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與蕭岩的交易後,孟婆隻身去了冥府府邸,留下牛頭在原地看管蕭岩。
冥府府邸的建築基調以黑金兩色為主,輔以白色門牆。朱紅色大門兩側的鬼差與孟婆也都相熟,彼此之間點頭示意,便讓孟婆進入了冥府。
大門兩側是蜿蜒冗長的遊廊,當中則是穿堂,穿堂前放置了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轉過插屏便能看見樣式別致的庭院,風格是流線型的,磚瓦綴以珠玉,恰如江南園林般精美秀麗,若不是庭院牆壁上繪著陰寒的冥府圖案,恍惚之間還真令人有置身蘇杭之地的錯覺。
這是冥帝和墨的居所,也是他平日處理公務之處,穿過鵝卵石鋪就的庭院,邁過九重石階,兩側如長明燈般的火焰跳躍著灼灼赤紅。大殿之內正是幽冥正殿,石墨黑的巨柱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幽光,內壁金頂上麵繪著的是山海經中各色珍奇異獸的圖騰,色彩斑斕絢麗。
這般時候,冥帝和墨正捧著手中的書卷細讀,忽覺有人來了,一眼便看見孟婆神情凝重地徐徐走來,他自是頗為訝異,然而這份驚訝不過是轉瞬即逝,似是對世間萬物都已波瀾不驚。他緩緩地放下手中書籍,靜默地看著她。
孟婆記得自己初入冥府時,看到的都是如牛頭馬麵、黑白無常這等猙獰古怪的鬼差,遂由此推想,猜測冥帝大約也是個九頭妖怪的模樣。日後見到本尊,才知曉他是個麵如冠玉、清俊如畫的男子。長眉若柳、姿容照人,鬢發如墨,頭戴束發白玉綰,身著黑金錦雲衣,腰間係著赤金與銀絲編織而成的精致玉帶,上麵繡著一層紅底暗色的碧海波紋。肌膚細膩勝似女子,竟仿若有隱隱光澤流動於麵部輪廓上,整張臉有如精雕細琢那般棱角分明,一雙看盡世間天機的眼眸裏閃著琉璃似的璀璨華光,著實有一種淩駕於三界之上的驚豔。
孟婆朝他行了揖禮,隨即將與蕭岩交易一事稟明。冥帝聽了她的一番話,麵色不改,依舊是略顯清冷的雲淡風輕,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難怪牛頭馬麵都說冥帝恩威難測。半晌過去,他凝神淡然道:“好,既是你的緣分,便交由你親自去辦吧。這一年光景,我會讓值守藏經閣的招弟去替你,你辦完此事後必要速速歸來,記住,切莫幹涉人世的自然因果。”
孟婆聞言,微微一愣。她未料到冥帝答應得如此幹脆。
隻見和墨托出一物,交給孟婆。
此物孟婆之前已經瞧見過許多次,正是冥帝和墨的生死簿。
但這並非她可過問之事,隻能先道了聲謝,便領命出了冥府府邸。
回奈何橋時,孟婆想起冥帝剛剛讓值守藏經閣的招弟去替代她一年,心裏有些隱憂。招弟行事粗魯、無甚謀略,不知和墨為何會委派此人前往。但這並非她能過問之事,況且有人損其福報交予自己,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其餘事務也隻能先暫且擱置了。
而說起招弟,一聽這名字便知是個可憐人。想來她生前投胎在邊境的小村莊裏,父母家中貧寒至極,隻能靠區區幾畝田來討生活,偶爾在市集擺個小攤,賣點土貨換得寥寥錢兩,尚不夠一日三餐。她的父母自成婚後便一直期盼生個男孩,以將香火延續下去。哪知千念萬念,盼來了的竟是個女兒,這暫且不說,更令她父母愁苦不堪的是,這招弟一出生臉上左眼周圍便長了個暗紅色的胎記,足有雞蛋那般大小。這番模樣,別說是挑個好人家,怕是連嫁也嫁不出去。
卻說在她之後,父母又相繼生了二妹來弟、三妹想弟、四妹盼弟,到第五個上頭,終於生了個兒子。如今家中有四個女兒,一個獨子,哪怕是家境貧寒,亦視若珍寶。招弟最大,自小便要多受一些苦楚折磨。遂六歲起便給家人們洗衣做飯兼照顧弟妹。弟弟年紀大些後,她又要背著弟弟蹚水過河翻山,去隔壁村念私塾。
這一背就是六年,刮風下雨皆不能阻斷。直到小弟已經高過長姐招弟一尺,才沒好意思繼續讓長姐背著去私塾。
招弟自小對自己樣貌自卑,加上總是下地做農活,便一直穿著粗布衣裳,樣貌要比實際年齡蒼老不少。此後她除了下田做活,還要一直幫父母去市集擺攤賣貨,言行舉止如粗獷野漢一般直爽豪邁,嗓門尤大,總是會蓋過在市集上其他人家的吆喝。
但是家中五個孩子卻屬招弟個頭最矮,大約是她正在生長發育之時,每日負重背著弟弟在家與私塾之間往返,久而久之,骨架都有些變形。
又過了幾年,二妹、三妹、四妹都嫁了人,最後連幼弟也已成家了,卻唯獨沒人向她提親。招弟麵上那塊暗紅色胎記,隨著年紀也越變越大,她也漸漸曉事,懂得美醜,平日出門,都拿白粗布遮著臉,恐他人瞧著會心生厭惡。
但年長的女兒長期在家中逗留,也不是長久之計。父母整日哀歎不已,招弟自己心中也漸漸絕望起來。所幸在兩年後,五十裏外村落裏有人托媒婆來提親,給招弟說一個年紀相當又不曾婚配的男子,不僅不要任何陪嫁,男方還能給幾口袋糧食做聘禮。
那男子父母早亡,家中貧困。可最為不盡人意的是,他自小腳上有些殘疾,是個瘸子。勉強走路是可以的,倒也不會影響下地幹農活。人亦老實本分,還認識些字,算是村裏有點文化的。如今年紀逐漸也大了,叔伯們皆尋思著好歹給他討房媳婦,別斷了香火。年邁的父母正為老姑娘沒出嫁而發愁,聽得竟然有如此好事,他們想著自己女兒能有個歸宿就行,自然也就欣然應允。
招弟心中卻是另一番盤算:自己臉麵如此殘缺,竟然也能嫁出去,即便知道對方有些殘疾,家境貧寒,也不去計較了。她心中想著隻要兩人努力,定可操持起一個家,絕不會比旁人過得差。
如此一來,有了對新生活的憧憬和對未來人生的期待,招弟臉上也多了些喜色和紅暈,暗暗對婚事有些期盼。
卻說出嫁那日,伴隨她的隻是一件二妹穿過、三妹穿過、四妹穿過的粗布紅衣喜服,根本算不得上是什麼鳳霞嫁衣。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男方家則來了一名老漢,牽了頭脖子上掛著紅布花的毛驢就算作花轎。招弟咬咬牙,拜別了蒼老的父母,坐上這毛驢便出發了。
一路上的路崎嶇陡峭,走了半程,老漢停下來拿了些水和幹饃與招弟分著吃,給毛驢也休息了半晌,便又開始趕路。走到山崖最陡峭之處,隻有兩人見方的寬度,忽見一條翠綠的毒蛇從崖壁邊遊來,偏偏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危險臨近。毛驢仍舊賣力往前,不料後蹄被毒蛇纏住,那毒蛇狠狠一口咬下去,毛驢一驚,便沒了方向,掙脫了老漢手上的韁繩,徑直奔到崖邊,那毛驢收不住四個蹄子,就那樣馱著招弟從崖上墜落了下去。
招弟死了,且死得突然而驚心,以至於她死後都一直駐留在自己的屍身旁久久不肯離去。待到她靈魂飄往冥府之時,隻覺得自己一生太苦,不願再投胎為人,懇求著冥帝收留自己,她願意永世在這冥府安家。冥帝念其身世可憐,也動了惻隱之心,便讓其值守藏經閣。
孟婆一邊想著招弟的淒苦身世,一邊回到了奈何橋,見牛頭和蕭岩背對背坐著等她,她竟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踱步走到蕭岩跟前,素手一揮,一個泛著幽幽綠光的譜子便出現在她手中。
將軍蕭岩抬起眼,清楚地看到上麵有三個字:生死簿。
孟婆緩緩翻開,找到蕭岩的名字,隨即施法。她雙眼緩緩閉上,朱唇輕啟,默念咒術,手指在“蕭岩”二字上飛旋。
鬼民被鐵鉤懲罰灑落地上的鮮血已被曼珠沙華吸食,冗長的隊伍已消失在奈何橋對麵,鍋中孟婆湯將盡,逆流的忘川河悄無聲息,嬌豔的曼珠沙華停止搖曳。整個世界刹那間靜得出奇,時間如同凝固了一般,這便是和墨交給孟婆那本生死簿的魔力。
那是他作為蕭岩的最後片刻,靜默已是最好的祭奠。
不足半炷香的功夫,“蕭岩”二字已然消失在了生死簿上,隨後化作一縷縹緲如夢的輕煙,融入進了孟婆額間的朱砂痣裏。朱砂痣瞬間閃現一道紅光,璀璨華光隱去之後,那抹朱砂變得越發嫣紅,恍若赤朱鮮血。
孟婆摸了摸額間朱砂,看向蕭岩道:“交易即成,便無反悔。凡是你人間心願,我定能達到。”
蕭岩堅定道:“我亦是無悔無憾。”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孟婆感受到自己額間的滾燙之意,心中一驚。仿佛連朱砂痣都感受到了蕭岩的決意,且痣的顏色越豔麗,代表了還願之人的福報越高。擁有如此深厚福報的人,卻甘願放棄輪回,不知道這中間有多少劫數。
也許是因為朱砂的緣故,令孟婆對蕭岩有些刮目相看。隻是,這威風凜凜、叱吒沙場、身經百戰的將軍,怎會偏偏執著於兒女之情?難道求得來世續緣不比此時還願的代價小嗎?
但事已至此,追究蕭岩過往已毫無意義。隻不過……這還是第一次,孟婆的心中竟也產生“好奇”的思緒。
“事情已成?”蕭岩臉上並無異色。
孟婆點點頭。
蕭岩幽深的眼眸裏卻閃現了一抹不易被察覺的遲疑,他斂了斂眼,低聲問道:“何時啟程?”
孟婆見他帶著血汙的發絲依舊淩亂地垂在額前,染血的鎧甲依舊泛著凜冽的寒光……她心中默默輕歎,隨即伸手,輕輕施了一個法訣,將他身上的這一切都隱去了。
做完一切,孟婆收起生死簿,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即刻啟程。”
她拈了一個訣,二人順著蕭岩的執念,穿過了冥府大門與人世種種境地,孟婆仿佛能感受到他執念裏的家國情懷、愛恨情仇,那些都來自他的記憶,一腔熱忱隨著金戈鐵馬踏平白骨高山,“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快意恩仇衝進孟婆的心口裏,她能清晰地觸碰到他的悲涼與無奈。待到這記憶長河走到了盡頭,他們二人已來到了他死前的地方。
孟婆張眼望去,此處是一副煉獄模樣。躺在血泊中的蕭岩的屍體耳後慢慢出現了一顆鮮紅的朱砂痣。本來毫無生還可能的屍體,卻在法術下緩緩睜開眼睛,慢慢坐起身來,似乎絲毫不覺痛楚。
孟婆凝聚神識,住進了蕭岩的身體裏。她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撥開周圍的屍體,撐著滴血的紅纓槍,找了塊空地站起來。還好,這蕭岩雖受了致命傷,身體卻並無殘損。孟婆稍微鬆了口氣。抬眼間,望向遠處,看著積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戰場,怕是隻能用人間煉獄一詞來形容了。她輕吐氣息,踏著那些交錯的屍體,一個接連一個……孟婆離開了戰場。
落日餘暉下,一場經曆了三天三夜的惡戰剛剛結束,戰場還未來得及清理。
蕭岩的靈識附著在耳後的朱砂痣上,在術法生效的這一年裏,蕭岩可以感知外界的一切。隻是,他說的話隻有孟婆可以聽到,他的思想也隻有孟婆能感知到。其他凡人,卻無法看見他的存在。
自離開戰場,蕭岩未出隻字片語,但那朱砂痣卻燙得厲害。
孟婆知曉他情緒激動。再次目睹戰場上堆積著數不盡的屍體,他必然心情複雜。孟婆自是暗想:牛頭馬麵、黑白無常要受罪了,這屍橫遍野的模樣,他們四個得渡多少亡靈?代職的招弟一上任就要麵對這一群群斷首斷足、死狀各異的鬼眾,估計也要被嚇得不輕。
走了許久,連綿的營帳出現在眼前。
孟婆道:“看到營帳了。”
“你往前走進去,大營裏有一個人叫安幾道,他是我的軍師兼中路將軍,也是我的好兄弟,其他人並未與我熟識,你如今假裝我的模樣,隻需對他瞞天過海便可。”
“知道了,這些都交給我吧。”孟婆接著說道,“說說你們的事吧。”
“戰場是最可怕的人間地獄。”蕭岩悵然地道出曾經往事,“從我初入軍營說起吧。年少時,總是意氣風發,一心盼著建功立業,報效國家,名垂史冊。可是,戰爭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容易。第一次麵對浩蕩萬千的敵人時,我心中懼怕不已,險些握不住纓槍,幾乎就要死在敵人刀下。危急時刻是先鋒營將軍,也就是幾道的父親救了我。從那以後,我結識了幾道,我與他誌趣相投,成了兄弟。我們一起喝酒、殺敵、征戰……”蕭岩回憶著那段快樂的日子。
孟婆靜靜聽著,西邊的落日餘暉為軍營罩上了一層金紫絢爛的披紗,自是一派醉人嫻靜之色。
此時的將軍大帳裏,安幾道正靜靜坐著,他一言不發,凝視著跪在麵前的先鋒戰士。那士兵雙眼泛紅,忍著悲痛向將軍們報告著軍務:“此戰分三條路徑,主帥攻擊左側翼,安將軍主攻,陳將軍負責協調。戰場激烈,我方全部兵力投入戰場,但敵軍的側翼未被衝散,反成包圍之勢,主帥被敵軍圍困,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魚肉。無救兵可搬,困境之中,唯有破釜沉舟正麵迎敵。此戰,主帥拖住了側翼的兵力,所以主線大獲全勝。但我軍右軍攻擊側翼的將士兄弟一個都沒回來,主帥生死未卜。”
軍營裏一片沉寂,眾人麵色凝重,自是默默哀悼,卻沒有一個人流淚,自古名將不得輕易揮灑淚水,於人於己,都不可軟弱。
安幾道久久不語,與蕭岩共同度過的點滴時光恍若昨日夢魘,他痛心地閉上眼,不願再去回想。
然而天帶暮色之時,孟婆來到了軍營。消息很快在士兵中間傳開,他們的蕭岩主帥竟然回來了!
安幾道聞訊之時震驚不已,他跨出大營,幾乎是飛奔著走上前,一把抱住蕭岩,聲音喑啞:“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安幾道的熱情令孟婆不適,她在心中默默對著蕭岩道:“我要推開他。”她不喜歡這種接觸。
“不可。”蕭岩不容置疑地說道。孟婆雖有些不滿,但二人有言在先,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一邊是九死一生的蕭岩,一邊是抱著他的兄弟。孟婆無論如何也得過了這一關。如果連蕭岩的兄弟也騙不過,她又如何能騙過蕭岩的愛人呢?
好在安幾道隻是過於激動,他捶打了蕭岩一下便即放開。孟婆此時才有時間去打量安幾道的模樣:肌膚是古銅色的,冷峻的麵容中自帶一股傲氣,劍眉星目,下巴瘦削,左額角上一道明顯的刀疤,似是陳年舊傷。其身姿挺拔、氣勢剛健,一看便知是自小習武之人,雖不及蕭岩的姿容耀人,但也是生得極為出眾。
安幾道要帶著蕭岩療傷,立刻便屏退眾人。孟婆早已在暗中施法,隱去了蕭岩的致命傷。蕭岩最重的傷口並不能讓安幾道看到,受這樣的傷還能活著,不由惹人生疑。
醫官幫蕭岩包紮了一下傷口,叮囑蕭岩多多休息、不要憂心。安幾道一聽,自覺不便打擾,便也知趣離開了。他前腳剛走,孟婆後腳便跳下床,拿起桌子上的食物大口吃起來。
這人間的食物果然味道不錯,滿滿的煙火氣息,與牛頭馬麵平日打包來的就是不同。孟婆笑著邊吃邊想。
“孟婆也會餓?”蕭岩略有驚訝。
“本是會餓的,也怪我笨,怕軍營中食物難以下咽,就服了忘川結出的定息丸,這一年在人間都不會餓了。誰料軍中夥食做的也如此好吃,唉,真是後悔浪費了我一顆定息丸。現在倒不覺得餓,但是也想嘗嘗的,其實吃食與饑餓是沒什麼必然關係的,好吃的東西就算不餓也可以吃。再說,這是為你準備的,若你一口也不動,難免會令人懷疑。”
“這是我聽見孟婆第一次說這麼多話。”蕭岩輕笑道,“辦成此事,你便可以去轉世投胎了吧。我這人生前福運濃厚,福報定然不少,不必擔心,你將來定會投個好人家的。”
“希望如此吧。”孟婆說:“我在生死簿上瞧過,你生前做好事的同時也造了許多殺業,這是一筆算不清的賬。但不知為何明明無法計算,朱砂卻如此殷紅,福澤會如此深厚?”
蕭岩一愣:“我也不清楚。”
孟婆感到疑惑的問題還有很多,不過如今既然已經到了人間,距離找到答案的時間還會遠嗎?
此時又有人來報,孟婆略聽了一下,來報的小兵說,此前一戰雙方皆是損失慘重,暫時都無再戰之力,所以休戰一個月。
孟婆舒了一口氣,總算有一個好消息。
這一月內,安幾道並無察覺異樣,照常來找蕭岩推演兵法。閑時也會與蕭岩下棋。這段時間,孟婆對棋藝和兵法都有了不少了解,當然,這都是蕭岩一句一句教的。
此戰交戰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走到這一步,已經不能再退,那就必然要分個勝負,此時撤兵所帶來的影響,對兩國的帝王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撤兵,帝王開疆擴土的計劃將被切斷,戰爭失敗帶來的影響是可怕的。戰敗者將背負奴役百姓、好大喜功的罵名,而這些戰死沙場之人也算白死了,千古名將的美夢就此破滅。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朝廷忽然下令,陛下要禦駕親征。聽到消息的蕭岩仿佛嗅到了災難的氣息,他的話也越來越少,許是心有憂思。
他的沉默令孟婆擔憂,她想去找安幾道說幾句話,一是打探消息,一是開解蕭岩。
夜風習習,安幾道正在營地裏與士兵閑坐。孟婆走到安幾道身畔坐下,抱膝抬頭望向星空。漫天的繁星閃爍,與營中星星點點的火炬形成呼應,使得孟婆想起上元節,那飄向遠處蓮花燈的點點光芒。
她想起了那似曾相識的小少年,還有那個名字帶來的失落。
安幾道開口打破了兩人的沉默,他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不知這樣的月色我們還能看多久,也許隻剩下半年了吧?”說罷,他擦拭了一下手中的寶劍,站起來掄劍在空中揮動了數下。
蕭岩沉默著,孟婆亦沒有代替他接話。她自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安幾道。
“多懷念以前的日子。記得有一次,你我二人偷了父親的酒,還喝得酩酊大醉,被他發現後,罰咱們洗了全營的衣服,洗得整個手都褪了皮。長出新肉後,再拿武器,雙手實在是疼得厲害。”安幾道站起來,看著手裏的劍,似是回想起當日畫麵,不由失笑出聲。
“是呀,疼得厲害,還疼了好久,我拿纓槍的手都不穩了,還誤傷了人。記得當時你還抱怨說,不如挨一刀來得痛快。”孟婆接下他的話,說得有模有樣。這些事都是在過去無眠的幾個月裏從蕭岩殘存的回憶中調取的。蕭岩似是在用最後的日子,重新回憶了當初的美好,而孟婆便是他唯一的聽眾。
“且從那以後,你我再也不敢偷酒了。可那美酒當真醇正,令人至今仍舊懷念。然而今非昔比,你我再也都回不去了,一切都變了,而你,也要離開了。”安幾道說。
離開?去哪?莫非安幾道看出破綻來了?一時之間,孟婆心中驚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