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緊張的備戰期間,時間悄無聲息地到了上元佳節。
軍營裏也漸漸地有了節日的喜悅氣氛,大家在這段日子裏養精蓄銳,調養生息,很多傷病兵員的病軀也逐步康複。
上元佳節,就連風雪也感覺到了熱鬧的氛圍。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多士兵也時常跑到軍營中的高坡上望著遠方,同萬物生靈一齊安安靜靜地享受著溫暖日光。
皚皚白雪融化了,曾經被埋藏在大雪裏的白骨再次被翻出來。將士們看到戰場的淒慘一麵,無不神色悲苦,或許就連最凶狠的狼也不忍逼近。但總有一天,戰場上的血跡將會隨風飄散,連同白骨一並化作塵埃。到那時,那些在上位者就會再次發動戰爭,這片土地會被再次染紅,待來年春天,一切周而複始。
天山雪後海風寒,橫笛偏吹行路難。
磧裏征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
“周而複始,確實可笑,或許新帝是正確的,一勞永逸,大一統後,便不用再年年血流成河。”孟婆冷冷道。
陳梁則是歎息道:“星象繚亂,終有規律,世事反複,人心卻難以度測。”
三人從高坡上漫步走回軍營,這天氣冷得連飛鳥也不見了蹤影。這大戰之地,三人下山之時竟然遇到一個背著兩大捆柴的農夫,嘴裏念念有詞,見到三人倒也沒有懼怕之意,竟然還朝三人開心地一笑:“三位,上元節安康。”
三人還沒來得及回禮,隻見那農夫已經頭也不回地踏著步子下山了,嘴裏還在碎碎叨叨,隻聽見那農夫唱道:
天地無私,為善自然獲福;
聖賢有教,修身可以齊家。
利鎖名韁,籠絡許多好漢;
晨鐘暮鼓,驚醒無限癡人。
存心邪僻,任爾燒香無點益;
扶身正大,見吾不拜又何妨。
事在人為,休言萬般都是命;
境由心造,退後一步自然寬。
三人細細分辨曲中的意思,隻覺得意境高妙,出塵絕世。不由在心中讚許,山野之地竟有如此隱士。可任憑他們步子再快,總是和那農夫相隔百米,幾人一直追到山下,再抬頭時,隻見前麵的農夫已不見了影蹤。
三人麵麵相覷,孟婆道:“怕他不是凡人……想來此處竟有這樣的人物,恐怕是是非之地。兩位,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快回營吧。”
回營後,陳梁吩咐後廚上了幾碟小菜。廚子特意燙了一壺老酒,又沏了三杯清茶,美酒佳肴在燭光的襯托下顯得溫暖而美好。
陳梁先是以茶代酒,舉杯敬了蕭岩和孟婆,祝賀道:“多謝主帥帶領全軍上下脫離險境,祝二位上元節安康。”然後極為豪情地一飲而盡,隨後又傷春悲秋地喃喃自語一句:“可這仗,還要打多久呢?”
“今日是上元節,煩心的事情暫且放下不談。”孟婆飲了酒,借著酒意,她變得比平日裏還要話多,滔滔不絕地道著,“今日權且想些開心的事情。長夜無事,蕭岩,上次那個女子從軍的故事,趁著現在酒香醇厚、心情大好,你就說與我們聽聽吧。”
“義妹,你為何偏偏對這個故事如此感興趣?”蕭岩反問道。
“總覺得這女子之事,似乎有什麼隱情,或許與我的事情有關。”孟婆的語氣神神秘秘的,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蕭岩領會了孟婆的意思,他知道孟婆說的或許是冥府之事,當即也不再追問。
“孟姑娘說的女將軍,可是史冊所載的那個異域女將軍?”陳梁問。
“對,就是她。”蕭岩幹脆利落。
“難道陳將軍也知道?”孟婆扭頭問陳梁。
陳梁則回道:“這位女將軍正史中並無記載,隻是野史之中有人傳誦。我當初讀了些閑書,所以略有耳聞,不過了解不全,隻知道那位女將軍的確是一位傳奇人物。”說到這裏,陳梁直了直腰,正色道:“蕭將軍呢?您有何了解?”
蕭岩在這時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了解嘛,倒是談不上。有次聽父母說過之後,我曾去查看野史記載,寥寥幾語也不詳細,且兒時聽家中長輩們提過幾次,但也隻是過年節時給我說的故事而已。再加上當時尚且年幼,遂也不甚在意。印象深刻時反而是有次去拜訪在終南山隱修的張道爺時,聽他提起這個故事,我才回憶起來。”
“張道爺說他年輕時曾雲遊四方,天南海北走了個遍,談到有些地方在如今人煙稀少,卻是古代的都城,曾經輝煌一時。張道爺見多了這種繁榮與衰敗同在的遺址,大徹大悟,最後回到終南山隱修。”
“上次拜訪張道爺,說起人生命運,便聽他提起了這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女將軍才華橫溢,能文能武,巾幗不讓須眉,又有一位青梅竹馬相伴,本來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卻成了皇權政治的犧牲品。”
“道爺說,現在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就是古代琉國的國境,在它的旁邊則是璃國。當時古代琉國和古代璃國是手足之國,兩國的開國之君便是親兄弟,皆是老國君的兒子、安氏的子孫。到了他們那一代,兩人皆是推讓皇位,最後,老國君不得不把原先的國家分化成兩個國家,讓他們二人分別繼位。自那之後,兩國感情依然深厚,並互相扶持,一直得以將繁榮昌盛發展了下去,直到第五代君王繼位,才發生了變化。”
“那一代,琉國皇後孕有嫡皇子二人,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確立太子。相反,對麵的璃國皇後卻隻有一位公主,膝下無嫡皇子。而到了成家立業之年,琉國便給兩皇子安排婚事,於是,關於立誰為太子的問題朝臣們再次爭執不休。”
“隻因兩位皇子皆是皇後所生,雙胞胎同時降世。那時皇後難產,女醫們混亂一團,倆皇子順利出生後,就歡天喜地地給等候在外的陛下報喜去了。皇後讓貼身侍女把兩個孩子抱在自己懷裏,隻見兩個孩子幾乎一模一樣,皆是眉目如畫,皇後見了十分歡喜。”
“待把兩位皇子抱給陛下時,陛下亦高興得不知所以。待到反應過來,他才想起去問兩位嫡子之中誰是長子,誰是次子。”
“女醫官誰也回答不上來。這一下把所有人嚇壞了,生怕會惹得龍顏大怒。可陛下因為喜得兩位嫡子,便沒有責罰那些女醫官,此事就這樣過去了。”
“但隨著時光的流逝,兩位皇子逐漸成人,又都是嫡子,且沒有一人能確認誰是長子,朝廷上下都說長此以往,可能會引起兩位皇子對皇位的爭奪。”
“好在兄弟二人自小感情甚好,非但不爭太子之位,還各自上書給君王建議立對方為太子。古今皇家多殘殺,君王看見自己兩位皇子都才學滿腹,武功精進,待人和善,又謙讓孝道。這皇帝見了,內心不由得更加猶豫,實在拿不定主意該立哪一位為太子。”
“最後,朝臣裏有人出了一個主意,上奏皇帝道——既然兩位皇子皆為人中龍鳳,何不學習太祖劃分兩國,那麼兩位皇子皆可稱王,到時相互扶持,朝廷便可永存。”
“其他眾臣皆言不妥,原因是琉國不過方圓七百裏,若劃分兩國,必然會致國力受損,到時候獨木難支,難以抵禦周邊虎視眈眈的幾個國家。”
“這事隻好擱置下來,但皇後愛惜兩位皇子,一日,皇後獨自覲見皇帝,就二位皇子之事談及自己的看法:琉國不過方圓七百裏,仿照太祖先例不妥。但如今情況不同,既然不能分作兩國,不如再打一片江山,如此既可以保國力不受損害,又可開疆拓土,建功立業。至於攻打哪國,放眼兵力所及之處,如今除了璃國,其餘諸國都不是弱國,若要強攻恐耗損大半國力。再遠一些的弱國則在彼岸,渡海攻打定要大肆造船修伐,也過於勞民傷財。那麼,現在隻剩下一個選擇,便是琉國舉兵攻打璃國。”
“皇後還給出了兩條理由:首先,琉璃古國本就是一國,若兩國複國,共同發展,無論是經濟還是政治、文化,都可以進一步發展;其次,璃國國君的王後早逝,唯孕育一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女,且國王心戀王後,無心再娶,導致沒有男嗣。以後若公主外嫁,安氏江山便落入外姓之手,這萬萬不可;三則琉璃兩國素來親近,遭遇抵抗的可能性很小。”
“特別是兩國將軍也都是世襲家族,都忠君愛國。兵者,詭道也,若是舉兵攻打璃國,還可用計。”
“若能先將兩位將軍結為親家,琉國將軍之子娶了璃國將軍之女,更能促進融合。”
“說起來,此前琉國本就有意通過聯姻來拉攏渥將軍,既然現在有了這樣的想法,不如便撮合琉國賽將軍的獨子與璃國渥將軍之女結親。”
“此事這樣一提,琉國國君果然同意。於是,這琉國皇後便親自替賽將軍之子向璃國君王寫請婚書。”
聽到這裏,孟婆忍不住插話問道:“那女將軍便是璃國渥將軍之女嗎?”
蕭岩緩緩地抿了口清茶,道:“別急,接下來就說到了。”
“一國之後親自替將軍之子寫請婚書,可見對賽將軍一家是何等的器重和倚賴,其他士族豪門皆未有過這等殊榮。賽將軍一家更是對皇後的恩典銘記於心。的確,渥將軍的女兒就是那位女將軍,她的父親渥將軍是璃國的鎮國柱石,一生戍守邊關,英勇無畏,忠肝義膽,效忠君王,曾立下承諾:此生唯以忠君為念。”
“兩國本來就親近,璃國君王收到請婚書,也未多想便應允了。渥將軍得知自己的女兒能讓琉國皇後親自寫請婚書與陛下,再由陛下賜婚,自然覺得這是無上的榮耀和信任,於是便欣然應允了下來。”
“琉璃兩國的賽將軍與渥將軍本就師出同門,身懷報國之誌,隻是回國以後,便各投其君,施展胸中抱負。兩人本就誌趣相投,如今雖身處異國,卻依舊不改當年同門之心,時時在一起交流作戰心得。”
“兩位將軍想到兩國國君兄弟之情,又念及兩方子女青梅竹馬、情意相投,如今能與故友成為親家,實是喜上加喜。於是,兩家便熱鬧地籌劃起婚禮來。”
“聯姻一事確定下來以後,所有人都落入了琉國國君的陷阱之中,連璃國國君都沒察覺,更何況女將軍以及她的未婚夫呢?”
“兩國下聘,婚期既定,琉國當即便送去了嫁衣,這嫁衣是廣袖流仙裙樣式,白金之絲製成,外染天然紅花萃液。除了一件芳香四溢、千年不朽的嫁衣外,還派去了能言善道、洞察人心的張姓使臣。”
“這位使臣向著璃國渥將軍透露了琉國有意收複璃國,並希望將軍幫助琉國實現願望,他以為會得到渥將軍的協助,卻遭到了渥大將軍的嚴厲拒絕。當時他氣不可遏,覺得自己遭到欺騙,在暴怒之下,他甚至差點將使臣一劍刺死。”
“而女將軍知道了使臣的陰謀後,徹夜未眠。天還沒亮,她就去上書稟明璃國國君,同時請求將那婚事推掉。”
“國君聞之,震驚不已,他萬萬沒有想到兄弟治國的聯姻竟包藏吞並自己的禍心,於是下令婚事停止,並向對方宣戰。”
“至此,兩國撕破了臉皮,再沒有什麼兄弟之情。”
“收到璃國退婚公文以後,暗地裏一直在調兵遣將的琉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態進攻璃國。智取不行,那就強奪。”
“知道琉國進攻的消息以後,渥老將軍當夜心中滿是‘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據說他繞著軍營走來走去,看著那些稚氣未脫,滿懷就在此時建功立業的士兵連連歎息。”
“戰爭起,他們能有多少人活下來?”
“聽仆人說,那晚老將軍徹夜未眠,隻是在巡視軍營的過程中,反複念誦一首詩:
戚戚去故裏,悠悠赴交河。
公家有程期,亡命嬰禍羅。
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
棄絕父母恩,吞聲行負戈。
出門日已遠,不受徒旅欺。
骨肉恩豈斷,男兒死無時。
走馬脫轡頭,手中挑青絲。
捷下萬仞岡,俯身試搴旗。
磨刀嗚咽水,水赤刃傷手。
欲輕腸斷聲,心緒亂已久。
丈夫誓許國,憤惋複何有!
功名圖麒麟,戰骨當速朽。
送徒既有長,遠戍亦有身。
生死向前去,不勞吏怒嗔。
路逢相識人,附書與六親。
哀哉兩決絕,不複同苦辛。
按照那些軍事家的推測,入侵者常常寸步難進,但兩國開戰以來,作為入侵者的琉國竟然戰無不勝,好像就像在自己國家一樣。”
“而璃國官員們經過漫長的調查,發現琉國專挑他們的薄弱之處下手,仿佛璃國的部署和防線、要塞、空隙點皆在琉國掌握之中。”
“琉國主帥正是那位差點與渥丹結為夫妻的賽將軍之子賽奎,自從進入璃國以後,每到一城,好像家就在這裏,輕而易舉地就能攻進去。璃國逢戰必敗,十萬軍士死傷過半,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屍體總是疊成一座座小山,高如天梯,仿若望都望不到頂。”
“他為什麼對我們的布防如此了解?朝中自是有人猜疑:莫非是渥將軍叛國,泄露了我軍的布防,畢竟與之交戰的本該是自己的乘龍快婿。渥將軍是否早就有意投靠琉國,又怕背賣國求榮的罵名,故意佯做守國,而實則早就盤算著以璃國為獻?”
“如此猜疑不斷,自是議論紛紛、人言可畏。重臣們接連上奏,要君王將渥家打入大牢,另派主帥前去應戰。唯獨璃國國君堅定地信任渥將軍,將奏章一一留在宮中,不做回複。”
“但戰事仍在繼續,流言快速在全國傳開,於是軍中也開始湧動著這些傳聞,軍心動蕩,將領士兵們開始彼此猜忌,有的更以逃兵意圖保命。”
“出了這等事情,唯有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於是渥老將軍為證自身無愧國家,自刎於軍前。”
“那日上午,由於前夜風雪剛過,此日是萬裏晴空,就在軍營中央高台上,渥老將軍當著全軍將說道:‘今以一死證明清白,吾死之後,主帥之位由吾女渥丹接任。他日她若下這戰場,隻能凱旋,或馬革裹屍陣亡於此。我渥家深受皇恩,無愧於天地良心。’這話說完,他便一刀砍在脖頸上,血液飛濺,飛去一旁,染紅了璃國的旌旗。渥丹給老將軍收屍時,隻見父親怒目圓睜,沒有合上眼,竟是死不瞑目。”
“眾將士見渥老將軍以死銘誌,皆是淚滿眼眶。”
“而女將軍渥丹,手持其父血染之軍旗,懷揣盔甲之內,飛身上馬,帶頭衝向敵營。眾將士見新主帥如此英姿颯爽,亦是滿腔熱血,誓要以死相搏,阻擊賽奎的軍隊,期望能以此告慰老將軍在天之靈。”
“渥丹仿若不知疲憊,她一身紅色盔甲,在夕陽下泛著寒光,她帶著必死之心,帶領本國軍隊一次次地反擊,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奈何大勢已去,再怎麼反擊終究是徒勞,女將軍帶領的軍隊於城門前全軍覆沒。女將軍臨死之時,身中數箭,賽奎派人去找她的時候,見她扶著戰旗屹立不倒。本以為她還活著,哪知探測鼻息後才發現,連屍體都涼了。據說她致死都沒有合上眼睛,屍身倚靠在城牆邊,看著琉國大軍衝入城中,國破家亡。”
“琉國算盤打得精,仗打得成功,但卻空算了璃國人的氣節。”
“璃國軍隊拚完以後,男子不論老少皆上戰場。當賽奎攻開璃國的國都城門後,未上戰場的老少婦孺見城門被衝破,反抗無效以後,皆是揮刀自刎。帝都所有人都以死殉國,慈愛的母親讓子女閉上眼睛,用菜刀割開他們的脖子,再抱著死去的子女毅然跳進河裏……從那以後,那條城中河便常看見有什麼東西在裏麵漂浮,也許是殉國之人殘留的意識與情誌吧。”
“滿城血流成河,賽奎縱然是打贏了戰爭,但也隻是野蠻對文明的征服。”
“數十萬屍體堆積如山,掩埋不及。此後八個月內,又逢盛夏酷暑,整座城池如老鼠、蒼蠅、蛆蟲的老巢,各種食腐動物皆來,屍水、血水滲透了牆壁和土地,鮮血灑滿大地,留下陰暗的詛咒,禁錮著城中的一切。明明沒有人,卻夜夜有將士哀號、女人啼哭,眾人因懼怕而導致城池無法翻新,成了棄城,而敵軍唯一的勝利就是搶了無數財寶。兩國交兵的唯一後果,就是使這一座繁華的城池變成了煉獄。”
聽到這裏,陳梁和孟婆好像能夠看見那一具屍體疊著一具屍體的慘烈景象。陳梁沉默,孟婆則是莫名地覺得心中刺痛。
半晌之後,孟婆抬起手,摸到了臉頰上的淚跡,問道:“百姓為何要自殺殉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陳梁解釋道:“那時候,城中男子年滿十歲上至五十有五,皆犧牲於陣前,這剩下的老弱婦孺留下來也是與人為奴為婢,心懷深仇卻苟且偷生,永無天日,他們不想如此卑微低賤地做亡國奴,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了結殘生吧。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令人絕望,特別是對於女人來說。”
孟婆卻不敢置信:“賽奎當真如此狠辣絕情嗎?”
“或許吧,但聽老道長說,賽奎本來也是不願的,隻是琉國國君以他全家七十幾口人的性命相逼迫,才不得不打。”蕭岩補充道,“琉國軍隊戰後自從撤離後,璃國城池最後也被拋棄了,屍體無人清理,唯一生還的男子留在城中,一人搬屍體,砌墳,直到被城中疾病所累而死,也成了城中枯骨中的一具。”
“難道我們那天去的那座荒廢的城池,就是這故事中的古璃國?”孟婆腦中靈光電閃,好像在一刹那間想通了所有,道,“這不是傳說,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這麼說,那閨閣中百年不腐的嫁衣就是女將軍渥丹的了?而她書桌上的《放生詞》恐怕是在出征前含淚顫抖所書,所以才有幾處出墨之處?”
蕭岩看了孟婆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難道分不出對錯嗎?”孟婆蹙起眉心,義憤填膺道,“這場戰爭本就不該出現,對自己兄弟下手是為不義;對忠於自己的臣下出手威脅,是為不仁。如此不仁不義之徒,賽奎為何要聽他的話?”
“人間有人間的規矩,就像陰間有陰間的規矩一樣,打破是要付出代價的。或許是女將軍的未婚夫沒有足夠的勇氣。”蕭岩惋惜道,“再則,這世間弱肉強食本就是常態,老虎吃了羊,該怪老虎還是羊呢?這不是正如此刻的我們嗎?心中不平,但隻能聽令而行。”
“為何一個人的錯誤要讓無數人抵命,人間笑話太多了。”孟婆自認看清了生死,也不願意插手人間事務,但看清這些世態,難免心有所感。
“曆史總是不斷地重複,驚人的相似,總是這樣。”蕭岩自嘲。
陳梁打斷二人,急忙說道:“蕭將軍和孟姑娘此番話,以後千萬不要在他人麵前談起,此言傳出株連甚廣,恐禍及無辜。”
孟婆深吸一口氣,心中念著,為何她聽了這個故事後會如此悵然所失?她不想被旁人看出自己情緒低落,反而怪罪起蕭岩道:“好好的上元節,怎麼偏偏說這麼令人傷心的故事?”
蕭岩自是委屈得很,可惜又不敢反駁,隻好同她道:“將士們已經編製好花燈了,上次你說過想看花燈,想不想去看看?說不定會令心情好起來。”
孟婆卻埋怨道:“這裏都是雪和山,就算是有河流也早早就結了冰,你倒是說說看要如何放花燈?哼,即便是做了也是浪費。”
“孟姑娘有所不知,蕭將軍所說的花燈是孔明燈,是可以飛上天的。”陳梁說道。
“孔明燈?也可以祈福嗎?”孟婆睜大眼睛,從前竟不知道孔明燈還有這樣的用途。
“當然可以,邊關的將士們為親人祈福,都是放孔明燈的,他們都希望這些燈上的祝福能飛到家鄉去。”陳梁說道。
“竟有如此美事!陳將軍也會做嗎?教教我,讓我也為他們做點事情吧。”孟婆道。
“自然可以。”
“多謝陳將軍。”孟婆拉著陳梁轉身要走。
“孟姑娘也別將軍將軍地叫了,不介意的話叫我陳大哥就行。”陳梁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孟婆十分幹脆地道:“聽你的,陳大哥。”
“義妹,認識多久就叫人家陳大哥?”蕭岩玩味道,眼角帶著一絲不滿的神態。
他雖知道孟婆與陳梁隻是誌趣相投,卻也忍不住調侃起來。
孟婆拿蕭岩沒辦法,隻好道:“快一起走吧,蕭——大——哥!”
風雪中,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雪花之中。
費了許多材料,孟婆總算學會了做孔明燈。正想往上麵寫字,但拿著毛筆的手卻遲疑了。
她該寫些什麼呢?她要為什麼人祈福?可在這人世間,她還有親人嗎?
她看了遠處的蕭岩一眼,終於知道自己該寫些什麼了。
年關將近,空中升起了許多孔明燈,一閃一閃地掛在半空,映照著漫天繁星。將士們也有了一些興奮之情,圍著火堆話起了家常。
“陳梁,問你一件事。”蕭岩看著手裏的孔明燈道,“我們一直追尋內奸的蹤跡,卻終不得,但是不管去搜集信息,如何傳遞信息,兩者必須有一個。”說罷,他舉起手中的孔明燈,輕輕放開。
直到孔明燈帶著那微弱的燈火融入黑暗的夜空,蕭岩和陳梁才收回視線,兩人相視而望,陳梁點頭,蕭岩會意。
“你們的孔明燈放了嗎?”孟婆瞪著蕭岩空空如也的雙手,不高興地叫道,“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放的嗎,怎麼你們背著我先放了?”
孟婆很生氣,這是她第一次與友人一起結伴放燈,結果卻落得形單影隻。
“孟姑娘,主帥方才是演示給我看的,他……哎,孟姑娘怎麼走了?”陳梁還沒說完,孟婆就轉身走了,陳梁撓了撓頭,明明主帥是借孔明燈之意來詢問自己要事……不過,孟姑娘倒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對話,所以才會誤會。
一旁的蕭岩瞥了陳梁一眼,看得陳梁也對孟婆的脾性十分苦手,心中不由歎道:看來連飽讀詩書的陳梁也不是那孟婆的對手。
可不知為何,蕭岩竟十分在意孟婆會生氣。他在心裏小聲嘀嘀咕咕:“柳嫣就不會這樣。”
這一想起了柳嫣,蕭岩的神色立刻黯然了。他抬頭望向已經消失在夜空的孔明燈,嘴裏低聲呢喃道:“柳嫣……”接著他又搖頭輕歎,落寞一笑。
孟婆這會兒已經走回了自己的營帳,一路上她倒沒有再為孔明燈一事不痛快,反而是因回想起了渥丹而不自覺地淚流滿麵。無論她如何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滿腦子裏依然都是那身著紅色盔甲、中了十數箭、手持軍旗的永不瞑目的女將軍的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