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到了遠郊的馱嶺村。
農村的生活並不像城裏人想象的那麼輕鬆。
雖說地裏田裏山裏都是能吃的,不會餓著肚子,但每時每刻都有數不清的農活要幹也是真的。
插秧搶時一幹就是一天,日頭從東到西,蝦米般彎折的影子也從白日搖到深夜。
水田柔軟的淤泥裏,藏著無數扭捏的水蛭,趁人不注意一頭紮進血肉,很快吸滿鮮血的軟體就像血囊一般鼓脹充盈起來。
上一世,江初夏來這不到半年就受不了了,找了個能幹的男人嫁了,才終於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有了一口喘息之氣。
後來為了能回城,她拋夫棄子,連肚子裏的小娃娃也流掉了。
我也看到了前世那個陰差陽錯見過一次的“前妹夫”。
一條寸長的傷疤將男人鋒利的眉眼劈成了兩半,一半是冷漠,另一半是沉默。
我瞥開眼去,埋頭幹活。
男人隻是生活的調味品,事業才我應該一生追逐的東西。
擺脫了周鳴華的陰影,我雖然身體很累,但心裏無比輕鬆。
每天一睜眼就是幹活,累得兩眼一黑就是睡,連思考的時間和精力都沒了。
可我愛上了這種簡單的生活。
跟在周家多夾一筷子白菜幫子都要看人眼色比起來,那迎風插秧腿上爬滿的水蛭都顯得肥美可愛起來。
可我沒想到,即使已經下了鄉,他們還不放過我。
江初夏以父母的名義給村裏寫了一封信,曆數我不孝不悌的罪行。
村裏給我分配了最臟最臭的活計--養豬。
我除了要下地幹活,每天還要打豬草、煮豬食、清豬糞,還要幫忙接生豬崽。
每天比生產隊的驢還忙,身邊全是屎尿屁,沒兩個月人曬成了黑炭不說,還瘦得脫了相。
去城裏買獸藥時碰到了江初夏,被好一頓嘲弄。
她笑容滿麵地推著輪椅從照相館出來,親昵地摟住了周鳴華的肩,將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末了嘖嘖兩聲:“姐姐,你看你,嘖嘖,好不容易進趟城,也不收拾收拾自己,這又臟又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掉糞坑裏了呢!”
我掃了她一眼:“糞坑都沒你嘴臭。”
她臉色一變,又強笑道:“我和鳴華後天結婚,姐有空回家吃頓飯吧。”
我擺了擺手,扭頭就走:“綠茶配狗,長長久久。”
感謝江初夏,要不是她使壞害得我去養豬,我還拿不到手中這份報名表呢。
上一世,我被推著走進了噩夢深淵。
這一次,我要堅定地走自己的路。
江初夏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敲開夢想大門的第一粒石子兒,就是她。
下鄉之前,我特意去黑市淘了一本養豬技術手冊。
這些日子我憑著書裏的養豬妙招,人雖然越曬越黑,豬卻越養越壯,在年底養殖能手比拚中勇奪第一。
村長樂得合不攏嘴,一高興就答應了我的苦苦哀求,同意推薦我報名參加電影放映員招錄。
上一世後來,腿部持續惡化讓周鳴華無法繼續與家裏相抗衡,妥協回了部隊大院。
我也自此被困家中,唯一的看外麵世界的機會,就是大院裏節慶時放的電影。
雖然寸步不離地伺候癱瘓在床周鳴華,我十次裏隻能看上一兩次,但它讓我看到外麵世界的精彩,是我絕望生活裏唯一的光。
這次,我要讓這光照亮更多的人。
拿好推薦信和報名表,我踏進了電影公司。
曾經無數個睜著眼的黑夜,《多瑙河之波》照進我的夢,也照亮我的心。
感謝上一世的我,想方設法跟來大院放電影的女兵,學了不少電影放映和設備維修的知識。
果然,這次我很順利地通過了電影放映員的麵試。
隻要再經過簡單的培訓,就能將夢想的種子送進廣袤的農村大地。
可江初夏如附骨之蛆,又一次捏碎了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