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後遺之症

唐三藏忍不住後退了兩步，但是回頭想想，如果這些人是妖怪的話，孫悟空應該早就察覺才對，想到這裏他心裏的石頭似乎放了下來。

而此時，正當孫悟空想要使出火眼金睛的時候，雙眼卻冒起了濃煙，沙和尚驚得呆在一旁。

“師父，這不會是動了凡心的後遺症吧？”

“後遺症？”

沙和尚把唐三藏拉向了門外，道，“入了佛門，若動七情六欲，法力會失常，你看二師兄當年是天蓬元帥的時候多能打，再看他現在。”

“那怎麼辦？”

沙和尚撫摸著身後的白龍馬，意味深長地看著師父，“我們逃吧。”

唐三藏卻義憤填膺地拒絕了，“怎麼可以丟下你大師兄與二師兄不顧呢，我們四個人去西天取經，我們就是一個團隊，一個都不能少！”

唐三藏拂袖又走向農宅，但此時的農宅已經化回了原形，變成了一個白骨堆砌的山洞。

沙和尚正在為自己的軟弱羞愧難當，還未緩過神來的時候，唐三藏已經騎在馬上。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走！”

原先的那些農戶，全都化成了妖豔的美人，為首的心月夫人最為妖豔，隻見她眉如橫月，鬢如流雲，通身如立於花間，蝶蜂以為真。

孫悟空大喝一聲道，“此地妖氣如此之重，你們果然都是妖怪。”

心月夫人大笑起來，“火眼金睛失了靈，是人是妖分不清？”

妖怪善偽裝，孫悟空也一樣，所以他看事物的時候都是用火眼，雖然師父和觀音都說過，高人都是用心眼看人。無奈孫悟空一直不懂，後來凡心動了，在他好像懂得用心看人的時候，卻不僅心失了誌難以控製，就連眼睛也辨不出人妖了。

“你說了那麼多，還不是一樣被我認出。”

“太遲了。”心月夫人雙手交疊，血紅色的光捆在孫悟空和豬八戒的身上，兩人都動彈不得。

孫悟空從耳中甩出金箍棒，金箍棒砸向心月夫人。這棒威力極大，眾妖前赴後繼地倒地不起，金箍棒似要將這山洞掀個天翻地覆。

豬八戒見狀笑了起來，“法力失靈，神器可不會失靈。”

心月夫人在洞中四處躲閃，躲避金箍棒的追擊。危急時刻，她一把撲進了豬八戒的懷裏。豬八戒也顧不得眼前是人是妖，隻覺得一陣暖流從下體衝向天靈蓋，忍不住哼了一聲。

可這股暖意並未持續一刻，金箍棒再次朝著心月夫人襲來時，她迅速從豬八戒身上摸出了那把剔心刃，回身避開了那一擊。金箍棒重重地砸在豬八戒身上，打得他頭暈眼花，胸中震悶，真是棒子打到豬，有苦說不出。

心月夫人拿著剔心刃，狠狠地插在了不能動彈的孫悟空身上，刀刃一轉，心口的血流飛濺而出，孫悟空瞪圓了雙眼，沒想到自己金筋鐵骨，如今竟然一刀就破。

“八戒，我到底是怎麼了？”孫悟空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胸口，那把刀專為挖心而製，七寸寒鐵銳氣煞人，跳動的心臟此刻就在那鋒利的刀刃上。

痛苦襲上心頭，豬八戒看著那把刀不敢呼吸，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心月夫人手上一轉，剔心刀便挖出了孫悟空的心臟，滾燙的血飛濺在石壁上，孫悟空的身體沉沉地倒下，豬八戒仿佛能夠看到地上隨之飛揚而起的塵土和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來的血腥味。

“猴哥！”

心月夫人拿著孫悟空的心臟狂笑，風吹起她的長發，那笑竟顯得有幾分瘋癲。這時，突然趕到的沙和尚見此情形一腳踢在她手上，那心臟脫手而出，唐三藏立刻飛身接住，心臟依然還在跳動。

“見了鬼了！”唐三藏震驚不已。手中的心臟跳動奇快，他的雙手已經按壓不住。隻見那心臟仿佛自己長了腳，噗的一聲從唐三藏的手中飛出，在白骨洞中橫衝直撞，威力極大，撞得山洞中亂石紛飛。

沙和尚也顧不得其他，追著心臟跑出了洞外，隻是那心臟速度極快，早已消失不見。

再回過頭時，心月夫人已經被豬八戒拿下。心月夫人麵上恍惚地掛著淚，雙眼通紅看著心臟離去的方向道，“又失敗了。”

一旁的唐三藏抱著孫悟空失了心的肉體，愣了很久。懷裏的孫悟空動也不動了，他沒心思管什麼妖精，隻覺得此時心裏空空落落。

孫悟空是死了嗎？或者沒有？怎麼可能呢？他怎麼會這麼簡單就死掉？但是為什麼現在這副軀體如此冰冷？真的還活著嗎？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洞外便吹進了一陣風。這風來得很快，唐三藏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一場驚人的變故，懷裏的孫悟空就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帶出，連同地上的金箍棒一起，飛向了別處，追也追不上了。

“你還我大師兄！”沙和尚一把掐住心月夫人的脖子，使勁搖晃。

心月夫人抬手一把推開他，恨聲咬牙，“要殺要剮隨你便！”

“這麼囂張？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沙和尚剛想衝上去，卻被一旁沉默已久的唐三藏打斷了，他望著淚眼婆娑的心月夫人，眼中似有深意。

“這是第一次。”

“什麼第一次？師傅，難道你也傻了？”沙和尚突然急了。

“唉呀，我話還沒說完你不要打斷！”唐三藏瞪了一眼，沙和尚立刻閉嘴，“這是第一次有妖怪上門，不是衝著我來的。”

“你為什麼要挖悟空的心？”唐三藏看著心月夫人的眼睛，沉聲問道，一下指出了這場變故的核心。

豬八戒突然醒悟，心月夫人知道他身上有一把刀，這不是巧合。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把刀就是心月夫人給他的，那晚在河邊的人，不是白骨精，而是她。

一旁的沙和尚愣住了，他極少看見如此沉著的唐三藏。

此時已經沒有隱瞞下去的必要，心月夫人慘然一笑，這笑有些諷刺的意味，隻是那諷刺，似乎是對著自己而發。

“翻過這座山後，便是寶象國，寶象國有一位公主，叫做百花羞。奎木狼對她一往情深，可他是天上的仙將，凡人壽命短暫，百年後陰陽兩隔更痛苦，所以他便一直守著不敢追求。現在孫悟空回來了，他的心可以使人長生，給了百花羞，正好成全他們倆。”

“故事我明白了，可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喜歡奎木狼，奎木狼愛著百花羞，這便是關係。”

這便是關係，師徒三人心中一顫。心月夫人卻頹然靠坐在洞壁上，眼中的希望似乎已滅。

豬八戒看她癡情如此，表情也不再凶狠，倒是歎了一口氣，“多情總讓人癡醉，癡醉又悔用情深，你想讓百花羞公主長生，可以吃我師父啊，我師父的肉能讓人長生不老。”

“八戒！”唐三藏嗔怪不已。

哪料到心月夫人卻搖了搖頭，“唐僧肉隻能讓身體長生，到了命數，心脈還是會死，所以從來都是妖怪搶著吃唐僧肉，你可見過哪個人要吃唐僧肉的嗎？”

唐三藏鬆了一口氣，還好人吃了沒用，不然的話，恐怕自己這一路西行，就算沒死在妖怪嘴裏，也要被人燉上幾回。這樣想來，佛祖做佛還是有底線的，玩你又不至於玩死你。

“先別管那百花羞，眼下先找大師兄要緊啊！”沙和尚一語點醒夢中人，大家都紛紛點頭表示讚同，可是去哪兒找呢！

豬八戒立刻出了一計，“大家分頭行動，會事半功倍，我和心月姑娘一隊，師父，你和沙師弟一隊，我們負責東和南，你們負責西和北，找到猴哥，以托咪為證。”

“拖咪是什麼？”唐三藏困惑起來。

“反正先找到再說！”豬八戒哪裏管得了那麼多，拉起貌若天仙的心月夫人就往外走，那種急切，比起入洞房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孫悟空的心臟到底去了哪裏呢？

在遠處的一座高山之上，那顆心臟撞入了山石之中。此時已經夜深，天空烏雲密布，雷聲滾滾，稍許不久，傾盆下雨便呼嘯而來。雨滴砸落在頑石之上，那跳動的心臟忽然生出了毛，那毛越生越多，漸漸地長成了猴子的模樣。

但見這猴子炸裂山石，站在高山之巔，雷雨都澆灌在他的身上，那感覺就像是幹涸了許久的枯木，在等待雨水讓他重新萌芽一般。說他是孫悟空，似乎也不太像，他雙目露出迷茫之色，瞳孔之中布滿了憂鬱之光，與其叫他孫悟空，倒不如叫他心猿合襯。

我是誰？

我從哪裏來？

我要歸何處？

他望向四周的眼神，都像是在詢問著這三個問題。但曠野四處除了雨聲，除了雷聲，什麼都不聽見；周遭除了雨水，除了山木，什麼都看不到。倒是有隻蝴蝶翩翩飛舞而來，她四處躲避著雨滴，最終停在了心猿的腋下。

心猿望著蝴蝶，蝴蝶怯懦地望著心猿，像是看到救世主一般，對他充滿了敬畏。

“你從哪裏來？”

心猿似乎能聽到蝴蝶的細語，他馬上意識到，這萬物都是有靈氣的。

“我不知道。”

“到哪裏去？”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麼？”

“知道……”心猿仰起臉，任憑雨水打濕他的毛發，“我要找一個人。”

“女人？”

“一個女人。”

“找她做什麼？”

“讓我沒那麼痛。”

心猿的全身布滿了神經，每觸碰到他物，都會痛苦不堪，哪怕隻是蝴蝶叮在他的身上，他也同樣有些疼痛，不過這種疼痛在毛發的覆蓋下，小到不值一提。

“我陪你一起找吧。”

“一起找？”

蝴蝶單純善良，可單純善良並不能為她帶來什麼好運，相反，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正將她引入一場紛亂，一場戰爭，一場災難。

雷電劈砍在心猿的腳下，那山石紛紛砸落，隻見心猿一拳伸進了高山的深處，痛苦讓他嚎叫了起來，他一把抓住冒著熔岩之火的如意金箍棒，高高地舉了起來，雨水風雷都避其鋒芒。

蝴蝶看呆了，她此生看過無數花火，但比起這一次，根本不算什麼。

心猿抽出金箍棒，身後的整座高山頃刻便倒塌。心猿跳進河穀之中，金箍棒緊緊地握在手中，帶著他一起沉入水底。蝴蝶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心猿，她全力地咬住那縷毛發，跟著他一起沉入水中。

那一刻她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很多東西，似乎命運之手在推著她這樣做，她也不知道為何，就是不肯鬆開心猿，哪怕是去死。

心猿跌落水底的那一刻，狠狠將金箍棒砸在了地上，山河瞬間被劈成兩半，洶湧的河水向兩側奔騰，中間被劈出了一道長長的峽穀，心猿站在峽穀中央，身後有無數山石在崩塌，雷聲帶著一道巨大的閃電劃破夜空。

那一刻，蝴蝶心裏對命運之神跪拜了一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