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裏,打鬥聲從楊將軍的營帳裏傳來,兵刃相接,還有楊將軍的叫罵聲,隨後便是一聲哀號,隱隱有人悲鳴。
孟婆正欲同蕭岩說些什麼,對方已經一把抓住她的手跑了過去。
二人趕到時,正見到楊將軍手下的巡防營將領拿著一把利劍刺在他的胸膛上,楊將軍的衣衫浸得血紅,他痛苦得捂著胸口趴倒在地。
“我去拿住那個將領,你去救助楊將軍,快!”蕭岩扭頭對著孟婆吩咐道,隨後拔出腰間那柄紅玉寶劍,衝了上去。孟婆聞言,立即拿出藥粉敷在楊將軍的傷口上。
那將領看到主帥來了,腳步浮動,咬牙拔劍,但到底不是蕭岩的對手,才交擊十來下,就無力防禦,被蕭岩一個劍背拍倒在地。蕭岩順勢一把擒住那將領的兩手,隻見將領露出絕望的神色,孟婆看見他嘴角流出汙黑血跡,隨後倒在地上抽搐起來。等蕭岩掰開他嘴巴的時候,將領的嘴唇已經發黑,麵色灰白,竟是一命嗚呼了。
原來這將領早已把毒藥藏在牙齒裏麵,他們隻要看到沒有生還的希望,就會咬碎那一顆毒牙自盡。這是一種流傳很廣的自殺方式,但是因為培養不易,需要自殺的人有極高的覺悟,所以一般都是死士使用。
不愧是死士,的確狠絕毒辣。
而救下楊將軍以後,孟婆又找了幾個小兵把楊將軍抬到了老軍醫的營帳中,蕭岩也跟隨上去。
“老軍醫,楊將軍如何?”看著床上因為失血過多顯得麵無血色的楊將軍,蕭岩極為擔憂地追問情況。
“幸好你送得快,也算他體格強壯,命大得很,到底是能留下小命!若再刺進去半寸,就會刺破心臟,那時可真是連神仙都回天乏術了。”老軍醫擦掉額角滲出的汗跡,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蕭岩一聽這話,終於放下心來:“有救就好。但他何時能醒來?”
“不要擔心,明日太陽出來時便可醒來。”老軍醫安慰道,“他自是福大命大,死不了。”
夜晚一更天的時候下起了暴雪,蕭岩就坐在營帳裏麵靜靜看著風雪在遠山展開白色的幕布。
翌日,風雪漸小,軍營一片寂靜,烏雲籠罩多日的高空出現了一絲陽光。
暖暖的日光照入窗子,灑照在楊將軍的臉上,一直守著他的蕭岩看見他的眼皮微微顫抖,隨後,楊將軍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蕭岩詢問他道:“楊將軍,你感覺如何?”
“主帥?我……對了,那巡防營將領呢?快抓住他,他是個叛徒,竟然敢刺殺我,我一定要宰了這個兔崽子……”楊將軍罵出一連串的粗話,他急急地想要爬起身,但是動作幅度過大,以至於牽動了胸口的傷口,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不得不重新躺了回去。他露出懊惱的神色,苦澀道,“這個不知好歹的叛徒,我竟重用他,讓他做我親兵,甚至要他做巡防營的巡防官!我……”
蕭岩聞言,倒也惋惜地歎息道:“楊將軍竟也不是此人的對手……”
“最近大腿舊傷複發,腿腳不利索,所以……”楊將軍唇色發白,忍受著劇痛道。
“楊將軍祖傳的療傷藥,難道不能治療?”蕭岩頭左偏,同時微微閉上右眼,疑惑道。
“那是治療刀劍傷的,對我的舊傷沒大用處。”楊宗明說,隨後大叫一聲,“不好,前幾天我讓那叛徒拿了療傷藥給了老軍醫營裏,蕭將軍快快派人去檢查,軍醫不能出現問題。”
“你別擔心,我已經派人去查了。”蕭岩繼續道,“楊將軍,我先問你一個更重要的事。”
“主帥請講。”楊宗明逐漸冷靜了下來。
“將軍是拿了這個嗎?”蕭岩將手裏的潰爛藥給了楊宗明。
楊宗明看了一眼道:“這不是我之前送過去的藥嗎?難道是那叛徒給調包了?真是混蛋。”
“楊將軍是怎麼知道那將領是叛徒的?”蕭岩詰問,眼簾上下移動,好像就要縮到上下眶裏,眼裏的審視怎麼也抹不掉。
“近日舊傷複發,需要用藥,我都在下午黃昏時分先去巡一遍營,然後順便去取藥,天天如此。今日我因戰事部署,耽誤了些時間,因此沒去巡營,而是直接回來。竟沒想到正撞見他在亂翻東西!我便在外麵悄悄瞧著,結果發現他正在仿畫我巡防營新的布防圖。”楊宗明想起當時的情景,越發憤怒道,“於是我衝上前去要與他理論一番,卻不料被他刺中胸口,幸好主帥趕來及時,我才勉強保得一條小命。”
蕭岩則是無奈地喃喃道:“那我軍上次遭遇突襲,敵軍不但避開了哨兵營,竟然就連巡防營也都躲了過去,看來是因他所致。”
“主帥,都是我沒有早點抓住他,才導致我軍受此劫難,請主帥責罰。”楊宗明語氣悲切,顯得極為自責。
蕭岩安撫他道:“楊將軍先好好養傷,今天的事情以後再說。”
楊將軍感激地點頭道:“謝過將軍。”
隨後,蕭岩走出了楊將軍的營帳。剛踏出的那一刻,麵色刹那間凝重起來,他回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楊將軍的營帳,半晌過後,終於轉身離開。再去軍醫那裏的時候,蕭岩看到了孟婆。她急急迎上前來,問道:“情況如何?”
“隻有一些簡單的線索,並沒有收獲。”蕭岩搖頭,分析道,“這次出現的內奸,極有可能是個替死鬼。下毒計劃是戰前便計劃好的,當我們看穿了內奸的陰謀,要順藤摸瓜尋找內奸時,內奸就被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這太過於巧合,就像有人想讓你知道一樣。最讓人生疑的是,內奸不可能在察覺我們起疑的時候還冒險仿製我軍布防圖。”
“那我們再設一個局,引那內奸露出馬腳。”孟婆說,“上次做的就非常好。”
“不行,內奸已經警覺,上次抓不到他,再想抓就難了。”蕭岩捏了捏眉心,顯然是覺得事情極為苦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接下來到底怎麼辦?”孟婆急得直跺腳。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蕭岩道。
戰爭仍在繼續,但是雙方都進入守戰模式,開始準備最後的大決戰。兩軍都風平浪靜,隻是大風嘶吼不斷,降雪揮灑不息。戰事雖無再起,雙方卻都在觀望,就看誰先按捺不住。
主帥大帳裏麵,夜半時分時,蕭岩竟出現了幻覺,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那時,自己的未婚妻柳嫣眉目燦爛,語笑嫣然。
正值上元佳節,燈籠高掛,鞭炮齊響,花燈閃爍。
柳嫣走在人聲鼎沸的熱鬧街市上,臉上戴著畫著女娃娃臉的麵具,左手裏拿著捏糖人,右手裏拿著蓮花燈,身後跟著一個戴男娃娃麵具的男子。男子兩隻手裏拿滿了東西,在擁擠的人群中舉步維艱。
柳嫣轉身,看向身後的男子,嬌俏一笑,眼裏承載的是滿滿的愛意。
兩人散步到了溪水邊,柳嫣把手中的蓮花燈輕輕放在水裏,蹲在花燈前麵許願,那男子站在後麵默默看著柳嫣,彼此之間有氤氳的情愫在彌漫……
蕭岩回過神來,繼續守著這夜,夜還在繼續,風雪不停,日月不老,但人心難免寥落,恰如此刻的蕭岩。
由於戰事緊急,蕭岩和一眾將領開始每天在帳內推演敵軍下一步的動作。
“將軍,再過半月就是年節了,那時我們要過年關,軍營防禦會大弱,敵軍或許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進攻。”李三思指出。
“好好過個年便好了。”陳梁道。
“我們想好好過年,敵軍卻不會順我們的心。”李三思苦笑道。
“李將軍說的是,不過還是要聽主帥號令的。”陳梁和李三思同時看向蕭岩。
自大雪以後這幾戰,逢戰必勝,蕭岩在軍中的威信因此大漲,眾將皆服從蕭岩的號令。
“張將軍應該快要回到京城了吧。”出乎二人的意料,蕭岩並沒有說年關怎麼過,反倒關心起因為敗仗而回到都城的張將軍。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是陳梁接話道:“快馬加鞭的話應該快了,應該年後便會傳來新的指令。”
蕭岩不敢隨意發動突襲,君王愛權,不敢讓他抓住把柄,但蕭岩知道如果年前結束不了這戰爭,一待開春,按捺不住的君王定然會來。
這天沒有什麼事情發生,蕭岩沒有下達新的命令,隻是讓大家照常,並無出戰的意圖。眾將領走後,孟婆從隔壁營帳進來:“蕭岩,你可是越來越威風了,分明就是說一不二了。”
相處得久了,蕭岩發現孟婆就是一個對什麼都好奇的冥府守橋人,不由笑道:“你這是又聽見什麼流言了?”
“這種流言是絕不會少的,你應該早有準備的。”看到蕭岩不以為然的模樣,孟婆好心提醒他道。
“過幾日就是年節,依孟姑娘所看,敵軍會不會進攻我軍呢?”想起最近三個月來孟婆一直在鑽研兵書,蕭岩便想考校一番。
孟婆才不打算和他過招,頭一撇,冷冷道:“這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
蕭岩吃了釘子,覺得自找沒趣,隻好給孟婆分析起敵我雙方的現狀。
“此次一戰,敵我兩方難分勝負,但是冬天來了,睚眥必報的狼很容易抱團取暖。”
“你的意思是敵軍會進攻?”孟婆猜測。
“我可沒說一定,畢竟狼也有打盹的時候。”蕭岩道。
“到底什麼意思!你是說敵軍會報複,但不會再如此激烈地開戰。”孟婆凝視著蕭岩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麼新的計劃了?這次是否又要我來幫忙?”
蕭岩卻搖搖頭:“暫且沒有。”
孟婆雙手環胸地搖頭晃腦起來,言語之間不乏奚落:“不是我哪壺不開提哪壺,要說蕭大將軍你這人當初血氣衝天,怎麼現在越來越不像初見時那有氣魄的樣子了?”
蕭岩輕聲哼道:“人都會變,何況我還是鬼呢?經曆過生死後,早已看清了很多東西。”
“又來這套。”孟婆聽得耳朵都要長繭子了,她懶得理他,轉身道,“我去吃飯了。”
距離年關還有三天的時候,雙方又打了一場仗,這一場仗不大不小,不痛不癢,仿若小兒嬉戲,彼此都在醞釀更大的一戰。
這次是蕭岩帶軍出戰崖穀,與敵軍在廣闊的雪地上展開一戰,雪白底色的戰場,再次結起了猩紅色的冰。待來年雪化之時,又是一條紅色的河流。
新年那日,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蕭岩帶著酒,去到崖間祭奠安幾道,辣酒入喉,無色無味,這如刀的寒風,刺骨的凍寒,蕭岩也無感覺……
回到軍營以後,大帳裏麵出現一個宦官打扮的人,朝裏有旨意來了。
“謝陛下恩典,蕭岩定不辱使命。”蕭岩單膝下跪,雙手接受聖旨,臉上卻絲毫沒有升官的喜悅。
那宦官道:“將軍稍等,七日後,陛下便可聖臨。”
新帝登基還未確立自己的帝號,朝中大臣都說他是想要建立一份豐功偉績後再確立帝號,於是便說新朝新氣象,讓諸臣先以新帝稱呼,待一統草原之日再定下帝號,並以此激勵自己,建立大業。
“蕭某想要宴請使臣大人,為大人接風洗塵。”蕭岩含笑道。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在此謝過大將軍了。”兩人一起笑起來。
營帳裏,燈火通明,兩個人推杯換盞,酒香撲鼻。
“使臣從京城而來,可知蕭某家中父母如何?”提及家人,思親之情令蕭岩不由地輕歎一口氣。
“蕭老大人和老夫人身體康健,將軍大可不必掛懷。這次蕭將軍擊潰敵軍,為消滅他們立下大功,新帝還特意封賞了蕭老大人,升了蕭老大人的官階。”
蕭岩自是慚愧道:“我終年征伐在外,不曾在二老麵前盡孝道,實在有愧養育之恩。”
使臣卻寬慰他道:“蕭將軍是為國家立功,保家衛國,讓二老的生活無憂無慮,這就是最大的孝道呀。”
蕭岩感慨道:“多謝李大人告知京城諸事。征戰多年,蕭某對不住的還有家鄉的好友。”
“大將軍莫急,柳嫣姑娘一直在等著將軍,若此次打贏了,將軍便可攜帶軍功而回,到時候功成名就,就可美人紅袖添香。”使臣輕笑,笑著說道,“說起來,蕭將軍與柳嫣姑娘現在還是京城的一段佳話呢!”
營帳外北風呼嘯,帳內美酒縈香,蕭岩聽聞柳嫣二字,臉上的笑意不由地褪去了三分。
而使臣已然喝得醉醺醺,嘴裏恭維的話滔滔不絕:“蕭將軍而今功業有成,柳姑娘才華橫溢,又有傾國傾城之貌,英雄美女,天作之合!”
蕭岩似不願再聽見有關柳嫣的事情,便吩咐道:“來人,扶使臣大人回帳休息吧。此處天寒,記得多給他蓋些被子。”
接著,蕭岩便起身離開設宴之處,走回營帳,步伐穩健,全然不似當初沾酒即醉。
營帳裏燈火微弱,蕭岩坐在案前,想起了父母愛人。此生雖沒盡到為人子的孝道,但家中尚有姊妹兄弟,父母也能有所依傍。唯有柳嫣還在等他,深情此生難償,最是辜負。
當初從軍,想著建立一番功業,光耀門楣,然後風風光光娶自己心愛的姑娘。可上了戰場才明白,戰場是個讓人時刻記起家鄉的地方。自己當初的想法是何等幼稚。為人一世,大義之情與兒女私情難以兼顧,何況威名百世不衰,怎及一世琉璃,浮了花香,灑了熱血,與她相守。
哪裏有什麼不悔前塵,此生終究歸於戰場,守護了盛世清明,何懼忘川河中?永世守護,千百輪回,兩情相悅,不過如此。
這酒宴熱鬧得緊,孟婆卻獨自去了老軍醫帳中。兩個人聊天解悶,打發打發這無聊的時間。
孟婆一進軍帳,便看見老軍醫正在給幾個徒弟講醫家的道德。
“真有職業操守。”孟婆小聲嘀咕了一句。
老軍醫見她進來,隻是示意她一旁坐坐,並沒有停下授課。
孟婆心想:老爺子也是苦心,少年兵多是家裏窮苦沒有讀過什麼書的,現在能有人教他們習字,又在這軍營中習得些醫術,那是他們的運氣,要不然就這些小身板,若是上了前線,根本架不住敵軍的隨意一刀。
老爺子教他們學些簡單的醫術,便有了立身之本。但學會了醫術,若是心術不正,那必然禍患無窮。所以傳教醫理藥材的同時,也教授他們醫家的道德,讓他們做個懸壺濟世的人,權當自家子女般教育了。
孟婆倚在椅子上,聽老軍醫心平氣和地道著:“當醫生之前先了解兵家是怎麼回事,你們都是當兵的,要知道兵家是從道家而來。所以我就與你們說說道家的‘承負’即是‘因果’,一個意思。”
“太上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夫心起於善,善雖未為,而吉神已隨之;或心起於惡,惡雖未為,而凶神已隨之。其曾有行惡事,後自改悔,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久久必獲吉慶,所謂轉禍為福也。’”
“意思是前人行善,今人得福;今人行惡,子孫受禍。這就是‘承負’,所以今世有的人一貫行善,但卻經常得禍;有的人一直行惡,但卻經常得福。這是‘承負’使人蒙受的。本人的命運是在為祖先承擔後果,祖先如果造惡,本人就會得禍;祖先如果行善,本人就會得福。就如同祖輩積財,後輩享受,祖輩欠債,後輩還錢一樣。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為了你們祖先,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們的後代,要慈悲為懷,將善意醞釀在心中,對傷員要用心治療,不可馬虎了事,用藥須得核對檢查,確認無異常才能用。煲藥之時守著藥煲,自始至終都要注意火候,待到熬好了之後,更要親自倒出,送去給傷員服下。”
“還得注意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老夫做軍醫四十餘年,見過各種陰謀詭計,如敵軍偷偷換藥下藥,在軍中想置對方於死地。”
“注意給這校尉以上的軍官送藥煎藥,必須兩人同時在場。各位將軍們的煎藥送藥需要三人同時在場。若是主帥需要喝藥,就由我和孟姑娘負責,其他人一律不能經手。為師說了這些,爾等知否?”
幾位學徒整齊一致地連連點頭,齊聲響亮地回道:“師傅,弟子明白了,謹遵教誨!”
“最後我再說三點,第一,《黃帝內經》上說,所有疾病都是先有虛而後有實。哪裏會平白無故就出現呢?虛病常是冤親債主討債,邪靈幹擾,各種附體,而後會在人體形成各種疾病。冤親債主開始索報前,常常是先奪其生氣,出現各種無名病痛,業障重則常多昏沉,無生氣,心神散亂,容易有妄念,胡思亂想,不易集中精神。業障極重之人,常全身是病,幾乎從頭到腳都有問題,若如此,便是過去的業太重所致。”
“第二,《玉皇寶懺》上說:‘性一縱,則積甚丘山;心一悔,則釋如冰雪。故本行經教之昭示,乃罪福因緣之了明。敢不萌於悔心,敢不收其縱性。投誠懇切,望聖矜憐。十惡五逆,隨跪拜以消除。三業六塵,逐稱揚而洗滌’。求懺悔要有懺悔之真心,懺悔的關鍵要明罪福因果,萌於悔心和收其縱性。進而說懺悔的功德能消除十惡五逆,能洗滌三業六塵。請求神聖赦宥罪愆,發願永為無過之人,成聖成仙,與道合真。”
“第三,不要盡信夫子們說的話。”
這最後的三段話說的小兵們雲裏霧裏,全然不知道老軍醫想要表達何意,也隻能木然的彼此麵麵相覷,滿臉的不知所措。
老軍醫看著他們傻懵懵的模樣,竟然滿意地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說:“今日就講到這裏,你等散了吧,明日繼續。”
幾位學徒聞言,一股腦地起身跑出了營帳外去。
打發走了學徒以後,老軍醫扭頭問孟婆:“丫頭,找老夫何事啊?”
“興許是這些日子血見多了,讓我夜夜難眠,隻要一入睡,就噩夢連連,常在半夜額頭冒冷汗驚醒。請您給我開個方子,讓我飽飽地睡上個一天一夜。”孟婆低著頭說道。
一見她那神色,哪有一點點像失眠的模樣,心裏便知道這鬼丫頭不知道又打的什麼歪主意,但看破不說破,主要不危害軍營,也就由著她任性吧。
老軍醫假裝猶豫地想了會兒,轉頭對孟婆說:“那好吧,我讓人給你熬服酥麻散,兩刻後送去你的營帳,你就放肆地睡個飽,十二時辰可好?”
“既然如此,便謝過了。”孟婆同老軍醫作揖道,“那麼,我先回營帳等候,也請老軍醫到時和義兄言明,免得他擔心我癡睡不醒。”
老軍醫點了點頭,全答應了,又招來一個小兵去蕭岩那稟報。
孟婆回到了營帳後,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她本就無須入睡,平日晚上熄燈靜躺也是避人耳目,免得將士們心疑。
又想到自己才是最適合當夜裏的巡邏兵,事出有因,孟婆也不願意欺騙別人。
不知為何,上次心口絞痛求助冥帝,冥帝用靈珠修補了她的靈魂之後,雖未再出現過心口絞痛的現象,但卻有其他事情發生。她已經慢慢把自己當成了蕭岩的朋友,盡心竭力地幫他,似乎已經忘掉了她和蕭岩的契約了。
而且,這幾日,她腦海裏時常浮現出古璃國的景象,還有那將軍府的大紅嫁衣。一想到此情此景,她心中就十分難安。唯有這種心慌折磨了她好幾日,她著實想再去探個究竟。
但獨自一人去古璃國實在不適合。思來想去,或可讓靈識飛去,這樣便可縮短路程時間。然而,即便是靈識也要走上一陣子,一日行幾百裏那是沒有問題的。孟婆算好這來回和逗留的時間,計算著十二個時辰最佳。隨後就想怎麼得到這個時間,想來想去隻有失眠說得過去,喝了這藥睡個十二時辰,大家便會覺得正常,自然不會生疑。想到這裏,孟婆為自己的聰明而偷偷地拍手叫好。
半個時辰之後,小兵送來了溫熱偏燙的湯藥。孟婆見狀,當著小兵的麵把藥喝得一滴不剩,那小兵又和營帳守衛吩咐了老軍醫的交代。那守衛聽完便道:“孟姑娘好好休息,請放心,期間定然無人敢來打擾。”
這藥平常人喝下去,半炷香的時間就會昏睡過去。哪知對孟婆卻無用。不過,為了避免旁人生疑,她還是裝模作樣地解開外衣,在床上安安穩穩地躺好,蓋好被子,儼然是一副就寢的狀態。
入睡之後,孟婆的靈識從身體裏飛了出來,一路朝著古璃國的方向飛去。
太陽初升的時候,靈識終於到了古璃國的大門前。隻飛這一段便已勞累不堪,但孟婆來不及休息,飛速穿過了那破敗冷清的街道,直射向將軍府。
她識得路徑,便直接到了那閨閣門前。輕輕地推開那咯咯作響的小葉紫檀的門,走進去,一切場景布置還是如千百年那樣,一點都沒變。隻是那大紅的嫁衣今日竟顯得更為刺眼。
靈識在那位小姐的閨閣裏仔細地掃來掃去,孟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些什麼,但是冥冥之中好像總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著她。
小姐的閨閣分東西兩閣,東閣是讀書寫字繪畫之處,西閣就是臥室。這西閣裏裏外外看了一邊,除了那大紅嫁衣顯得無比妖異之外,其他都平平常常。
而東閣,上次來的匆忙都沒能仔細看看。走進去,書架上的書早已腐朽破爛,倒是書桌上有一張疊住的羊皮紙。的確是非比尋常的大戶人家,動輒便要用這名貴的羊皮紙,孟婆心中讚歎著。
孟婆走上去,攤開這羊皮紙一看,雖然已經曆經百年,但是上麵的墨跡依舊可以辨認。定眼看去,這羊皮紙上的字跡剛勁又不失娟秀,但是卻有幾處出墨之處,難道寫的時候,這人的手在顫抖?至於羊皮紙上的內容,孟婆倒是真知道,冥帝和墨書房也掛著這麼一幅內容的字。
這就是著名的《放生文》:
蓋聞世間至重者,生命;天下最慘者,殺傷。
是故逢擒則奔,蛆虱猶知避死;
將雨而勇徙,螻蟻尚且貪生。
何乃網於山、署於淵,多方掩取;
曲而釣、直而矢,百計搜羅;
使其膽落魄飛,母離子散;
或囚籠檻,則如處圖圈;
或被刀砧,則同臨剮戮。
憐兒之鹿,舌氏瘡痕而寸斷柔腸;
畏死之猿,望弓影而雙垂悲淚。
恃我強而淩彼弱,理恐非宜;
食他肉而補己身,心將安忍?
此文導人向善,不因一時的欲望而傷害生命。冥帝和墨書房掛這個還可以理解,他定是看到了很多人殺戮之業太重,有感共應,便掛了這幅字。但是這將軍府中的大小姐,想必自幼也是習武出生,怎麼會悲春傷秋地也寫了這番文字?國破家亡,真是讓人倍感唏噓。
繞了一圈,並無異常。孟婆正懊惱自己多心多思,辛苦了一晚上趕來這廢棄之城尋覓,什麼也沒有發現。她失望地歎了口氣,抬頭看向窗外,天色也不早了,這靈識走回軍營也到下午了,喝了藥睡到晚餐前,還可以在蕭岩發現之前把事情圓全。要說出發之時,蕭岩還在宴請使臣,自己也沒有機會和他說明去向,恐怕他察覺到不對,必然是要憂心。要是再耽擱久了,連老軍醫也會起疑,萬一他突發奇想要給自己把脈,那可是要鬧出大事了。一個冥府之人,哪裏會有脈象?豈非是要嚇壞那老頭子?想到此處,孟婆覺得不能再久留,便要動身回到軍營。
臨走時,孟婆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一道日光映在名貴的小葉紫檀門框之上。孟婆順著看去,在西閣的梳妝台上有個不起眼的木盒子,這木盒已然開裂豁口,露出金屬的一角。孟婆走上前,打開一看,竟然是個銅盒子。孟婆拿著這沉甸甸的銅盒子,想打開瞧個究竟,卻見這盒子嚴絲合縫,竟然沒個開口,折騰了好一陣子也沒弄開。孟婆想起,自己曾在人界聽過,有種機巧的盒子叫密巧盒,隻能有專門的打開方式,若是強取,就會連盒帶物一起毀掉。
她想,這盒子之中一定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略一思忖,便將盒子取在手中。
一路連飛帶跑,好生狼狽,終於在軍營炊煙升起之時入了自己的營帳。看見蕭岩正憂心忡忡地坐在自己身旁,孟婆掃了一眼,好在帳內並無他人。原來今日早晨蕭岩來找孟婆,聽守衛彙報完情況後,入帳一看,便知道孟婆用靈識飛離肉身,也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她這般大膽行事,也不提前告知一聲,蕭岩自然會心生擔憂,索性在一旁守著。孟婆見狀,立即使靈識回到肉身,待到靈肉合一,她猛地坐了起來,著實嚇了蕭岩一跳。
蕭岩見她醒來,也鬆了一口氣。見她手中憑空多了物件,眯了眯眼睛,想問是怎麼回事。
孟婆本也不想隱瞞蕭岩,就一五一十地說了。蕭岩聽完,沉思了片刻,也覺得十分蹊蹺,這《放生文》代表什麼意思呢?這孟婆手上的密巧盒裏麵又會有什麼呢?
這密巧盒做工精湛,一望就是一流的工匠手藝,隻是什麼樣的東西裝在裏麵呢?此盒不用一般木料製作,顯然就是恐有人找不到機關,惱羞成怒直接用刀劈開取出。這用料如此厚重,可不是能隨意劈開的。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走。”孟婆招呼著蕭岩向陳梁的營帳走去。
來不及通傳,兩人已經直奔去了陳梁的營帳。守衛見主帥而來,自然也不敢胡亂出聲。此刻,陳梁正在看書,聽到聲音便放下手中書本,抬眼看去。見到蕭岩和孟婆一同踏出帳中,他麵露困惑,還未等開口詢問,就見孟婆急不可待地從披風中掏出了一個銅盒子,重重地放在他的桌上,問道:“這盒子要如何打開?”
陳梁這才明白,原來兩人是來找自己開盒子的。他心想,這二人當真是把他當作百憂解了不成?罷了,正所謂能者多勞,他悉聽尊便就是。
他拿起盒子,觀察了四周的花紋,然後說:“打開這類密巧盒子的方法有三。第一種是抽根法,第二種是錯開法,第三種是旋轉法。作為機關盒打開它是有步驟的,有一步解不開或者順序有問題機關盒就打不開。這古代機關盒與平時我們用的盒子打開方式不同。平時我們打開盒子無非就是三個方向,一種是直向上,一種是水平前後左右,還有一種就是旋轉。但是古代機關盒破解法有一點不同的是,古人很鬼,他們設計的機關盒隻有向45度角方向用力才會將盒子打開。這說起來簡單,但是和我們平時習慣用力方式不同,所以孟姑娘和蕭主帥你們打不開盒子。這盒子一時半會兒我是打不開的,若是信任在下孟姑娘可以把這盒子多放些日子在我這,我也好生琢磨琢磨,如何?”
孟婆沉默了一會兒,回道:“那就有勞陳將軍了。”
陳梁又轉向蕭岩問道:“主帥找我何事?”
蕭岩的語氣遊刃有餘,無比自然地說道:“當然是找你一起去用晚膳。”
陳梁一笑,三人和和氣氣地走出了營帳。隻留桌上那隻精工巧匠製作的銅密巧盒兀自泛著寒光,越發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