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將臉凍幹,我裹緊衣襟,回到破廟。剛跨進房門,就對上一雙水光靈動卻充滿焦急的美眸。
“小沈,怎麼去了這麼久?這孩子巴巴地等著你,就是不肯先睡。”杜老說。
我摟過肅肅:“睡不慣?明天一早蘭陵就去買你喜歡的早點,好不好?”
“蘭陵,”肅肅柔聲喚道,“不難過!”他竟覺察到我的情緒起伏!
和衣躺下沒多久,外麵騷動起來……人多就是這樣!我盡量摒棄雜念,依舊輾轉難眠。外麵的動靜越來越大,連肅肅和杜老也睡不穩。我隻得起身,肅肅也想跟著起來。我搖頭:“你躺著別動,夜寒容易感冒。我去看看什麼事?”
乞丐們圍成一團在那指指點點,我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與他們也差不多了!……中間好像躺著一人,撲鼻的血腥讓人皺眉……
“……何人?哪旮旯來的?”有人在問。
“不知道,從未見過啊……”
“今晚入睡之時,還未看到……”
“半夜撒尿,看見一黑影爬來,還以為撞鬼,嚇死俺了!……”
“剛問一句,他就背過去了……”
“是不是死了?看這滿身血的!……”
“不會是被追殺到此的吧?……”
“會不會前麵又打起來了?……”
“都快過年了,還打?……”
“看樣子也可能得了不治重症!……”
“還有氣嗎?……”
七嘴八舌……
腦中閃過一種可能性,我撥開人群……果然,地上躺著的老人正是杜昆來搗亂前的那位重傷老者!滿身鮮血已在衣衫上凝結,幸好光線昏暗,否則更嚇人!我直接搭上他的頸動脈……沒死,但很弱、非常弱,離死不遠了!我迅速跑回跟杜老說明情況,我們一致決定還是先把人抬進來再說。
於是我又花了兩銖錢,請眾人合力盡可能平著將他抬進來,安放在幹草上。眾人又提供了不少幹草和一些破爛鋪蓋後,遠遠躲開,都怕又有一人死在這……不吉利!
看著昏迷不醒的老人,一時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急救!胸肋斷裂,絕對不能實施心肺按壓……還是得先喚醒他,才能進一步確診!我掐他的人中、虎口……好半天才有動靜。老人喘著粗氣,略微清醒。我們都知道這種傷疼起來肯定生不如死!
我輕聲問道:“老人家,聽到我說話嗎?我們是……之前大槐樹那裏擺攤的醫生。您怎麼受的傷?”老人微微轉開目光,明顯不想提。那我隻能說:“您傷得很重,眼下隻能先止疼。我會為您注射麻藥,痛感會逐漸消失,同時身體部分知覺也會跟著消退。這都是正常現象,不用害怕。麻藥的效力明早就會消退。我們隻是想先緩解您的痛楚,讓您好好睡一覺……您同意嗎?”
老人望著我,勉強道:“多……謝……”鮮血順著嘴角直淌。
“別說了……不客氣、不客氣!”我趕緊道,“別說話,省點力氣養養神。隻要您同意就行。”借著月光,我把麻醉劑推膛。
不一會兒,老人再次陷入昏睡,隻是這回氣息平穩不少。我帶著肅肅靠倒一旁。
天剛亮,就忙著查看老人的狀況,卻發現他已睜開雙目。讓我們再次確定他沒受傷前,體質一定很棒、非常棒!
與杜老再三商討後,決定先為他接合腿骨!看傷處應該不超過四十八小時,接合的成功率很高!至於肋骨……一般的治療方式是任其錯位愈合!可他幾乎全斷了,這又不能手術,為了防止碎骨或任意一根骨頭在自行修複生長中刺穿內臟,還是要靠杜老的手法盡早為其撥正!整個過程難以想像的痛苦!即使有麻醉劑的輔助,也隻能是當時鎮痛,事後還得靠病人自己捱。這麼大歲數了,我們真替他捏把汗!而且這種傷,至少一周不能正常飲食,嚴重的連水都不能喝,在醫院可以打點滴,在這靠什麼維持體力?
沒想到老人聽完,很平靜地接受了!我想勸他再考慮考慮,事關重大啊!可似乎也沒有第二種選擇,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病人都同意了,醫生沒理由再耽擱!
白天,乞丐都出去討生活了,整個土地廟就剩我們四個,非常安靜。我讓肅肅麵朝外,坐在房門口守著,有人來的話,提前知會。
麻醉劑再次推膛,“手術”進行了整整一上午,汗水浸透了內外衣衫……終於,杜老率先摘下口罩重重呼氣:“基本完成!腿骨隻要三天不移位,骨縫不歪,問題就不大。影不影響走路就看他恢複情況了。至於胸肋……隻能先這樣了,根據恢複狀況再慢慢觀察病象。”
我也摘下口罩,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水:“這幾天吃飯是大問題。輕微地吞咽都會活活疼死人,而且極易引發大出血!”
杜老歎道:“我們已經盡力了!隻能希望他造化大了!……止疼棒和退燒藥還有吧?麻醉劑一退,夠他受的。”
我點點頭,驚訝地發現老者又睜開眼睛望著我們。雖然不敢保證做到全麻,但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效力,也足以讓正常人昏睡到晚上,尤其這麼重的傷,怎麼可能這麼快蘇醒?這不科學!難道他練過什麼傳說中的高深氣功?
“老人家,您還是閉上眼睛安心休養吧,我們會輪流照看您的。”我已累到無力探究生命的奧秘,“一旦身體恢複知覺,那種疼痛絕非常人受得了!我這還有些鎮疼的藥,但也用不了幾次!”
老者聽話,緩緩閉上眼睛。我撐地起身道:“杜老,您先看著他,我們出去買點吃的!”
和肅肅來到街上,還是一樣的熱鬧喧囂,隻是我混得越來越差!不少商販直接讓我走遠點,別妨礙他們做生意。自打昨天杜昆鬧過,我還沒時間、沒地方梳洗換衣。唉!再不濟也該給肅肅換身新衣,過新年嘛!這麼漂亮的孩子,不該跟著我這般委屈!
看到一家布莊,牽著肅肅走進去。
“走、走……別碰臟我的布!這些可都是上等的絲綢!”這家掌櫃也想趕我,“……你們要裁衣,就去西市買些零絹吧!”
我拿出錢袋在他眼前掂了掂,立馬換來一張笑臉:“客官……娘子慢慢看,南北各國布料都有……您的眼光真是不錯,這是吳州最有名的湖縐,最適合……”
我一眼看中一塊鮮紅的麵料,極配肅肅,肯定豔麗無雙。但又怕太過招搖……最後退而求其次買了棗紅色和一塊翠綠的厚重衣料。我問老板:“掌櫃,我想給孩子做兩身新衣。請問哪裏有製衣的師傅?”
“這都快過年了,大都閉市回鄉了……街東老劉家的娘子還沒走,裁衣繡工都不錯,就是不知還願不願接活了?”掌櫃說道。
我道謝付錢,朝他說的地方走去。亂世窮人多,有錢誰不想多賺些?劉家婦人獅子大開口,喜滋滋地收了我六銖錢,一再應承多絮些綿、做足保暖!量身時,我才發覺這幾個月雖然顛沛流離、奔波勞累,卻並未妨礙肅肅長高不少。
最後,劉家婦人告之五日後來取。
“過年有新衣穿,高不高興?”回去的路上,我問。肅肅並沒有什麼特別欣喜的反應。反而我撿來的那個麵具成了他唯一的玩具,每天愛不釋手,時常蓋在臉上。
捱過最痛苦的前三天,老者的麵上開始有了一絲血色。前三天隻能喂他吃點小米粥,而且一天隻能吃一次,一次量很少。
第四天開始,他就能吃下一大碗肉羹,恢複力相當驚人!
他說他叫王昱,是王翊的後人。又是王翊?我忍不住問:“老人家,王翊是您什麼人,住在哪裏?我們初來乍到,很多事不了解。您告訴我,我們通知他來接您!”不過算算年紀,這個王翊也不小了!
王昱盯著我半天,問:“你們當真不知王翊?”
我跟杜老對視一眼,同時搖頭。王昱眼中閃爍不可置信,剛要開口……
“鬼穀子!”出聲的是……竟然是肅肅?!
王昱看向肅肅:“小小兒郎竟比他們都有見識!吾乃鬼穀子第十八代孫!他們竟要找先人前來接我,是咒我死嗎?恐怕也沒這個本事吧!”說完想笑,牽扯傷處,又是劇痛不已……
哦,原來是鬼穀子,早說啊!大名鼎鼎的曆史人物,當然聽過,隻是不知道他的本名。讓我驚訝的是,肅肅怎麼會知道?“你讀過書嗎,上過學堂?”
肅肅搖頭:“一旁聽來的!”語氣充滿了遺憾和失落。
“嗬嗬……”杜老幹笑兩聲緩和尷尬,“鬼穀子可是春秋戰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兵法家。”
“兵法家?”我疑惑地望著杜老,“我怎麼記著這人是個算命的?”
杜老一愣,王昱臉一抽,黑了幾分。
“小沈,你、你記錯了!”杜老忙打圓場,“鬼穀子是春秋戰國時期各國爭搶的大人物,有驚世之才,出過兵書……連後來的孫臏、龐涓都是他的徒弟!”
“噢!”我這才意識到說錯話了,其實是誰都無所謂啦,但古人向來重視名聲和傳承,更不能刺激病人,趕緊補救:“對,高人都是全能的,精通兵法,就能預測戰勢。戰事都能預測,其他事更不在話下,一通百通……嗬……一通百通……”
王昱望著我們,微微歎氣,悠悠道:“兩位神醫也算奇人!醫術高超,令在下折服!從前老夫也自詡精通岐黃,此番……遇襲,卻計無所出,自覺無力回天!那日逃至大槐樹,原本隻想暫且躲避不至淪為魚肉,卻有幸得遇兩位高人相救,鬼門關前硬是被拉了回來!全賴兩位醫術精奇,光是止痛一招,就令老夫深感……之前所學實乃天地陰陽之皮毛!隻是二位平素相談……舉止甚為離奇,令人費解……世人隻要談及王翊,無不垂首景仰,但你二位卻懵然不知!還有什麼春秋……時期,是孔聖修撰的《春秋》嗎?”
我們隻能尷尬笑笑,不敢再接話,說多錯多,趕緊轉移話題:“老人家,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管別的啊?其實能不能救您,現在還不好說!要看骨頭的愈合情況,會不會發炎、會不會再次錯位、會不會損傷內臟、會不會留下後遺症……身體能恢複到什麼程度等等等等,所以您目前首要的任務就是把傷養好,其他什麼都別管,想多了傷神!”
“沈醫生,不必自謙!那日別家醫館前來搗亂之際,老夫並未走遠。單憑一句醫者父母心,令老夫動容。及至後來不畏險阻,隻身徒手救活溺斃小兒更讓老夫眼界大開。兩位無愧神醫之名!”王昱道,“如今老夫性命已然無礙,再過幾日,待氣息貫通,便可運功療傷,加速傷愈。”
“別!您可千萬別亂動!”我嚇一跳,“根據以往的臨床經驗,這麼重的傷,非得躺個一年半載……至少三個月不能下床!”
還運功療傷?開什麼玩笑,腦子燒糊塗了!自從見識過王朝的身手,我已深深明白所謂的功夫不可能像武俠作品描述的那樣飛天遁地、出神入化、無所不能!學武之人,也就體質比常人好點,身手靈活些,一口氣比我們頂的久些。所謂內功,可能指的就是養生的氣功。練的越久,氣息越順,身體越棒。但他現在受的可是外傷,需要外科解決。雖然這裏沒有外科,但也絕不是僅靠體內一口氣就能痊愈的,那還要我們這些醫生幹什麼?
我勸道:“您還是閉上眼睛睡覺吧!可不是我嚇唬您,您要是亂動的話極易引發感染再次垂危!還有我們世代隱居在山中,不問世事,所以言行舉止有點脫節……就是跟你們不太一樣。如果不小心說錯什麼惹您不高興,您也別介意。”
王昱淺笑:“先祖一生勞碌,雖滿腹驚世之才,卻看透權勢爭鬥。手足傾軋,殺戮不斷。心冷意灰,傳下遺訓,王氏一門隱入太白山中,不參朝事。山民如何談吐,如何舉止,老夫豈會不知!且我族為盛名所累,慕名來訪者眾。神醫麵前,老夫不敢自詡閱人無數,但也能識得幾分真麵目。神醫絕非山野村民!”
我幹笑著苦想怎麼往下編?王昱直接道:“沈醫生無須提防老夫!二位是在下的救命恩人,難言之處,吾亦不會追問。”
果然心明通透,上路子!
他又看向肅肅:“此子伶俐,隻是尚未入得聖門。若由老夫教導,不出三五年,必有所成。眼下老夫動彈不得,不然定當為其摸骨,看看是否有緣承接鬼穀一脈!”
別……就您啊?別打肅肅主意,我心中大喊不妙。
怎麼言談話語中……我感覺他認為自己非常厲害?也不想想真厲害的話還能被人打成這樣?肅肅交給他……還得好?趁早拉倒吧!
“王大爺,我叫您大爺了,先顧好自己的傷行不行?到了您這歲數,還是安享晚年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您放心,這孩子我不會放任他一輩子當文盲……呃……目不識丁。過完年,我就找學堂請個夫子教他讀書。肅肅,想不想念書?”
肅肅直點頭。算算年紀,他該入學兩年了。我得盡快把生活穩定下來,現在是學習的最佳年紀,錯過了遺憾終身!
“沈醫生……是否輕武重文?”王昱看出來了,“身處亂世,沒有高強的武藝傍身如何立命?如何安邦?”
高強的武藝?然後呢?像您一樣,被追殺得連把老骨頭都要讓人給拆了?這叫立命?借用一句老話:淹死的都是會遊泳的!
會武功,往往因此惹來仇家,不如一開始就別學了。不懂怎麼打,自然就不敢打!遇到危險躲遠點,莫名招人追殺的概率是很低的。我寧願肅肅一輩子安安穩穩地當個凡夫,平平順順才最重要。
王昱是病人,我不想跟他爭辯,還得順著他的話說:“他想學我不反對,但還是得先認字識理啊,否則就算您給他一本絕世武功秘籍,他也看不懂啊。學習聖人之道,才能明事理辨好壞,不然仗著武功作惡,不成了魔頭嗎?”
“沈醫生,”王昱說,“你可知曉有多少人想拜老夫為師?”
拜你什麼?拜你所賜,三天兩頭被人砍嗎?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再怎麼說,我也不可能把肅肅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重傷老頭吧?!“王大爺,剛剛我也說了,我們真的不太了解世情。不過您放心,不管您是誰,我們一定盡心盡力救治。等您好了,才有條件當個好師父呀。到時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好不好?”王昱微微點頭。
我對杜老說:“肅肅的新衣差不多好了,我們去取。這還是麻煩您照看下。”
本就是粉雕玉琢的美人兒,洗幹淨小臉,換上新衣更是光芒四射,就連劉家婦人也目不轉睛地看呆了。當我看到領口和袖口鑲縫了一截短皮毛,才意識到此綿非彼棉,我認為的棉花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廣泛運用於成衣製作。他們說的“綿”,是絲綿、絲綿絮,來自下等蠶絲。所以這個時代的人保暖主要靠動物皮毛。上等人用皮毛製衣製裘,而百姓能有件像樣的毛皮圍脖就很奢侈了。
劉家婦人說:“如此好看的小郎還是頭回見。前回大嬸帶他來裁衣,奴家還以為是女娃。”
大嬸?我一僵,幹笑著出了門。
肅肅習慣性又要往臉上抹泥,被我阻止:“難得穿新衣,就美一回吧。”
土地廟前圍了很多人,都在向裏張望。平時這個點,除了我們四個,幾乎看不到旁人。發生什麼事,惹來這麼多人圍觀?杜老和王昱行動不便,應該不是他們招來的……不會又有什麼麻煩吧?!
這時,從裏麵走出一隊身穿鎧甲的士兵,沒戴頭盔,但紅襟標明他們是東魏兵!突然有人指著我說:“是她,就是她!”
“不是我,不是我!”我本能否認,順手把肅肅藏到身後。
領頭的士兵問:“你不是沈蘭陵?”
“是……是我!”這下賴不掉,都指名道姓了。
“跟我們走!”士兵說。
“去哪?我不去!”腦中閃過黑暗的牢獄,怕是一去再也出不來了。難道杜昆還不肯放過我們,竟然能神通廣大到調動軍隊來對付我們?
領頭的士兵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由不得你不去!”我掙脫不開。隨即看到杜老也被架了出來。
“我去,你們別為難老人家。杜昆那混蛋還不肯放過我們嗎?”
“杜昆?”士兵好笑,“爾等有何恩怨不甚清楚,現在是將軍急召醫工!你說的那個杜昆是不是杜氏醫館的神醫?昨日已然前往。現在全城的醫工都被召集,聽說你們也是醫者……徒手就能救人?那也在征召範圍!”
“那我一個人去行不行?你看他腿傷還沒好,行動不便,去了也沒用!”我想的是萬一有什麼事,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廢話少說!這是軍令。他既是醫者,就得一同前往。走!”士兵板起麵孔道。
“那大人您好歹讓我收拾下行李吧?”我想拖延時間。
“就你們那些破爛不要也罷,若得主上滿意,賞賜何止金銀布匹!”
杜老身上歪歪斜斜掛著醫箱,我趕緊接了過來,並悄悄問:“王昱……情況怎麼樣?”
“老樣子,還躺那呢!”杜老說,“他們衝進來就要帶我走,本來還想講兩句理,他們一腳就要踹上王昱了,被我拉住……唉,反正他那傷,現在也做不了什麼,咱們在與不在差不多。所以剛剛我把止疼消炎藥都給他了,又花錢請了兩個乞丐代為照看!隻能這樣了。”
我也歎氣,道:“那就請大人帶路吧,不過杜老腿腳不便,能不能請人一路攙扶?”
“不用了,馬車就在前麵!”
馬車?“大人,這病人不在城中,很遠嗎?”我不禁問道。
“距城向北五十裏!”此話一出,士兵頓覺失言,怒道,“問那麼多幹甚?趕緊上去,不然把你們全綁了。”
“不敢,不敢……”我低頭賠笑。
車上黑漆漆的,連窗戶也被封了。車上還有另外幾個人,話語間相互了解,原來都是禽昌城的醫工。到底什麼人得了什麼重病,需要這麼大的陣仗,連我們這種“乞丐”醫生都不落下?
馬車顛簸了約兩個多小時,才緩緩停下,逐一下車。我們已身處一所寬大的庭院之中,光看這一角的規模,就知道是豪宅,非常大的大戶人家!隨即就有多名仆人打扮的男子領著丫鬟跑來,帶我們去什麼大堂等候。
繞過花徑,又七拐八繞,終於看到重兵把守的廳堂。本來格外寬敞,現在擠滿了人。由一名管家模樣的人統一指揮安頓。
我看到杜昆和他的徒弟杜忠。他們也看到了我們,依舊滿臉的鄙夷和不屑……還有不忿!
初來乍到,什麼情況都不了解,實在不能再惹事端。我一手拉著肅肅,一手扶著杜老,在角落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席地坐下。
從周圍人小聲交談中得知,除了禽昌城,連著附近幾個縣的醫工都被召了來,一個一個依次進去診治。
突然,淒慘的求饒聲從內傳來……很快一人被拖了出來,門外的守兵手起刀落,就地正法。管家處變不驚地讓下一個進去,眉毛都沒動一下。
治不好就得死?事情發生得太快,卻讓所有人驚駭!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當醫生的都知道,世上沒有絕對治不好的病,同樣也沒有一定治得好的病。生與死的概率永遠是一半對一半。
“這已是第三個了。”有人小聲顫抖道,“殺了三個,挨板子的七個,也不知道何處觸怒了主人家?”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也小聲問道,“患病的是什麼人?”
“噓……”那人謹小慎微道:“沒人說,也不敢問!看這陣仗,肯定不是一般的士族大戶,可能是朝廷高官……也有人說……說可能是……戰敗的渤海王,身受重傷,命不久……”聲音越來越低。
我想起茶棚裏的聊天,渤海王率十萬大軍圍困隻有數千守軍的玉璧城兩個多月,結果折損七萬,還打輸了,最後不得不铩羽而歸。原來裏麵的就是韋孝寬口中的高賊!我原以為韋孝寬讓人宣揚什麼“勁弩一發,凶身自殞”,隻是為了打擊高歡的士氣。原來真的重病快死了?等不及撤回都城,就倒下了?
這高歡和宇文泰一樣,權臣,東魏的權臣!僅靠宇文泰七夫人關係的劉洪都能橫行成那樣,高歡本人就更不用說了!東魏天子還是靠他才能登基的,可以說功在社稷。怪不得殺人不眨眼。我忍不住哆嗦。我們既不會診脈又不懂中草藥,這要是進去了……可怎麼辦喲?!
戰戰兢兢中等了一天,由於人數實在太多,沒輪到我們。三餐一宿按時供應,質量可比外麵的強百倍,可我想誰也不會有心情享用。
第二天一早,依舊擠在大堂內輪候。突然有人通報:“世子殿下到!”
管家即刻起身相迎。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闊步走來。我抬頭一看,哇,好帥!他是高歡的兒子?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劍眉星目,麵若冠玉了!高冠華服,全身上下沒有一絲武將的粗俗,反而一派貴公子的模樣。
醫者中不乏因世代行醫跟隨而來的家眷女子,此刻紛紛被吸引,目光挪不開!我要不是天天對著肅肅,對美男免疫了,估計這會兒也要跟著一起犯花癡。
管家正要下跪見禮,被帥哥攔住。帥哥的聲音同樣悅耳:“福全叔不必多禮,還是先見父王要緊!”說罷,徑直向內走去。
不一會兒工夫,先前的醫工從內倉皇出來,落荒而逃。管家沒讓新人進去。大夥不禁猜測裏麵的情況……
又過了大半晌,渤海王世子大帥哥再次現身。麵色慍怒,左下顎處微微泛紅發腫,發髻有一絲淩亂……我的天!那是被甩耳光的印記。這麼大的帥哥難道還遭遇家暴?看來這位渤海王肝火挺旺!否則誰敢對世子動粗?我有點想笑硬是忍住了,怕小命不保!
世子沉聲道:“這幫庸醫沒一個能幫父王的。吾已召禦醫前來,讓他們都撤了吧!”
管家領命,我也舒了口氣,隨著一眾人魚貫而出。
就在跨出門檻之際,“砰”的一聲,杜老摔倒,我瞥見杜忠正要縮回左腳,是他故意使壞!但我隻能默默扶起杜老,不斷提醒自己,在這不能生事,惹不起!
結果杜忠這個蠢貨居然得寸進尺,把手伸向肅肅,居然想害一個孩子!我一把拽住他的袖腕,眼中滿是警告。拉扯間,肅肅的麵具掉落。我氣極,壓著火悄悄環視了一下,應該沒引起注意。我狠狠踹了杜忠一腳,彎腰去撿肅肅的麵具,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