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尋找師兄

豬八戒帶著心月夫人離開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找孫悟空。倒不是他不關心大師兄，而是他相信，這個世界上，就算是誰出事，猴哥也不會出事，他的能耐大了去了，上天如何？入地如何？

他是一個癡情浪子，這是他對自己的定位，普度眾生也好，贖罪之路也罷，這條西經路於他而言，就是活著找件事做而已。就拿普通人來比較吧，生為人，長為人，這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誰都說不清楚，所以有的人碌碌無為，有的人倉皇度日，但無論怎樣，選擇躺著還是站著，選擇吃飯還是睡覺，都是活著找件事做而已。

豬八戒認為的取經之路就是如此，什麼修煉，什麼成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他看得透，也活得明白，所以每當碰到讓自己動心的女人，他都不會放過。既然眾生皆苦，那就尋求可以讓自己開心的事，比如追求一個姑娘。

心月村是心月夫人的家，她身為妖，卻從未行過妖事，反倒把這個村子治理得井井有條。她一生隻為一人癡狂，那個人就是奎木狼。一個人愛另外一個人能愛到什麼程度？心月夫人說不好，但如果非要打個比喻，大概就是太陽永遠照耀著月亮，卻從來不會向月亮索取半分。

豬八戒喜歡癡情的女人，因為世界上所有癡情的人大抵都能從彼此身上找到共鳴，從而溫暖彼此。

“那個擁抱讓我想起跌落人間的那天，天空的雲。”豬八戒說道。

“雲怎樣？”心月夫人為人並不冷漠，給人一種誰都能欺負的錯覺，但這隻是錯覺。她心裏隻裝得下一個人，所以這樣的女人，往往會傷人很深。

顯然，豬八戒並不理會這些。

“那天的雲，是我跌落人間之後，想要了卻餘生之時，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的東西。”很少人能夠看到豬八戒如此真誠的時候，唐三藏沒看過，孫悟空和沙和尚更沒有看過。縱然大家口中說著分行李，轉念也會想，分完行李之後做什麼呢？

他有故事，但是他從來沒有講過，大家雖然朝夕相處，但似乎誰也沒有真正地敞開過心扉。

唐三藏有嗎？沒有，他可能懷疑過無數次是否真的能走到西天，但是他從未說過。孫悟空有嗎？也沒有，他可能無數次地質疑過真經和蒼生的意義，也從未說過，他甚至覺得上天隻是安排他打打妖怪，讓他有個事做，不至於在三界鬧事，畢竟自己能力太大，直接封官會惹得其他人不高興，所以走個過場，若說這一路西行，除了孫悟空，能頂替自己的人多了去了。沙和尚呢？他更沒有說過，他氣，氣一個杯子能帶來這麼大的罪過，氣天庭腐朽的製度，氣所有的一切，但是他不說，想著取經也是天庭向自己道歉的一種方式，若說挑擔子，白龍馬就可以勝任，不然為什麼還讓自己來呢！

大家都不願意說，卻都很願意把這些話告訴陌生人，哪怕隻是剛認識的人，可是陌生人也並不把這些真心話當真，權當成討取好感的一種說辭，所以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不被理解，這是活該。

“百花羞長生之後，你怎麼辦？”豬八戒又問，今天的雨很大，很適合聊些心事。

“怎麼辦？繼續這樣啊。”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繼續如此，何必呢？”

“每個人都這樣。”

豬八戒笑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日複一日。

“是啊，有什麼辦法呢？”豬八戒想，“如果每天都是新的挑戰，那該有多好。”

“每天都有新的挑戰？”

“每天都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們做個約定吧！”豬八戒突然來了興致，“我們輪流安排明日的生活，從一日三餐到衣食住行，每天都不要一樣。”

心月夫人突然雙目閃亮，每天都不一樣，這個想法對於她而言實在太不一樣了，她早就過夠了這種生活，過夠了單相思，過夠了默默付出，什麼都夠了，那麼，“怎麼個不一樣法？”

“從今天開始，我來想，”豬八戒壞笑了起來，“我們必須約法三章，無論什麼事，對方都要務必完成。”

“有悖倫理之事，不得提出。”

“成交。”

豬八戒開心起來，他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他一生愛過無數女人，但是這一次，他感受到了被愛，雖然對方並不愛他。

這是他可憐的地方，莫說被愛，他醜陋的外表，甚至沒有得到過任何女人的好感，以至於他把心月夫人的善良，當成了被愛。

豬八戒難耐自己的歡喜，嘴角勾勒起來，心月夫人看到了豬八戒的開心，忍不住也開心起來。

“你在笑什麼？”心月夫人問道。

“我在想今天要做的事。”

“你想到了？”

豬八戒點了點頭，“跟我走。”

心月夫人跟著豬八戒離開了客棧，剛走出客棧的時候，孫悟空還推開了窗戶，試圖跳窗逃跑，如果他真的跳下去，就真的能見到豬八戒了，可是他被房間裏的白小曦攔住了，孫悟空哪裏也去不了，就如同當年在佛祖掌心一樣。

豬八戒一路上都眉飛色舞，心月夫人卻愁上心頭，因為豬八戒讓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膽地告訴奎木狼，自己深愛著他。

很難猜測豬八戒心裏到底在想什麼，隻是覺得他的愛如心月夫人一樣深沉，又或許他內心深處有著無限的自卑，隻是他不願意表露出來。

“可是如果他拒絕，會讓我很難堪。”

“沒關係的，”豬八戒說，“真的沒關係的，你相信我好了。”

那天豬八戒在黃袍怪的洞外等了很久，暴雨變成了小雨，小雨濕透了豬八戒身上的衣服，他也沒覺得怎樣，隻覺得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是一種莫名釋懷和細雨般的愁惑。

他想起高老莊的翠蘭，如果當初能懂得這些，翠蘭會過得很幸福，他會把她拱手讓人，這不是假裝偉大，而是真的胸懷，過去他太喜歡把別人占為己有，日子才過得那般糟心和痛苦，他早該明白，寬容別人就是放過自己。

心月夫人哭著從洞裏走了出來，那種難過，也是進去的時候就料到的，一個人是否喜歡你，其實在你問的時候，心裏就有個大概。

“沒關係，這是好的開始，起碼今天和昨天不一樣了，當年回憶過去的時候，會想到我今天向奎木狼表白，他拒絕了我。”豬八戒說得在理，這件事卻是能成為以後的談資，那就證明今天確實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然後呢？”

“去喝酒啊，喝個爛醉如泥。”

“我經常喝，很難喝到爛醉。”

“今天的酒和以前的不一樣。”豬八戒又笑了起來，“我是出家人，喝酒自然不行。”

“那你跟我在一起就行？”

“能少犯戒就少犯戒吧，如果一旦太放縱，就會失了底線，失了底線的人，很可怕。”豬八戒搖搖頭，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猴哥。

“那喝什麼酒？”

“素酒。”

素酒是豬八戒從師父那裏聽來的，據說師父當初離開唐朝的時候，皇帝給了他一杯酒，在酒裏加了土，告訴他是素酒，那個時候豬八戒開始好奇，到底酒戒的界限到底在哪裏，難道喝酒一定會亂了心誌嗎？豬八戒想不通，素酒這個概念，一直在心裏揮之不去。

豬八戒拿來一壇酒，又抓來石頭，泥土和各種枯枝。

“這些是什麼？”

“讓這酒變成素酒，”豬八戒笑了起來，拿起一塊石頭，“這是黃袍怪洞外的石頭，加在酒裏，代表你對他的愛，迷了心智的堅硬。”

心月夫人想都沒想，連石頭一塊喝了下去。

“這泥土呢，是你對他的愛，”豬八戒把泥土放在酒杯中，泥土散開，“這就像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一旦融入了愛，就會變得渾濁。”

心月夫人又一飲而盡。

“這枯枝呢，代表你們兩個人的關係，”豬八戒把枯枝碾碎，放在酒杯中，“你們有無數種可能性，但是你隻有踏出那一步，才知道你們究竟能到哪裏。”

那一晚心月夫人喝了很多酒，就像她說的那樣，她沒有喝醉，但卻嘔吐不止，這是當然，若你在酒中加入這麼多東西，你也一樣會吐，但是心月夫人吐得開心，似乎把這些年來的苦水都吐了出來，吐得幹淨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