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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報告主帥,安將軍來了。”帳簾外忽然傳來洪亮的聲音,女子從軍的故事又一次被打斷了。

孟婆心中有些氣惱,她無奈地抬手扶額,歎息道:“請他進來吧……”

安幾道氣勢洶洶地走進帳內,雙手撐在桌子上同孟婆道:“新的部署已經安排妥當,哨兵營也做了妥善安排,眼下可還有其他安排?”

孟婆聞言,立即去問蕭岩:“這下一步怎麼辦?”

蕭岩緩緩地將話語轉給孟婆,道:“前些日敵軍出動了軍團,說明是早有計劃,我們不能一直處於被動局麵,坐以待斃絕非長久之計,我們也應該設法反攻。”

的確,守不如攻,主動權握在敵人手裏,我軍便會處於劣勢。孟婆覺得蕭岩說得在理,便拿出敵軍的布防圖,展開圖示將蕭岩的一番話轉述給了安幾道。

孟婆細細地指點陣圖,並與安幾道並排討論軍事布防。蕭岩雖有幾分詫異之色,很快便也釋然。他想著如今的孟婆好似已能在軍務要事上獨當一麵,而且隻需他一點撥,孟婆便能悟出大意,著實令蕭岩省心不少。

這兩個月的時間確實沒有白費。蕭岩心想。

兩個月來,孟婆白天巡察軍營,聽蕭岩給她講排兵布陣,古今兵家思想。閑暇之時,蕭岩也教她下下棋、練練劍。到了晚上,則是聽一些曆史典故。蕭岩本不樂意多說話,但如今兩人共用同一個身體,再加上怎麼樣也是有求於人,也隻能按捺著性子給她講述人間種種——譬如硝煙戰場,人情冷暖,更兼帝王將相,兄弟情誼……聽了這麼多的故事,看得出來蕭岩對世事人情、富貴權勢,乃至生命輪回有著很深的見解。

兩個月的光景如白駒過隙,孟婆已然適應了這具軀體和軍營環境,而自己那總是會隱隱作痛的靈魂,好似也終於因此而得到了片刻安寧。

隻是,眼下戰事又陷入膠著狀態,糧草一車車地耗著,已不是車載鬥量可計算的。而如今想到戰事完結之後,蕭岩又該如何與柳小姐解除婚約,孟婆也開始有些不安起來。她能察覺到蕭岩對柳小姐用情至深,本是一紙文書就解釋清楚的事情,為何要經過這般之多的曲折過程?誠然,柳嫣知道後可能會傷心不已,但這也卻是最直接的解決方式了。她也問了蕭岩四五次,但蕭岩每次都含糊帶過,隻道寫信說此事怕是不恭敬,寥寥幾語怎可道明事情原委?雙方皆是望族,該得細致商議,也免得傷了兩家和氣。再則,若是簡單一封書信就斷了關係,柳嫣定然也是難以接受,她性子裏有極剛烈的一麵,也害怕她會衝動行事。

這些話倒是合情合理的,孟婆聽後,便也不再多說什麼。畢竟到了如今,此事不甚著急,她也樂意在這人間看書、聽故事、曬太陽。可細細想著,此事也不宜拖得太久。畢竟第一次做助人完成心願的事情,冥帝對自己又是這般信任,還勞煩招弟代她做遞湯之事,她心裏不免有些掛念,原本想著早日完成這事,好盡快回冥界應卯。在奈何橋日子久了,和鬼差們都親近熟悉,回去投胎之前,還能與他們講講自己這人間的精彩經曆。

可惜每每自己向蕭岩詢問之時,蕭岩總是以時機未到來搪塞她。有一日,許是孟婆追問的次數太多,竟令蕭岩脫口問道:“你我之約,稍做修改可好?”

孟婆一愣:“如何修改?”

蕭岩鄭重地說:“無論如何,我們以一年為期,到時候就算沒有順利解除婚約,我也願意將福報全部與你,誓言一出,九死不悔,可否?”

孟婆有些詫異,雖然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但話至於此,孟婆也就安心下來,權當人間一年遊罷了。

長在比較隱秘的地方的朱砂痣是為了掩人耳目,同時也伴隨著諸多不便。既然已做打算,孟婆便寫了封書信,讓陰蝶靈帶給冥帝和墨。一來將她恐將延期歸去的事情稟告冥帝,懇請冥帝安排招弟繼續代職;二來就是想從冥帝那討教些好處。

做完這些事情後,早餐的時間也已到了,孟婆整個人都因此而放鬆下來,她咽了口口水,開始盤算著那戰地珍貴的米麵做出來的油潑麵。

帳簾被掀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兵訥訥地低著頭,謹慎地邁著腳步向孟婆走來。作為孟婆,對氣息的感受甚是敏銳,她感受到士兵的氣息有些急亂,呼氣急促,明顯是在屏息,她便放下了手中的兵書,抬頭看向小兵。

蕭岩平日裏不苟言笑,乍看上去冷若冰霜,一直都被將領士兵們所忌憚。此時此刻,小兵似乎兵感覺到了蕭岩的審視的目光,他身子更加僵硬,腳步踉蹌,仿佛這地上有許多坑窪一般,讓人覺得他下一刻就會摔倒。

孟婆能夠根據他人氣息來判斷其身份,所以帳簾被掀開的時候,她就知道來者並非之前一直照顧她飲食的小淨。前些日聽說夜襲之時,小淨受了點傷要休養幾日,所以這兩日都是由不同的士兵送的飯菜。

說起小淨,也隻是十幾萬士兵中的一名普通士兵,但他性格開朗,很愛談笑,當真是人如其名的幹淨、純粹。在孟婆來到人間的日子裏,他一直負責照顧她的飲食。

小淨的步伐極為輕快,常常哼著家鄉的小調來給孟婆送飯,他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小虎牙,總是眉飛色舞地與孟婆聊著家鄉的各種食物。

孟婆尤其熱愛人間這充滿了煙火氣的美食,她也格外喜歡聽小淨一臉認真地談著各種關於食物的趣事,無論是從食材的取材、用料、配料、做法……都令孟婆聽得入迷。

小淨的夢想是成為廚子。他說自己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有建功立業的宏偉誌向,他來從軍,不過是因為當兵有口飯吃,不至於成為路邊餓殍。他想成為廚子,因為世間可從不會有廚子挨餓啊!且待到將來戰爭結束,拿到了軍餉,他就能回老家開個麵館,於他而言,這也算是一種立業。唉,餓死的爹娘的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畢竟他們的兒子終於不用再挨餓了。

孩子的心思總是單純的。有夢想卻不知道夢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孟婆心中雖做此想法,但轉念又想到命運本就曲折,何必給人冷水呢?

小淨父母在饑荒裏餓死的時候,把剩下的小半塊堅硬的餅子塞給了小淨。而他死裏逃生,在腹中空空、即將餓死之前等到了從軍的機會。從軍後,他幸運地進入了火頭軍,便再也不用為了沒有飯吃而擔憂了。

孟婆想到這裏,心中決定道:明天定要去探望他。於是,她問那進來的小兵:“小淨的傷勢如何了?”

小兵哆哆嗦嗦,顯然是一直在火頭軍裏幹活,從未見過大人物,今天一早接到命令給主帥送飯菜,忽然間就要麵對軍營中權勢最高的人,心裏不免得有些惶恐。尤其是前些天晚上敵軍夜襲,他們夥頭兵營就是主要受襲的對象,且兄弟們幾多死傷,心中的恐懼未除,疲憊未散。

小兵的手略微顫抖,他將飯菜擺放在桌子上,嗓音有些嗚咽,眼圈泛紅,淚水似乎要滴下來,支支吾吾地回道:“小淨哥……他……他昨晚死了。”

孟婆一驚,拿起筷子的手驀地僵住了。她睜圓了雙眼,沉默了片刻,又繼續拿起筷子。

她默不作聲地吃著這碗熱騰騰的油潑麵,味如嚼蠟。這紅彤彤的辣子之中好似滲透著血腥味道,竟是令人如此難以下咽。戰爭,總是這麼殘酷。小淨無非是冷酷沙場中的一粒沙礫,微不足道,而那其他兵士呢?這場仗,到底失去了多少生命?他們是否都同小淨一樣對戰後的生活充滿希望?在歡笑中、期盼中死於無盡的痛苦與絕望中……

一念及此,孟婆也食不下咽,她揮手讓小兵拿走食物。

孟婆低頭歎息,早知如此,給冥帝送信時,應順道給招弟帶個信。可信上能說什麼,自己又能為小淨做些什麼呢?思及此處,她搖了搖低著的頭,沉默不語。

不知不覺之間,她似乎已經變了。來到人間這幾個月光景,竟然也會想著為鬼眾做些事情,不再是那個傳聞之中冷漠無情的孟婆了。

來世投胎的結果,皆由個人因果際遇而定,誰也沒法預測和改變。天道循環、善惡功過皆有記載,就算不記得自己做過的惡事、善事,但天道都一點不漏的記載著。有很多人自認為自己是好人,到了冥府翻看,卻惡比善多,那就隻能投生畜生道了。

世人常記得自己做過的善舉,而且每每想起,都覺得心裏舒暢,卻常常忽略自己的惡行、惡語。善惡對於人來說,正如身軀的正反兩麵,容易看到手腳,卻難看到後背。但無論何時,這世間總是陰陽共存,不能自欺欺人。

世人的無意之言,無心之舉,看似占到了細小利益,自以為並無大礙,其實都損了自己的福報、添了自己的業力。許多冤親債主,來世又會相遇,彼此折磨傷害,所以世人才說:今生不相欠,來世不相見。

“小淨來世應該可以投生個好人家吧?哪怕不會錦衣玉食,至少也能腹中溫飽,再不用受這般痛苦。”耳邊傳來蕭岩低沉的喟歎聲,那充斥著淡淡惋惜的聲音仿若要敲碎孟婆的心。的確,這兩月餘,他見孟婆與小淨聊得暢快,自然知道孟婆心裏宛若刀割。

“但願如此。”孟婆似有輕蔑一笑,嘲諷似的道,“但這世道戰亂紛爭,三年和平都做不到。想要投生一片平和之土,怕也是難事。而且亂世貧賤富貴都是轉瞬即逝,如何依靠得住?”

“這就是戰爭,殘酷無情,隨時奪走人的性命。”蕭岩似乎早已習慣。

孟婆忽然憤慨地道:“戰爭是帝王們的遊戲,受苦的還是百姓。”

蕭岩聞言,先是驚詫,隨即似笑非笑道:“原來見慣了生死的孟婆也並非真的無情。”

孟婆沒在意這句話裏的褒貶,隻覺得心口被刺了一下,那股莫名的情緒又湧上心頭。

“我以為你是戰無不勝的將軍,沒想到……也不過如此。”孟婆轉而譏諷道。

蕭岩沉默片刻,而後自嘲輕歎道:“哪有什麼常勝將軍,兄弟們信任你,你就得一往無前。我們能撐到現在,靠的是上天對我們的一絲眷顧罷了。但到了最後,我終究也會戰死沙場,如此也算求仁得仁。”

將軍又如何?多少無奈誰人知,這為期一年而讓蕭岩付出了全部的交易,其中酸苦悲卻世人怎會知道,君王又怎會了解。這場交易裏,難免會有蕭岩的私心,但那又能占多少呢?

孟婆想著蕭岩的確已戰死沙場,也算是用行動踐諾了。她心中有些傷感,不再奚落蕭岩,轉而請教道:“接下來如何布局?”

蕭岩惜字如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孟婆不滿地撇了撇嘴巴:“你這話,跟沒說一樣!”

蕭岩失笑道:“我生來是凡人,且又是已死之人,自然不能料事如神,何況天機至深。”

孟婆心想著罷了,她閉上眼,腦中思緒飛過三生石,穿過奈何橋,在彼岸花叢劃過一絲漣漪。陰蝶靈到達了那以黑金色為主色,兼配白色的冥府府邸,穿過朱紅色大門,兩側的鬼差查看一眼,便將其放了進去。

冥帝和墨如玉的美手托起陰蝶靈,嘴角含笑。

陰蝶靈朝發夕返。

孟婆感知到陰蝶靈從冥帝處飛了回來,輕笑道:“給你個驚喜。”

“嗯?”

陰蝶靈落在蕭岩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撲閃著翅膀。孟婆將耳朵湊到陰蝶靈麵前,輕聲交談,蕭岩雖離得近,隻覺神秘,卻聽不懂交談內容。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陰蝶靈便化成了一股青煙,輕飄飄地消失在眼前。孟婆施了一個咒,從蕭岩頭上取下一縷墨發,輕快地打了個節。隨後,孟婆將發節湊向耳後朱砂痣,蕭岩靈識一震,雙腳落地化成人形。

然而凡人依舊看不見他,他還是一股靈識,但不再依附在朱砂痣上,此刻的他更像鬼魂一般伴隨在孟婆身邊。化身之後的蕭岩摸摸自己,喜悅之色難以掩飾,他克製住自己激動的情緒,立即雙手作揖,向孟婆表示感謝。

孟婆滿不在乎地一揮手,驕傲地說道:“還是這樣順眼,原先太過麻煩,如今你這皮囊加我的法力,可以保它一年鮮活如舊,隻是時日一到,就不免化為腐朽。”說到這,孟婆嘴裏又嘟嘟叨叨兩句,“早怎麼沒想到問問冥帝,我可真笨。”

她那神情煞是嬌蠻,倒有幾分可愛之色,蕭岩看在眼裏,覺得她也如普通少女無異,心中自然也被她感染得更為喜悅一些。可想到明日,他又沉下心,不由自主地道出:“明日或許要開戰了。”

“怎麼說?”孟婆嘴裏問,心裏暗暗想到,我怎麼不知道?

蕭岩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早上的陽光這麼好,明日定是個好天氣。”

孟婆一臉的莫名其妙:“可這和戰爭有什麼關係?”

蕭岩隻是深深地凝望窗外,並沒有回答她的疑問。

孟婆不滿地瞪著他,心裏哼哼道:還不如讓你在耳朵後麵藏著,這下可好,出來就敢不理我了。

但是生氣歸生氣,不懂的也得忍著不問,孟婆才不能讓他小瞧了,便附和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們便要好好地做一番準備才行了。”

誰知他還是不作聲,孟婆氣不過地白了眼蕭岩帶著淡淡藍光的魂,偏過頭去不再理他。

此刻的蕭岩站在逆光處,表情掩在昏暗之中,他神色黯然,眼神沉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夜晚時分,營帳內,一張牛皮紙的巨幅地圖上,蕭岩一雙大手從不同路線上劃過,最後歸於一個被特殊標記的紅色圈,對著麵前的安幾道和幾位將軍說道:“三條路徑,各位都明白了嗎?”

“明白,主帥放心,此次作戰,定不辱使命。”幾位將軍語氣堅定。

“好。”孟婆將蕭岩說的戰略一一轉述出來,她轉過頭,看向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半閉雙眼似是睡著的蕭岩,不由怒火中燒。

孟婆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生氣,明明是一份交易,為何這樣容易牽動情緒,何況自己是那個見慣了生死,心已冷硬的守橋人。

然而到了今日,她竟連自己的心思都猜不透了。

第二天清早,陽光從山穀上斜射下來,照在那因夜襲而染血的帳篷上,隱約顯現出的是已凝固在上的暗淡的褐色血斑,士兵們被砍過的鎧甲上因光線作用而劃痕彌合。安靜的早上,寂靜的天地間連鳥雀的鳴叫也沒有了,似乎連鳥兒也感到了危險的氣息,以至於連呼吸都屏住了。炊煙依舊嫋嫋升起,但是氣氛已然不同。戰士們就餐完畢,整裝待發。孟婆心裏總有些忐忑,但也說不上來問題出在哪裏,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孟婆,計劃有變。”蕭岩走到孟婆麵前帶著些許憂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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