳大哥,你不要過謙,倘若你這學識若隻是皮毛,那我豈不是隻是個毛渣了?”孟婆嬉笑著打趣道。
在一旁喝茶的陳梁差點一口茶噴了出去,用手捶捶胸口,好生努力才咽了下去,說:“孟姑娘真會說笑。”
蕭岩看得孟婆如此一本正經,心中暗道,他們倆還真是一個裝傻、一個真傻啊。有這樣的兩人在軍中,他也不算寂寞。
隻不過,眼下陷入了“你不敢問,我不敢答,更不知下麵該說什麼”的場麵,蕭岩便扭頭問孟婆:“義妹也是有才學之人,不必自謙,你懂的,我與陳梁都不知呢,就像上次的五道輪回一樣,還有嗎?”
孟婆聽他問起冥府之事,心中不由一喜,既然想聽,便再說點他們不知道的也行。她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樣地正色道:“好,現在就給你們說說。”
“地府有副對聯,上聯雲:陽間三世,傷天害理皆由你;下聯雲:陰曹地府,古往今來放過誰;橫批:你可來了。”
蕭岩這回著實被茶水嗆到了,邊咳邊想,自己幹嗎要誇她有才學呢,真是有眼無珠。
陳梁也是聽得一頭霧水,他看見蕭岩被茶水嗆到,趕忙給蕭岩拍著後背順順氣,然後又一臉敬佩地對著孟婆說;“孟姑娘果然見多識廣,陳梁讀書雖不算少,但確實未在哪本典籍之中看到這地府對聯。”
孟婆一見蕭岩那模樣便又知自己說錯了話,尷尬地笑了一下,道:“都是在不入流的雜書上看到的,算不上什麼稀罕事”。話雖這麼說,但她心裏直嘀咕:哼,蕭岩,等你陽壽盡了,就能看到我方才說的那些,你自然就知道我所言非虛。
上元佳節過後,萬事歸於正途。
“主帥,接下來有何安排?”營帳之內,楊宗明大聲請教道,李三思在一旁附和。
軍隊養精蓄銳已達到了最佳狀態,楊宗明是武將之心,李三思則是上次立功未果,心有不甘。急於立功的將領們早已按捺不住,想在新帝到來之前立一大功。
蕭岩伸出長臂在空中揮了一下,示意眾人安靜:“我已做安排,各位放心,此次定能一舉破敵,屆時,都有各位的份。”
眾將士皆紅了眼,紛紛圍了上來,等待蕭岩新的指令。
蕭岩一邊在地圖上指點描畫,一邊在將領麵前分配工作,整體作戰計劃都傳遞給了每一個人,各人都知道了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
太陽落下,銀月上升。
夜幕降臨後,營帳裏茶香縈繞,蕭岩、陳梁相對而坐,兩隻素日裏拿刀槍劍戟,滿是繭皮的手,正執棋子,快速地你一枚我一枚,在四方棋盤上殺得火熱。
孟婆素手執著一個空了的茶杯,雙眼緊觀戰局,發現局麵不利於蕭岩,她嘴唇微抿,臉上露出急切的表情。見蕭岩手中黑子即將落下,她急的“哎”了一聲,朱唇微啟,可話還沒說出口,便見蕭岩嘴前豎起食指,示意她要安靜。
蕭岩淡淡地對她道:“觀棋不語真君子。”
孟婆忙閉起嘴,把話咽了回去。
廝殺還在繼續,茶香一直未散。
“又是平局呀。”孟婆笑顏如花道,“這是棋逢對手了。”
“賢弟的確厲害,短短幾日而已,棋藝實在是精進不少,且局勢光明磊落,揮灑自如。都說觀棋若觀人,如此看來,將來定是將相之才,國之棟梁。”看著棋盤上針鋒相對的棋子,蕭岩倍感欣慰道。
“蕭兄謬讚,我自愧不如。蕭兄縱橫捭闔,氣勢恢宏,下子堂堂正正,以後定能成為國之柱石,是安邦立國之將才。你我兄弟齊心,定保國泰民安。”陳梁所言皆是真心實意,可他並不知道自己麵前的是一個不足數月便要魂歸忘川的鬼魂了。
“賢弟持有一顆赤子之心,純淨通透,值得欽佩。”蕭岩低首讚許道。
“蕭兄難道不是嗎?”陳梁反問。
兩個人相視而笑。
“來此一世,兄弟在側,又認了義妹,在戰場轟轟烈烈征伐了一生,實在沒有什麼遺憾了。”蕭岩並未露出沮喪之意,而是欣然接受了自己將來的命運。陳梁不知道自己麵前的是一個已經逝去,即將連往生都沒有的人。
“人世複雜,好好居於一處,可以得到清閑。”孟婆默默低頭,輕歎著安慰道。雖知道蕭岩已經看開了,孟婆不免心緒複雜,可她很快便意識道:“怎麼又聊到生死了,我們談點其他的吧,蕭岩你來說說今日戰術吧。”
“今日戰術如此一局棋,等著內奸上鉤。之前在放孔明燈的時候,我與陳梁就有猜想,內奸是不是通過類似孔明燈的方式將我軍情報傳出去的,便做了此局。”蕭岩說道,“上次沒等你就把孔明燈放出也是此原因。”
“我又不是小氣的人,怎麼會真的生氣?”孟婆釋然道,“要是生你的氣,我豈不是早早就被你給氣死了?”
蕭岩笑一笑道:“自是謝過義妹大人大量。”
“別貧嘴了。”說著,孟婆遞過去一杯香茶,道,“給你杯茶,潤潤嗓子,繼續說正事。此處一到秋冬時節,自是北風居多,敵軍又處在我軍的北方,所以即使內奸用這種方法,那情報也是越飄越遠呀,這很難成功。”
“也正是因此我們才不會懷疑。”陳梁補充道,“內奸便是利用我們這份不疑。”
“此言何意?”孟婆問。
蕭岩則是說:“雖然北風多,但是也有一種能逆風飛翔的拳頭大的灰色小鳥。風越大,它飛得越有力,還可以在午夜飛行,而且這種鳥可以馴化,記路線,認主人。”
“真有這樣神奇的鳥?”自覺做了百年孟婆,也算是見多識廣了,沒想到來了次人世間,發現了太多自己不知道的新奇之事。
陳梁笑著點頭道:“當然有,北方苦寒,生物多有奇特之處。就像狼在暗夜裏能視物一般,皆是生存所需。”
“就像人一樣吧,你們不都在世上修煉出了多副麵具嗎?”孟婆反駁道,似有所指。
蕭岩和陳梁先是一愣,接著笑著說:“對,所言有理。”
“既然如此,那今晚要行動嗎?”孟婆的話打斷了他們的笑聲。
“對。”兩人目光堅定。
孟婆摩拳擦掌,想起上次的那個故事,現在還心有戚戚,隻道:“離著午夜還有幾個時辰,要不再講個故事,這漫漫長夜,太過無趣。”
“無聊嗎?我覺得還好。”死亡以後,沒了束縛,蕭岩感覺一直以來的重壓都沒了,學會了和自己和解,懂得了享受最後的生活,珍惜難得的友誼,越來越能尋回當初那個意氣風發、不受束縛的英雄少年。
孟婆懶得理蕭岩,轉而對陳梁說:“陳大哥,要不你來說個傳奇浪漫的故事吧。”
之前聽故事隻是為了打發在奈何橋無聊的時光,但是相處這麼久,而今這一切都成了孟婆的一種習慣。
“我在這守了多年,看多了血淋淋的現實,早就不知繁華滋味,哪裏還有什麼傳奇浪漫故事。”陳梁有些難為情。
“新帝不識才,竟把你這般人才放在這鬼地方,他真是不懂戰爭是國家的大事,不能輕易開啟,陳大哥也是蠻坎坷的。”孟婆思及陳梁的過去,不由地打抱不平起來。
蕭岩曾說:陳梁父親受職於欽天監,因向先帝進言太子一事,惹怒君王,當場被下了獄,鬱鬱而終。他的兒子,也就是陳梁受到遷怒,發配至邊關,鎮守疆界。可惜陳梁有才能,多次掙紮才掙得一番功業。
陳梁但笑不語。多年的邊關生活磨煉了他,同時也沉澱了他,如今的陳梁,恰若一塊美玉,潔白無瑕。雖曆風霜,卻絲毫不染,在時光的打磨下,變得溫潤儒雅。
“陳大哥在這邊遠之地,沒有過幾段奇緣嗎?”這麼傳奇色彩的人,怎麼會沒有故事呢?別說孟婆不相信,任憑是誰都不會信的。
“軍中生活,十年如一日,大戰、休戰、再次大戰,皆是這些尋常輪回,哪有什麼奇遇?”陳梁先是搖頭,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一亮,忽然道,“不過,我被發配來此的路上,倒有一番機遇。”
少年陳梁,才華橫溢,天性好動,意氣風發,覺得天高海闊,將來定有一番作為。
當時京城除了柳嫣與蕭岩男才女貌的愛情故事,還有陳梁這個少年才子的故事。陳梁五歲寫詩,十歲占星,又天資聰穎,十五歲便在考試中拔得頭籌,先帝都讚歎不已。他一舉成了最年輕的狀元郎,城中少年皆豔羨,他走到哪都處處受恭維。京城尚在閨中的女兒們中有一句話最能概括:最羨蕭柳盟,但念陳家郎。可見他當時在京城中的地位,自是舉足輕重。
但就在最桀驁的年紀,最怕失去的時候,父親遭受牢獄之災,父死家散,悲歡離合,原本眾人豔羨的生活在一夜之間翻天覆地,他自己也被驅逐入邊關。過往的榮譽皆如雲煙,陳梁跌入塵埃之中。一個書生,被發配邊疆苦寒之地,這一切,想起來都是何等淒涼!
雖然他與蕭岩同住京城,但兩人卻並不相識,一個專文,一個擅武,湊不到一起去。陳梁到後,蕭岩三年後才來到邊地的軍營,但他來此之時,陳梁已經做到校尉,還保持著曾經的驕傲,不過鋒芒不再刺眼,而是更加溫和,所以蕭岩也不知道陳梁的過去,隻是知道這是一個溫潤的男子,智謀超人。
後來,蕭岩又常與安幾道喝酒,軍務繁忙,蕭岩既要適應邊地生活,又要鑽研兵法戰略,打算建功立業後,回到都城迎娶柳嫣;而陳梁儒將風範,遺世獨立,蕭岩那時自覺武將粗魯,結交之心便不了了之。
“我來此處的路上,因心思鬱結,便生了一場大病,同行役官皆不懷希望,想把我留下,讓我自生自滅。”陳梁輕笑,倒是不以為然的語氣,仿佛是在講著別人的故事。
“然而天不亡我,有一位過路的青衣老道長看到了鐘馗廟中奄奄一息的我,舍我一粒丹藥,還精心照顧我幾日,救了我的命。”陳梁說到這裏,嘴角含笑,滿懷感激。
“老道長青衣騎牛,拂塵生蓮,素冠豎簪,飄然而來,悄然而去,不留姓名,恰若老軍醫,是渡世修心之人。此後我便褪了浮躁與悲傷,還了真心。”
蕭岩聽後,沉聲問道:“那老道長左手有何異常之處?”
陳梁眼神一頓,道:“確有異常,老道長左手手背上有塊自然而生的深紅色胎記,案似太極。莫非……蕭兄認識他?”
“那是終南山張老道長。”蕭岩點點頭,感歎道,“那時老道長應該是雲遊四方之時遇到了賢弟,也正是機緣使然啊。”
孟婆好奇地問道:“我曾聽人提起,所有的胎記都有它出現的因由,會是前塵,或是未來,有著某種神秘的使命。許是那張老道長自小手上便有這胎記,和道教有前塵,所以家人送他去修道了吧。我曾遇到一個開賭坊的人,他就說他胸口自小就長了個如銅錢般的胎記,和錢有關係,那時我還認真地查了查,確有此事。”
蕭岩一聽,忍俊不禁,心想這是什麼說法啊,於是便詰難孟婆一番:“那義妹認為我左後肩的蒼虎般的胎記是何意呢?”
孟婆一怔,蕭岩身上有如此奇怪的胎記嗎?她怎麼沒印象?想來她穿著那皮囊也好些日子,早就都看光了,從來沒看見啊。等等,左後肩!她是看不見背部的。且說又不是自己的身軀,洗澡自然也是糊弄一下,再說男女有別,她哪裏會沒羞沒臊地去把他前前後後仔細看個遍呢?
而此時,旁邊的陳梁好奇地問道:“與我們看看可好?”
蕭岩倒也大方,聞言露出左肩,陳梁和孟婆看去真有個暗紅色的胎記,其形狀確實如猛虎下山。在人身上還能出現如此特殊的胎記,兩人不住吸氣。
而後,蕭岩整理好衣裝,故作認真地問道:“義妹,你見識廣博,能否為愚兄解釋一下,我這胎記為何意?”
孟婆眼睛一轉,自是有一套說辭用來打發他道:“你這胎記甚好理解,就是愛吃肉嘛。你想那老虎不吃青菜、水果、點心,挑食得很,隻吃肉的人就像你這般。”
蕭岩知道孟婆打趣他,沒好氣地看了一眼瞎說的孟婆,也不在意,反而是又向陳梁討了杯清茶。
“既然如此,待我們打完此仗,同去拜訪張老道長如何?”陳梁嘴角高掛,笑得燦如晨曦,墨目如星辰,好像營帳裏都溫暖許久了。
“這場戰爭打贏了,還會有新的戰爭,新帝即位,征伐之心不止,戰爭就不會結束。”
蕭岩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涼薄至極。蕭岩似乎做了某種決定,陳梁猜測這可能是個危險的決定,不禁背脊僵硬。
是的,孩子……
陳梁心底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那是父親渾厚威嚴的聲音。
“兄長,我父親那事情有隱情,今日迫不得已,我且說與你聽。軍中眾人皆以為我父親犯了過錯,其實我父親當初是因為反對立嫡長子為太子。”
此話一出,實在是語出驚人,著實令孟婆和蕭岩都震驚不已。太子之位,尊貴不已,陳父居然膽敢插手?
陳梁輕輕吐息,繼續沉聲道出:“按父親手案所記,他觀察星象十年有餘,按星象排列,推算出嫡長子為破軍星下凡,殺氣戾氣太重。太子繼位之後,定然民不聊生,百業凋零,百姓流離失所,戰亂不休……稟告之後,先帝大駭,但隻言過幾年再說。”
陳梁說到這裏,蕭岩端起杯中微涼的茶,一飲而盡,聽見他接著說下去:“先帝殺業也是太重,明明已然投降的俘虜,卻因為擔心糧食不足,背信棄義將投降的士兵全部坑殺。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先帝至死都隻有三個皇子,二子癡兒,第三子雖然知書達禮,卻身體羸弱,且手指略有殘疾。太子之位,先帝思索許久,認為隻有嫡子最為合適,加上二人年輕時心性最像,所以嫡子深受寵愛與器重,我父所言,便被忽視。”
“想來新帝還是東宮時,就城府極深。暗地裏在朝中結黨營私,拉攏官員,形成太子黨,又在先帝身邊安插耳目。他得知我父親向先帝言明他是破軍星降世,將來若稱帝,定然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便經常建議立三皇子為太子,那樣才可百姓安居樂業,江山穩固,四海之內無戰事。手下報告他先帝當時並未采納,但是臉上露出了憂慮之色。”
“另一邊,從那時起新帝便派人排擠父親,陷害父親,但父親為官多年,也得先帝信任,未曾苛責。”
“後來,太子構陷父親,利用職務之便,行巫蠱之術,妄圖加害於他,企圖動搖國本。隻因先帝年輕時曾因一次巫蠱之事,差點喪命,便嚴禁巫蠱,所以新帝用此計謀,殺人誅心,一舉刺痛先帝。巫蠱之事,證人、證物皆齊備,由不得半點分辯。”
“聽聞此事,先帝自是勃然大怒,便在一氣之下將父親關進了大牢。父親不堪受辱,最終抑鬱而亡。死後,父親隻能破席裹身,在亂葬崗埋名,家母與父親感情至深,不忍父親獨自離去,便也一道共赴黃泉。可惜了,我父親一生算無出錯,但是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一件太子之案,一件父母身死的淒慘過去,陳梁緩緩道來,言辭毫不激烈,反而十足平淡,似是說一件旁人的往事。隻是他微微握緊的雙拳,顯露了他心中的憤慨。
此刻的孟婆還沉浸在他的故事裏,恍惚間聽到蕭岩說道:“或許,我們要在新帝到來之前打完這場仗了。”他話裏有話,意味深長。
“萬萬不可。”陳梁忙勸蕭岩,“新帝此戰正是為自己建立功勳才發起的,要是在新帝到來之前就把仗打完了,你可想過後果?”
“我自是會身首異處。”蕭岩冷靜地道,“可是賢弟,若此戰繼續打下去,受苦的是百姓,受累的是戰士。新帝初次出戰便勝了,隻會加重他的好勝之心,貪得無厭,不斷索取;若此戰敗了,功業難成,新帝不會休養生息,反而還會發起別的戰爭,直到在他手上建立新的功勳,這是沒有兩全之法的。但是此次迫在眉睫之禍,便是新帝下了屠殺之令。”
陳梁欲言又止,蕭岩卻孤注一擲道:“我知道賢弟為我著想,此心望賢弟能懂。”
孟婆則是在一旁淡淡道:“我義兄既然說了出來,便一定會去做,與其勸解,不如幫他想想如何做得更好。”
茶香濃鬱,三人都在等待午夜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