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魔難解

慘淡的月光灑在水麵上，水光中映射出豬八戒的影子，他慌張地跌坐在了石頭上，荒寂的草叢在清冷月光的籠罩下，生出無數詭異的影子，遠遠望去如同幽冥森林的亡靈火焰，生生不息。

豬八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才走到了這個地方，印象中自己一路走著，都沉浸在對大師兄的思辨之中。眼下黎明將至，豬八戒知道，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沉重的，黃昏若是逢魔的時刻，那麼黎明之前，便是暗夜中的妖魔惡鬼遊蕩的時刻。

想到這裏，豬八戒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但他轉念又想，自己乃是天蓬元帥轉世，有仙身護體，怕什麼妖魔鬼怪。

“沒什麼好怕的，老豬什麼沒見過！”豬八戒自己給自己打氣，拿起碗又打了一碗水，可是這次，那水卻如同死潭一般，沒有蕩起任何一絲波瀾。更讓人詫異的是，豬八戒在倒影中，看到身後有一具森然的骷髏正匍匐在自己的身上。

豬八戒吞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將手中的九齒釘耙握緊，就在水中的倒影靜止的那一刻，他猛然站起，轉身，打去。

豬八戒撲了一個空，碗也摔倒在地上，不過這次，碗裏的水卻絲毫沒有再灑出來。

“何方妖怪，見到你豬爺爺，還不速速現形！”

地上那隻碗飄了起來，飄到半空中時，一具白色的骷髏突然出現，將那隻碗托在了手中。

“你不認得我了？”

“白骨精？”

白色的骷髏慢慢生出了皮膚，化成了人形，“你拿著一隻破碗，怎麼能打到水呀？”

豬八戒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心中有一千個疑問，卻一個都問不出來。

“是菩薩讓我來的，”白骨精從懷裏拿出一把刀來，“解鈴還須係鈴人，悟空他動了凡心，需要你親手將那凡心挖出來。”

“人沒了心，不就死了嗎？”

“可他不是人啊。”

白骨精的笑如清脆的銀鈴，仿佛不諳塵事的少女，“他是諸神之上的神，他不會死。”

她走上前去，把碗和刀都交給了豬八戒，“這是剔心刃，菩薩說，有時候失了心，反而更乖順。”

豬八戒接過刀，又看著碗，那碗底竟然真的有一個洞，這個洞被骨頭堵住，碗中央還吐出了一塊骨頭來。

“你能補碗，不能補心嗎？”

“能，不過要挖出來，才能補。”

豬八戒剛想再問時，眼前的人卻消失了，四周比原來更寂寞。

等他追上唐三藏等人的時候，看見孫悟空正在拿腦袋撞著一棵樹，他一邊捂著胸口一邊撞樹，模樣痛苦不已。

“大師兄，你到底是胸口痛還是頭痛啊！”沙和尚和唐三藏在一旁緊張不已，看到豬八戒回來了，忙催他過來。

“讓你打個水，去了這麼久，你猴哥都渴得撞樹了！”

豬八戒忙把水遞了上去，把刀藏在了身後。

孫悟空奪過水，一飲而盡，然後繼續拿頭撞樹。

夜空中的月亮漸漸黯淡了下去，天色也漸漸變成了灰白，林中鳥漸啼，風漸輕，唐三藏、豬八戒和沙和尚就這樣看著孫悟空撞了一夜樹。其實倒也不是看了一夜，而是在旁邊睡了一夜，等他們醒來的時候，孫悟空還在撞著。

那棵樹已經被撞得不成樣子，如果不是樹被風吹倒，砸在了師徒三人的身上，恐怕那三人還沒有醒來。

“師父，吃點幹糧吧！”沙和尚伸了個懶腰，從行李中拿出了一塊幹糧遞給了唐三藏。

唐三藏望著撞樹的孫悟空，搖頭歎息，好像很憐憫的樣子。他接過幹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咦，今兒這幹糧味道不錯啊，哪家化的緣？”

“有得吃你就吃吧，你管是哪家的呢！”

“悟淨啊，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出家之人要多有慈悲之心，知道是誰賞賜的糧食，就要為他們祈福。”

這時，遠處的孫悟空轟然倒地，師徒三人忙站了起來，尤以唐三藏的身手最為靈活，隻見他將手中的幹糧一把塞進嘴巴裏，一招手立刻示意豬八戒和沙和尚拿上行李，自己則動作麻利地翻身上馬。

“快，趁著悟空昏迷不醒，趕緊趕路！”

豬八戒一下就把孫悟空背了起來，沙和尚也刷地挑起了擔子，師徒三人一路狂奔起來。

這一路說來也怪，雖然他們從太陽初升就開始跑，奔到了日過三竿的時辰，師徒幾個人還是沒能跑出眼前的這片林子，直到唐三藏抬眼看到白骨洞三個字的時候，才恍然醒悟過來。

“看來是悟空的心魔，把我們都困在了這個地方。”

“什麼意思？”

唐三藏沉思了良久，“意思就是我們被孫悟空的心魔困住了。”

“等於沒說！”

“我說得很明白了，如果悟空的心魔不解除，我們就走不出這個地方。”

豬八戒將信將疑，“還有這種事？”

聽到心魔這個詞時，豬八戒突然想起了那晚白骨精給自己的那把刀，他把這件事講給了唐三藏和沙和尚聽，兩人聽完望著豬八戒手中的刀出了神。

“如果是菩薩交代的，那就不會有錯。”

“真的要挖？”

“真的。”

“誰去？”

“刀在誰那裏誰去！”

豬八戒很為難，但唐三藏和沙和尚喋喋不休地給他做了一夜的思想工作，從南天門往事講到蓬萊東路的曆史，到第二天早上晨光熹微時，豬八戒終於崩潰了。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一咬牙徑直走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孫悟空。

“猴哥，對不住了！”

豬八戒二話不說，一隻手握著刀，一隻手解開孫悟空胸前的衣服。正在這時，孫悟空突然睜開了眼睛。

“幹什麼？”孫悟空看著騎在自己身上的豬八戒，又望向不遠處的唐三藏和沙和尚，哪料到唐三藏假裝不知情地梳理著馬鬃，而沙和尚好像正忙整理著行李。

豬八戒訕訕一笑，“猴哥，我是想幫你剃毛。”

“剃什麼毛？”孫悟空一把推開豬八戒。

“你看師父，光禿禿的多威風啊，我想我們既然已經皈依佛門了，就應該像剃度一樣，稍微表示一下。”

孫悟空拉下自己的衣服，盯著豬八戒的眼睛，“我不需要剃毛，更不想你幫我剃毛。”

“我就說不要剃嘛，做人怎麼總是這麼膚淺呢，追求形式，有什麼必要？”唐三藏嗔怪著教訓著豬八戒，“心向佛即可。”

“大師兄，你好點了沒？”

孫悟空拍了拍胸脯，“好多了。”

“既然沒事，那就繼續上路吧。”

師徒四人一路西去，這一走便走出了叢林。此時正是傍晚，山中人家炊煙四起，飯香直叫八戒吞咽口水，這一天一夜的忙活，早就讓他饑腸轆轆，此時的他也顧不上其他人，徑直向著農戶跑去。

“悟淨，快去攔住八戒，你去化緣，徒弟三個人，就你還像個人樣，八戒去了肯定又把人家嚇得雞犬不寧。”

沙和尚應了一聲，追著豬八戒跑了上去。唐三藏突然驚覺，此地隻剩下自己與孫悟空兩個人了，不由有些心慌，而當他看向孫悟空的時候，孫悟空也正在盯著他。

“師父！”

“在！”

孫悟空愣了一下，“夢裏的你雖然沒什麼能耐，也沒什麼出息，但是人真的很好。”

“謝謝。”

“師父，這場夢，太像真的了，可是如果說是真的，又太不真實了。”孫悟空困惑地直搖頭。

“夢都是這樣的，你習慣就好了。”

“我還是不明白，”孫悟空說完，一轉身變成了一輛跑車，驚得唐三藏跌下了馬。

“什麼玩意兒！”

孫悟空又忙變回身來，“這是夢裏出現的，還有這個。”

“別變了！”唐三藏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眼前出現的景物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世間萬物，各有宿命，不要太執著於夢，就好像莊公夢蝶一樣，孰真孰假，他自己都深陷其中。”

唐三藏話還沒有說完，孫悟空又變成了人樣，穿著T恤短褲，樣子十分新潮，“夢裏大家都穿這樣的衣服。”

“好了好了，夠了夠了，為師不想再看這些了，”唐三藏揚起手製止了孫悟空，“比起這些，我覺得猴子樣順眼多了，你看八戒還沒有回來，我們去找找他們吧。”

農戶這邊，那個老大爺非但沒有被豬八戒的樣子嚇到，反而對豬八戒充滿了興趣，還拉著豬八戒向他展示自己豬圈裏養的豬。

“這世界萬象，真是無奇不有，連豬都能變成人，看來我們也能成仙啊！”老大爺開心得不行，他手中拿著佛珠，念個不停。

“我覺得，你給我看這些，有些殘忍了。”豬八戒咬下嘴唇，眼眶泛紅。

沙和尚按住了爆發邊緣的豬八戒，“二師兄，你跟它們不一樣，你是野生的。”

老大爺這時看到孫悟空，更是兩眼冒光，“看來今天是走了大運了，剛來了一頭豬，又來了一隻猴，快叫鄉親們來看看啊！”

一轉眼的工夫，院子裏就堆滿了人，孫悟空和豬八戒被人群圍了起來，大家對著兩人指指點點，歡聲笑語。

“奇怪，這些人都不怕妖怪的嗎？”唐三藏在一旁自言自語起來，“還是說，他們就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