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家各懷心思,但是該解決的問題還是要解決。
“若敵軍此時來犯,確實最可能從右側強攻,若再等幾日,他們便可能是繞了遠路,走左側,那時敵軍形成左右兩側圍剿之勢,我軍才真的難以防守。”蕭岩指著地圖上軍營左右的線路,語氣變得沉重,字字珠璣。
“主帥,我願帶兵去左側阻擊,勢要他們不得靠近半步。”楊宗明往前邁了一步,主動請纓道。
蕭岩不語,揮手示意楊宗明退下,然後環顧四周,恰好與張贛的視線相碰。
張贛張將軍則是走上前一步,似是逼問般地直言不諱道:“既然猜到敵軍有此打算,既然有人主動請纓,為何不早做部署?”
蕭岩當仁不讓地昂起下顎,冷聲道:“我隻是猜測罷了,事實究竟是什麼也隻有敵軍自己清楚,我又如何能得知呢?”蕭岩自是想說,若猜錯了,去左側阻擊,而敵軍從右側進攻,這時候的責任,難道要由你張贛擔負嗎?
氣氛似乎演變得一觸即發,陳梁不想各位傷了和氣,便立即打起圓場來:“原來已經到了晌午時候了,各位推演戰爭都辛苦一上午了,想必都餓了吧?依我所看,是該去吃飯了,不管怎樣都不能餓著肚子,先吃完飯再商議也是不遲。”
蕭岩便淡淡一笑,點頭道:“諸位,先行用餐吧。”
“多謝主帥體恤。”張贛當即轉身掀開帳簾,很快就不見了身影。其他人也大抵如此,整個上午都在此爭論不休,實在是耗費了許多精力,必要飽餐一頓補充回來才是。
“這張贛是個什麼人?怎麼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與你針鋒相對?言辭之中處處都在咄咄逼人,好生不留情麵!”待到眾人都離開之後,孟婆這才出現在蕭岩身邊詢問。
“你還是多吃點吧,我的一並給你。”蕭岩把一碟青菜、一碟豆腐推到孟婆麵前,才繼續回答說,“這位張將軍算是我的老相識,在京城的時候,我與他曾因為柳嫣而結過梁子。此人有勇無謀,做事情隻憑借一股魯莽勁,不成氣,我剛才是有意激將他,便是想看看他有什麼底氣同我較量。”
“真看不出來,你竟是這般老謀深算。說說吧,你又有什麼陰謀了?”孟婆放下夾菜的筷子,抬頭眼巴巴地看著蕭岩。
“‘陰謀’二字實屬難聽,你該稱這是兵不厭詐。”蕭岩這個已死之人倒是沒有半點羞愧。
“好,就按你說的,兵不厭詐。”孟婆忍不住笑起來,心裏卻想到這明明就是“鬼主意”,一個鬼想出來的主意那不是標準的鬼主意嘛,有趣。
“想知道?”蕭岩挑眉,賣起了關子,“那你先幫個忙,不然,休想知道。”
“你也太小氣了吧?這點小事都要幫忙才肯告訴我。”孟婆不滿意地扁了扁嘴巴,隨後又耐不住地同他道,“好吧好吧,你這人總是喜歡吊我胃口。隻要不違背天地法則,不擾亂人間秩序,都包在我身上。”
“你想去火頭營幫忙,還是去幫老軍醫整理藥材呀?”蕭岩眼中閃著光道。
“果然,我就知道沒啥好事。”孟婆翻了翻白眼,很快就做出決定,“我去火頭營。哼,是不是最近兩天又出什麼事了?”
“昨夜老軍醫抓住了一個間諜,可是他當場咬舌自盡,這必是不正常。我們的戰士大都是各地征來的兵,其中不乏流民。征戰需儲備大量資金,因此從新帝登基開始,就頒布了比過去嚴苛的新稅法,致使遭遇水災旱災的地區,出現了很多年紀不過十五二十的人,就成了脫田逃籍者。這些人沒了田地、養不活自己,就隻能去幫別人做事情謀生。這些事情裏麵最恐怖的就是當死傭。”蕭岩的語氣十分凝重。
“死傭?”孟婆擰起了纖細的眉,眼中困惑不已。
“一些人逃亡是一家子逃亡,他們家中妻兒老小眾多,薄田的那點收成加上賦稅早已壓垮他們。若是不逃走,全家便會被押解到邊塞無人之地墾荒,路遠而且難走,又沒有吃的穿的,很多人在半路就死了。索性躲起來,脫田逃籍之後不再進入官府的名冊中,所以他們就需要去弄錢來,活下去。”
“這死傭就是已經做好必死準備的人,一般是年輕力壯、意誌堅定的年輕人。他們經過嚴苛的訓練以後,隻要完成某些地下組織的兩三個任務,得到的酬金往往夠他家幾口人好幾年的食糧,但是若是失敗,絲毫不能透露組織半分信息,否則自己的家人就要遭受滅家的報複。所以,他們任務一旦失敗,基本就是自裁了,不肯留一點線索。而且自裁以後,其家人可以得到比任務完成多幾倍的撫恤金,死他一個,全家人都可以填飽肚子過上幾年,豈不是件極為劃算的事嗎?”
孟婆聽完,心裏一陣發涼。人世悲慘,竟還有這種人。
“一般混進來幾個收錢換情報的是不會自殺的,但是像老軍醫抓住的這種到關鍵時刻能咬舌自盡的,絕對不是一般的奸細。我估計,他在軍中至少已經潛伏了三四年。過去不急於行動,直到近期要決戰了,他才活躍起來。怕不止那幾個暗地做手腳的,或許還有更深的暗樁,而且這批人也一定有個軍職不低的領頭人,才能自由地送出核心情報。隻是他藏得太深,我雖有一直守他,卻無證據,若繼續下去,定成禍患。”蕭岩慢慢分析道。
“此人確實是個大麻煩。不過既然說給我聽,你不應該有幾個懷疑的對象嗎?”
蕭岩垂下了眼,慢慢點點頭:“你說的沒錯,但我還不能打草驚蛇,那樣太冒險了。”
第二日。
“若敵軍從左側發起進攻,你負責阻攔。”蕭岩指著地圖上的路線道。
“主帥,末將請命隨從與陳將軍一同前去。”哨兵營將軍李三思接著說,“我哨兵營偵查意識極強。若敵軍來犯,可以讓陳將軍做好準備,提前防禦。”
“你所言極是,不過哨兵營……”蕭岩頓了頓,“我另有安排。”
“主帥!我……”
蕭岩一擺手,打斷他的話,且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安排,繼續說道:“我與陳將軍同去,林守之將軍隨從。”
一聽這話,原本想要道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李將軍和林將軍都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李將軍莫急。右側就交給你、張將軍和楊將軍了。剩下的右側由張將軍負責防守。”
一旁把手抱在胸前的張贛聽到這個安排,心裏覺得甚為滿意。
“諸位將軍請回,明日五更天出發。”蕭岩令下,眾人便各自散開了。
當晚,蕭岩來到了陳梁的營帳。
“主帥請坐。”陳梁說著,將剛倒的熱茶推到蕭岩麵前,“茶溫剛好,請。”
茶縈繞著清香和溫熱,兩人看著那杯茶,各有心思。
可惜,蕭岩早已是不需要飲茶喝水的存在了。遞者有意,品者無欲。
蕭岩為此而落寞一笑,他到底還是端起茶,一飲而盡,心中想著,真是浪費了這好茶,他根本連滋味都品嘗不出了。
“好茶,茶都算準了時間倒好,陳將軍料事如神呀,蕭某實在佩服。此次前來,確有要事勞煩陳將軍。”蕭岩開門見山,“最好今日便解決。”
陳梁凝望著蕭岩,點頭道:“好。”
杯中茶盡,茶杯再次被重新倒滿,蕭岩再次開口:“陳將軍可要準備什麼物件,是否需要蕭某幫忙?”
“無須勞煩將軍,陳某一人足矣。”
“辛苦陳將軍了。”
“哪裏哪裏,這是陳某分內之事。此戰,勝利便可以活下去;失敗,一起共赴黃泉,將軍不必道謝。”陳梁微微搖頭,擺擺手。
杯中茶又被人添上,蕭岩這才發覺已經喝了三杯。
“此茶甚好,多謝陳將軍了。”蕭岩含笑道。
“五六年的相處,早已是親如同胞兄弟,哪裏需要言謝呢?”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見外。明日出發後,蕭某想請陳將軍做一件事。”蕭岩挺直了胸膛,語氣格外誠懇。
即便尚未知曉是何等要求,陳梁便立刻答複道:“好。”
這令蕭岩有些錯愕,卻也倍感欣慰道:“多謝陳將軍信任,事情是這樣的……”
第二日,蕭岩與陳梁、林守之領軍向著左側進發。
此時,孟婆正站在火頭營的營帳裏,她對著一旁的小兵伸出手指,輕輕一勾,小兵會意地走了過來。這種情況讓孟婆不由得感歎著:有人端茶倒水,這火頭營可真是個好地方。
“姑娘有何吩咐?”小兵彎下腰,左手放在腹部,鞠了個躬。
“去給本姑娘拿些烤紅薯來。”孟婆眉頭上挑,一手指著營房,一手搭在小兵的肩膀上。
“遵、遵命……可孟姑娘……”看著孟婆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小兵雙頰緋紅結結巴巴起來。
孟婆見狀,嬉笑著收回了自己的手,心想著這些小孩子們真愛臉紅,大抵還是太過稚嫩,內心定是秉持著男女授受不親的準則,倒也是純善至極。小兵一溜煙地就去拿了紅薯,孟婆拿到紅薯以後一邊吃著,一邊往老軍醫的營帳走去。
軍營裏,老軍醫正在查看、記錄藥材的生長情況,記下一個個數據。
孟婆便端著一盤子烤紅薯對老軍醫請示道:“老爺子,吃烤紅薯嗎?”
老軍醫回頭看了一眼孟婆,繼續整理藥材道:“閨女真是有心人,你且在此稍等片刻,老夫馬上就弄完了。”
孟婆聞言,默默跟在老爺子身邊,觀察他是如何記錄的。
半炷香過後,老軍醫走到了藥材的最後一列,總算是忙完了。他直起身來,伸了伸腰,拿起一個紅薯。打開以後,一股熱氣往上冒,不由喜悅道:“真香呀,多謝姑娘,這是我老頭子最喜歡的烤紅薯,一定是蕭岩那小子告訴你的吧?”
孟婆辯解道:“哪裏的話,幾千人的一個營,就靠你的營帳近些,我想著您老人家時常給人查看傷口,回來還要檢查藥材,確實辛苦。於是我就想給您做點什麼事情,這不,我就把我最喜歡吃的紅薯拿來孝敬您了,所以怎會是蕭岩告訴我的呢?”
孟婆心裏嘀咕這邊塞軍營的烤紅薯都成了美味佳肴,哪裏比得上牛頭馬麵從富饒的江南地區帶回來的精致點心。但轉念一想,在這不知道下頓飯有沒有命吃的邊關,有口紅薯解解饞就知足了。
“呦,原來咱爺孫倆都喜歡烤紅薯呀,這算是臭味相投吧。”老軍醫樂嗬嗬道。
孟婆不滿他這話中的形容,當即否決道:“我才不臭呢,再說了,誰和你是爺孫倆。”
“我老頭子都六十了,你也不過十八,爺孫倆怎麼了?”
“您還是快些趁熱吃吧。”孟婆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想她都當了孟婆幾百年,無論是按年紀還是按輩分,他都該喊她一句老祖宗才對。
“小孟呀,你祖籍是清河的嗎?”老軍醫邊吃邊問。
“您這還真想認我當孫女?”孟婆盯著老軍醫好長時間才回道。
“你這小姑娘嘴皮子功夫倒是厲害得很。”老軍醫笑著說道,“來找我老頭子有何要事,你且說吧。”
“軍醫老先生真是料事如神,當真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您。”孟婆十分佩服。
老軍醫解釋道:“不是我厲害。人老精、鬼老靈。世人追尋太多,過分在乎自己,忘記了外界的一切,但我的心空明無物,不求於內,所以能多分出些心來觀察外物,做到有所了解。”
“您的心裏不都是這些藥材嗎?”孟婆嬉戲道。
“你倒是個小機靈鬼。要說你模樣生得俊俏,倒是很像蕭岩那個未婚妻。可她性情溫良,不是你這樣驕蠻的,人家溫柔賢惠。”老軍醫捋了捋胡子道。
“此話說得好似你早已見過人家的未婚妻,如若沒見過的話,那溫柔賢惠豈不是你們自己想象出來的嗎?更何況我為何要和她做比較呢?又不是我要嫁人。”孟婆並不氣惱,語氣也是輕柔溫和的,可每個字眼在人聽來都格外有力。
老軍醫聽進耳裏,倒也讚許地微微點頭:“老夫並非是將你們二人做比較,你是你,她是她,各有千秋。好了,你且說說你此次造訪所謂何事吧。這烤紅薯就剩一塊了,吃完了老朽可就不聽了。”
孟婆趕忙道:“老爺子,前幾天你這裏逮著一個奸細的事情,蕭岩跟我說了,我覺得咱們得想個辦法抓住他。”
“哦?”老軍醫故作驚奇的模樣,“看來,小孟姑娘有辦法了?”
“是有辦法,不過需要老爺子幫忙。”孟婆笑著說。
“還真有?那好。”老軍醫吃完了最後一口烤紅薯。
藥材大帳裏,老軍醫麵前是一眾學徒。
“接下來幾天可能會有戰事,我需要隨軍外出,明天我檢驗一下,看看誰能照顧查看藥材。今日大家準備一下,明日我們開始測試。”老軍醫說完便離開了,十幾個學徒站在原地,還沒回過神來。
營帳的漆黑之地,一個年老的身影同一抹纖細的身影耳語道:“一切準備就緒,就等魚兒上鉤了。”
此話說完,二人身影便逐漸消失在風雪中。
“報告張將軍,敵軍確認是從右側大舉進攻,人數是我軍的一半。目前已到了六裏開外。”一個探子落下了臉,單膝下跪稟告。
“好,列兵!這次我們可以圍擊他們了。馬上通知各位副將,並派人去通知其他幾位將軍。”張贛大喜。
“將軍,不是我們……我們人數的一半,是……是我們總軍的一半。”士兵哭喪著臉糾正道。
“什麼?總數的一半?你說清楚!”楊宗明不敢置信地跑上前抓住士兵的衣領,瞪圓了眼睛大叫。
“這怎麼回事?”站在楊宗明身側的李三思手發冷,有些慌亂道。
“還看不出來嗎?蕭岩他猜錯了!敵軍根本沒從左側進攻。蕭岩帶走了一半的軍隊,此時我軍人數與敵軍持平,即便敵軍比我軍適應此地戰場,但我軍以逸待勞多日,糧草資源暫且充足,軍心穩定,定有一戰之力,諸位莫憂心。事情突然起了變化,這就成了勢均力敵、短兵相見,那必然是殺個你死我活,這種時候哪頭的軍心穩固,他們獲勝的概率就高。”張贛盡力穩住陣腳。
“若我軍擋不住,敵軍想要一舉擊破我軍,繼續加派兵力如何?敵軍至少還有一隊兵留守軍營。蕭將軍走了三天了,已經走得太遠了,現在趕回來不如敵軍來得快,我們現在孤立無援。”楊宗明拳頭緊握。
“這可怎麼辦?”這下李三思也慌了,一時之間不知所措起來。
張贛雙目赤紅,眼神堅定道:“什麼怎麼辦?在軍營中主張出戰的也是兩位將軍,怎麼臨到陣前反而如那小兒般退縮?此等情況自然是全力一戰,沒有後路。派兵急速去左側,尋找援兵,其餘軍隊列陣,勢必要拚死一戰!”
李三思知道沒有任何外援,這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於是采取了張將軍的做法。更何況也是自己主動提出出戰,這被張贛一頓說,下不了麵子,隻得硬著頭皮衝了。
而楊宗明本就主戰,自然不用多說。
“三百步。”站在高處觀測敵軍的哨兵營小兵大聲道。
張贛神色緊張,與士兵們握著長矛的手一樣微微顫抖,眼睛在自己和敵軍麵前來回迅速變動,估量著與敵軍的距離。
“兩百步。”
“一百步。”聲音再次傳來,將士們繃緊了神經,連同呼吸也屏住了,全場死寂一般沉靜,李三思看到有些士兵的雙手已經捏得發白。
“放箭!”張贛大喝一句,緊接著萬箭齊發。
漫天箭雨齊下,敵軍見狀,迅速把盾牌排列在麵前,宛若魚身上的鱗片一般整齊劃一。張將軍依稀能夠看到敵方隻有零星的幾個士兵倒下。
張贛目睹此景,隻覺頭有些發昏,但他仍然強撐著整合軍隊,準備兵戈相交。
“準備!”
地上的冰層經曆了上次一戰,已經變得稀薄,如今被雙方一踩,又化作了稀泥。
蕭岩一方的戰士們剛打了勝仗,倒是士氣高昂,軍心穩定。
“衝!”先鋒營副將接到張贛命令,鼓手隨後“咚咚咚”敲起來。
逼仄的懸崖間,兩滴墨水剛一接觸,就碰撞出紅色來,又迅速擴散。刀劍相接,慘叫聲,嘶吼聲,頃刻間彙集成一片。
在軍營一處不顯眼的高架瞭望塔上,一個身著哨兵模樣的人,正看著遠方戰場,一旁的藍衣女子如酣睡般躺著,那是正在靈識出竅的孟婆。
半刻不到,天邊便出現紅色的虛影,那是孟婆靈識飛回,孟婆眨眨眼,醒過來說道:“援兵到了。”
正當兩軍打得慘烈異常之時,狼族軍隊的後方突然傳來了號角聲,是蕭岩帶軍而來!
“將士們,我們的援兵到了,他們就在敵軍背後包圍,殺過去,和他們彙合!”蕭岩突然出現在張將軍的身前,隨後轉身傳兵令道。
眾將士看見主帥現身,就如同看到了生還的希望。他們情緒高漲,舉著手中的兵器高喝歡呼。
看見蕭岩出現在自己的跟前,還奪走自己的指揮權,張贛的臉色實在是極為難看。
然而敵軍前有張贛帶軍阻擊,退有陳梁帶軍來圍攻,左右還有懸崖的阻擋,想戰不允許,想逃跑又不能,真是進退維穀。
於是,敵軍中央傳出“嗚嗚”的號角聲,如狼的吼叫一般淒厲,他們是在呼喚援兵來解救,敵軍拚命地想要在兩方圍擊中撕出一條求生之路。
“所有人聽著!給我追,要把敵人統統殺光!一個不留!”張贛見敵軍打算逃跑,殺心大起,領著增援來的部隊,追殺了出去。
“不好!”蕭岩忽然大聲喊道,“窮寇莫追!”
沒錯,敵軍擅長雪地作戰,且撤退行動如此迅速利落,好似一早便知道自己要撤退一般,他們一定是提前做好了計劃,搞不好是個陷阱!
奈何戰場上廝殺聲一片,命令早就亂了,就算蕭岩立刻令人吹號角和搖號旗,那些將士早就殺紅了眼,哪裏肯答應?一如此時的張贛,他已滿眼都是戰功和賞賜,自是不肯無功而返!且他親自帶頭衝鋒,後麵將士也隻能跟著將軍向前追殺逃軍。
但衝上小坡,等待張贛的不是一直追擊的敵軍逃兵,而是一茅尖閃亮的敵軍後援部隊。
這支援兵的數量竟然超過此時正逃跑的敵軍。
“糟了!有埋伏!”張贛突然意識到中了計,於是懸崖勒馬般地立即大喝後退。然而為時已晚,敵人已經蜂擁而上。
張將軍邊戰邊逃,最後軍隊死傷三分之二,他自己也是在幾個親信的護衛下,才滿臉血汙地逃回了軍營。
此戰,張贛被算計了,敵軍是有自己計劃的,正所謂兵不厭詐、驕兵必敗。
逃得一命的張贛臉色鐵青,臉上滿是懊惱與憤怒,那不甘與失意死死糾纏著他。他吃了敗仗,本想立下赫赫戰功,如今這般狼狽……隻覺顏麵無存。
戰爭又一次做了熱身運動。
第二日,張贛就向蕭岩陳情請求回朝廷複命,得到許可後,他步伐沉重地踏上了回朝接受新帝發落的道路,與來時的趾高氣揚相比,簡直是一落千丈地頹唐。他再一次敗給了蕭岩,而這一次的“敗”,竟是輸掉了許多無辜將士的性命……
當晚的作戰總結,幾位將軍圍在蕭岩身邊,聽他分析:“此次敵軍援軍加上先行攻打我軍的人數,比上一次要多,可見上次是敵軍刻意隱瞞實力,導致此次我方估計有失,且敵軍援軍如此迅速抵達,定然是早有計劃。接下來,陳將軍負責安撫軍心,盡力救治傷員。哨兵營李將軍增加巡邏人數,楊將軍派人快出探查消息,不可有失。”
蕭岩分配人去,眾將領命。
待眾人散去,孟婆快步走來,興奮地同蕭岩說道:“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和老軍醫抓到奸細了!”
蕭岩麵露喜色,大聲問道:“抓到了?在哪?帶我去!”
孟婆點點頭,立即帶著蕭岩出了軍營。
“枉我待他如親子一般,他竟然往止血藥裏放潰爛散!”老軍醫氣得火冒三丈,正指著上次因差點凍壞了藥材而受罰的小士兵怒斥道。
小士兵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痛哭流涕道:“冤枉啊!師傅,我不是!你要相信我。這藥是楊宗明將軍派人給我的,說是治傷療效特別好,我之前挨了軍鞭,將軍善心給我用過!”
老軍醫更加憤怒了,高聲罵道:“愚蠢!大戰當前,你竟然一點警惕性也沒有!愚蠢的善良比有意的作惡更容易傷害人,軍中條例你從來就沒懂過!”
蕭岩一怔,詫異道:“楊將軍……為何要放這潰爛散?”
“這裏麵起作用的這兩種藥材不但顏色一致,味道也相差無幾,且初次使用並無任何不良反應,隻是傷口難以愈合。若反複使用,傷口不見好,軍醫們不疑有他,反而會加大藥量,會導致傷口越來越難以愈合。我們的負擔就會越來越大。”老軍醫唉聲歎氣道,“這畜牲什麼都不懂,就隨意聽從別人的安排,真是蠢貨!”
蕭岩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傷口越來越難以愈合,在這種凍寒的天氣下,必然潰爛加深,隻怕小傷會成大患,重傷則根本就無法救治。這樣一來會損耗我方兵力,二來就會傳出蠱惑人心的流言,動搖眾人,敵軍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孟婆問道:“那要如何處理?”
“攻我之矛,擋之以盾。”蕭岩淡淡道,他看著地上發抖的士兵,令道,“先把他綁起來。”
一次也就罷了,可以給機會學聰明,若第二次再犯,便軍法處置。有些東西不能冒險,有些人也是定然不能再用。光是善良不一定有好結果,隻有帶著智慧的善良才能真正幫助到人。
蕭岩與孟婆安撫好老軍醫後,離開了營帳,前去找楊將軍。
回主帥大帳的途中,蕭岩問孟婆:“你們是怎麼抓住他的?”
孟婆笑得極為得意,回道:“自然是設了一個局。此戰結束,定有大批傷兵,大多都是輕傷,稍稍休息就能投入戰鬥中,內奸怎麼會放棄這次絕好的機會呢?若是想要削弱我們的戰鬥力,定要有所作為。於是,我便讓老軍醫找了個幫手,再利用幫手引出內奸。最為主要的,是如何給內奸製造露出狐狸尾巴的絕佳環境。”
蕭岩讚許她道:“兵書沒有白看,知道引蛇出洞了。”
“有件事必須和你好好說一下。”孟婆忍不住抱怨起來,“以後隻要是我靈識飛去巡視之時,您能否待我那肉身好一點兒?人家膚細肌白,又是個女兒身,風雪那般大,你總該憐香惜玉地把我往亭子裏挪一挪吧?哪怕是給我披件衣裳擋擋風雪也好啊。還記得上次我這一醒來,竟然連眼睫毛都凍住了,手指都要凍出瘡了,你也舍得讓我這個恩人如此受罪?”
“是蕭某考慮欠妥,下次定當注意。”蕭岩聽了這話,覺得的確是自己做的不周,便有些尷尬地咳了幾聲。
“再且啊,你讓我在茫茫大雪中給你巡視懸崖兩側路線,追尋敵軍蹤跡,察覺無敵軍,你便派軍隊從左側行軍,從南麵繞道到右側來包圍敵軍,聲東擊西的,倒也是絕妙。不過你為何留下張贛、楊宗明和李三思守著右側,林守之和陳梁從後夾擊?”孟婆問道。
“張贛好大喜功,此次前來就是為了立下戰功,回京邀功,所以他不會因敵軍數量多少而選擇退縮。而且,敵軍雖然驍勇,我軍也不差,隻有真真正正打一仗,讓將士們明白自己的戰鬥力,才能消除心底的芥蒂,不再畏敵;楊宗明本就一直主張主動出擊,他也沒有理由退縮;而李三思心思深,顧慮多,絕不會貿然抗衡張贛;林守之作為先鋒軍,雖然傲慢,但才能是有的,而且懂得判斷局勢。他想要主戰不過是想要功績,如今給他這樣一個立功的好機會,他不會白白浪費掉;至於陳梁,我相信他。”蕭岩的語氣雖是輕描淡寫,但卻道出了每個人的特點。
孟婆不由地嘖嘖舌,道:“看透人性,揣摩人心,再給之以利,蕭岩,你太可怕了。”
蕭岩糾正她說:“這叫知己知彼。”
孟婆又問:“那你之前向左側出發,去找陳將軍幹嗎了?”
蕭岩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回道:“我找陳將軍喝茶去了。”
孟婆不滿地瞪他一眼:“休要亂講。”
蕭岩道:“拜太歲的事情留在心裏,不敢忘掉。”
孟婆心想:這倒也對,太歲之事,需要盡快處理,隨時懸掛在頭頂的刀子,最是讓人備受折磨。萬一傷員們傷口久久不得愈合,有人拿太歲動土一事為由,那就真是軍心大亂。這軍人行軍打仗因為生死不定,最是信奉神靈,刀槍劍雨中但凡能保條命下來的,都要朝天叩拜三次,感謝上蒼庇佑。
蕭岩道:“軍中有這陳梁將軍,真是堪當大用。不但知曉天象星相、奇門遁甲,竟連這法事也會,真乃奇才。可惜我是個已死之人,不然,定要和他共享美酒,結成摯交。”
孟婆打量著蕭岩此刻的神情,覺得他的眼神有些飄忽,像是對回憶起了生時往昔,從而產生了深深的眷戀。他閉上眼,再次睜開時,神色又恢複了原有的沉靜,仿佛再一次接受了現狀般的從容,繼續說道:“這些都是陳梁將軍告訴我的:拜當年太歲之前,需要先禮謝往年太歲,這會安排在臘月舉行。此時眾神歸位時,天庭三省各部神司全部到位,各司其職,最後一次查定善惡之時,是拜謝太歲的好時機。”
“行完謝太歲典禮之後,新的一年的供鬥、拜鬥、安太歲、拜太歲,方可正式開啟。而現在的這個時節,早就錯過了該謝去年太歲的時間,也隻能更加禮敬當值今年的太歲爺,為不得已在太歲一方動土而道歉,一邊為眾將士祈福。太歲爺以仁慈為本。而那陳梁他一番咒語典禮進行了足足兩個時辰,第二天再看時,懸崖陽麵雖有風雪堆積,卻一夜之間猛然薄了許多,這下軍營便不必遷移。鬼神莫測,你說,這陳梁是不是個奇才?”
“陳將軍確實是奇才。”孟婆自是表達了讚賞,又問他,“所以,你是在那時計劃全盤告訴陳將軍的?”
“對,我方有內奸,所以這個計劃不能拿到明處,我便將此任務交給陳梁將軍,讓他替我左側行軍,繞路南麵,並在右側懸崖入口處的偏南方埋伏。而我守在大營附近,到時候我軍號角一響,陳將軍再率兵圍攻。敵軍位於北方,所以繞南行軍絕不會與敵軍相遇,我也可以解脫出來,埋伏起來,坐鎮全局。看今日一戰,敵軍沉默多日,卻直取我軍右側,定然是知道我軍往左側埋伏,但是敵軍卻先派兵一半,後麵設兵埋伏,有試探之意。敵軍或者內奸定然知道我軍開始存疑,開始查找內奸。”蕭岩說到這裏,頓了頓後,又繼續道,“之後的內奸會有所警覺,也許……更難尋到了。”
“你放心,這次已然找到了線索。”孟婆指著楊將軍營帳道。
楊將軍的軍營漸漸映入眼簾,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能聽得到哀呼聲從帳內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