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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相守愛與相守
翔如

(三)

我同林業局許技術員每天早出晚歸,來回在長明大隊的大山裏。那裏的山民不像白石塔林場的山民光造林,不種田。當然,白石塔林場也有一個種田隊,坐落在斧頭山下的那個隊。那個隊以種田為主,又造小麵積的林。而長明大隊七十多個小隊,隊隊這樣,以種田為主,造小麵積的林。不同的是七十多個小隊隻有豐坑村和江家下村是人口較多的隊,而六十多個小隊都是戶不足十,小到一戶的村子。

正是這樣的山裏,出了兩名了不起的人物,讓我們活著的人永遠都要緬懷他們。一位是叫土老的老漢,他住在山裏麵的山裏麵,他為陳毅的部隊送信,為防止國民黨的兵抓他,並搜出那封信,他把腿肚割開,把信用不透血的樹葉包了,塞在腿肚裏,再縫合好。新中國成立後,政府請他當縣長,他就是不肯去,堅決不下山,一直到死也守在那大山裏。

還有一位住在叫小屋裏山溝的婦女,是風娣娘的媽媽,別人都這樣叫她,我也這麼叫她。那個風娣娘的媽媽也是為陳毅的部隊送信,被國民黨的兵抓住了,要她說出信在哪,叫她送信的人是男是女,那個人又藏在哪?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風娣娘的媽媽什麼都不回答。信,可能被她吃了,因為怎麼搜也搜不到。用刑,她也咬著牙挺過來了。後天她手腳帶著鐵銬,鐵鏈,被國民黨的兵押出了牢房,押到了瑤裏至內瑤那條路麵最高處。她挺著大肚子,肚子裏有她七個月未謀世麵的孩子。槍響了,她倒在血泊中,鮮血染紅了路麵,染紅了路邊每一棵小草。

這位偉大母親其他的幾個孩子呢,至今仍住在叫小屋裏的深山溝裏麵,種田,造林。

測量長明大隊小麵積的林地,較比測量大麵積的林地要艱難得多。小麵積的林地四周有竹林,有雜草灌木林,而且諸多通往刈了山的林地的小路多半不像是路,因為山裏人就是在沒有路的山裏麵也一樣爬走如平地。我沒有練到那個本事,許技術員練到了。所以,我每天受傷,每天受傷,不是跌倒,就是劃破了這裏,那裏。

半個月都過去了,我和許技術員還沒有測量完長明大隊山農們刈的林地。

那天下午,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雨,我們決定早點收工。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快到公社院門口,我瞧見了他,瞧見了他。我飛奔過去,大聲呼喊:“仲開偉,仲開偉。”

近前了,才發現一輛吉普車停在公社門口。孔書記笑眯眯地說:“市林業局的副局長吳啟才坐在車裏。”

那個年代的局長,不是老革命就是土改時期的功勳。老革命吳局長眯起一線縫的小眼睛說:“你就是劉羽吧,不錯,不錯,全市唯一的女林業技術員,好好幹。”

“吳局長,你好。”我笑著跟車裏的吳局長打招呼。

仲開偉站在吉普車的旁邊,他轉過身來,決定等一下再上車。

他一眼就看見我的臉上被荊棘劃破了一道,他用右手輕輕撫摸那道傷痕問我:“痛嗎?”

我搖搖頭說:“不痛。”

他仔細地端詳我,用右手撩開我的童發頭型的留海,發現了前額頭上那道傷痕比臉上的傷痕還要厲害,他用顫抖的手輕撫那道傷痕又問:“很痛,是嗎?”

“不痛。”我又搖搖頭回答他。

他嘴角彎彎像上弦的峨眉月,眼睛裏全是憐愛的目光,那種憐愛的目光多像童年裏,帶了我七年的保姆奶奶的目光。那位奶奶十分疼愛我,可我在共大林學班畢業那年,她離開了人世。

他又低下頭來發現了那隻被鋒利的樹樁扯破了的布鞋麵,忙蹲了下去,用雙手撫摸我腳問:“腳受傷了嗎?”

我又搖搖頭說:“沒有”。

他站起身來,聲音像春風般溫暖:“劉羽,上衛生院去上點凡士林藥膏,就不會有傷疤的,知道嗎?”

我點點頭說:“知道。”

他拿起我脖子上紅圍巾的一角說:“圍巾真好看。你在公社習慣嗎?”

“習慣。”

“量山很累,是嗎?”

“是,很累。但很愉快。”

“以後上山小心點,走慢點,知道嗎?”

“知道。仲開偉,仲科長,我謝謝你。”

“別說。”

我就真的不說了。他握緊我的雙手說:“劉羽,我要走啦,要陪吳局長去別的公社。”

“你什麼時候再來呀。”

“我哪知道呢,也許下個月吧。劉羽。”他溫柔的聲音陪著他鑽進了車內。

車,開動了,車尾揚起一卷又一卷旋風般的灰塵。

我站在灰塵裏,不肯移步,多想抓住稍縱即逝的時光。

我的房門口,又放著一隻竹外套的熱水瓶。這半個月以來,我量山回到公社,竹外套的熱水瓶就這麼靜悄悄地立在門口。

晚飯過後的公社食堂一片肅靜。我記得量山的第一天回來,我去食堂打開水,那個名叫香俚的食堂阿姨沒有好臉色的對我說:“開水早就沒啦,你要洗臉、洗腳就到瑤裏的河下去洗,就是洋橋下麵的河邊。”我想,天熱的時候是可以的,可眼前馬上就要冬至了,也要到河邊洗臉洗腳麼?難道你不知道我是一個女人,年輕的女人。

麵對那個在食堂做事的阿姨,我沒有回應她一聲。心想,大概她從娜裏得知,我的成分表格裏是工商業的後代,資本家的兒女。20世紀70年代是一個重成分的年代。而她的成分一定很好,所以才這樣耀武揚威,指手畫腳指著外麵那冰冷的河水。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喊她阿姨再也不搭理她。她就是一個無知、粗俗、勢力眼的小人。

門口,這個竹外套的熱水瓶是仲誌明放在這裏的。他可以去食堂拿兩個,三個。那個叫香俚的女人常常是滿麵春風地喊:“仲書記,仲書記。”

我很累了,坐在椅子裏輕輕地喘氣,我從頭到腳全沾滿了山林裏枯樹枝,枯樹葉的灰塵,那是幾千年積攢的灰塵,也隻有跳進瑤裏的河裏才能洗得幹淨。但這是冬季,不能跳啊。我隻有節省地用熱水,不節省地用冷水,摻和著用。

有人敲門了,是仲誌明。我說,我在寫信呢,寫給父母。他瞧見了桌上有一支筆,還有一張空白的信箋。他從對門張主任的房間拖來一隻凳子,坐在我麵前似笑非笑地說:“你想逗我聰明的仲誌明嗎?世上有比你大一輪的父母嗎?仲科長是你的父母嗎?你想給他寫信。”

他站起身來在我房裏走了幾步又坐回到凳子上,假裝氣鼓鼓地說:“我今天在樓上看見那個仲科長摸你的臉,摸你的頭,動你的紅圍巾,深情地望著你說話,你全依著他。他是你心中的帝王嗎?你是他心中的愛妃嗎?”

“什麼帝王,愛妃的。我的臉被樹枝劃破了,頭上也有劃破的傷痕,他在關心我,就像你每天都放一個熱水瓶在我房門口一樣。”

這樣一說,他立馬起身也像仲開偉那樣用手撫摸起我的臉,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學他說話的怪腔:“狡滑的仲誌明,這臉有什麼好摸的,過幾天傷痕結了殼,殼掉了,不就好了嗎。回你下放的地方去,到你二樓狗窩裏去。”

我們嬉笑開來,也打鬧開來。我拉著他的衣袖拖他出去,另一隻手拿起他從張主任房裏帶來的凳子,一古腦兒地全推進了張主任的房間,我轉身跑進我的房間。他一陣風追來,緊緊抱住我喊:“我贏拉,你輸啦。”

“救命啦,張主任,他要害死我,救命啦。”我倒在他懷裏假裝死去。他卻輕輕地在我手上吻了一下,趕緊放下我溜到了張主任的火盆邊,同張主任一起烤火,聊天。

我輕輕把門關上,扣上內鎖,嘴裏一個勁地罵他,壞仲誌明,死仲誌明,我就要寫信給仲開偉,就要寫信給仲開偉,怎麼的。

我在信箋上竟寫下了這麼一句句,一行行;尊敬的仲開偉,你是我的恩人啊。倘若沒有你的推薦,今天的我還在生產隊拿工分,在蹉跎歲月裏,繼續一事無成。我學了林業,一定會把終身獻給林業事業。我多想坐下來與你促膝交談,可你忙得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真遺憾啊,我們站在公社門口,就那樣匆匆忙忙地分別了。你感到遺憾嗎?我感到十分痛心和遺憾的。

在“的”後麵,全部用阿拉伯針圖案畫滿。

我就把這麼一封信,寄往了市林業局,寄給了仲開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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