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池村這麼多人讀書,這要雄厚的經濟實力做保障。這裏不得不說到一個人,這就是弘遠公的四子徐光瑰,他是徐家發家的一個傳奇式人物,後人稱其為光瑰公。
徐繼如繪聲繪色地給我講述著徐光瑰吃虧發家的故事—
徐光琮去世後,留下的產業交給四弟徐光瑰打理。徐光瑰畢竟讀了些書,視野要開闊許多,他帶著侄子—徐光琮的兒子徐德慎到豫州城開了家“光瑰鹽號”。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是生活的必需品,哪朝哪代都要吃鹽,應該說徐光瑰很有眼光,生意做得很不錯,全家人吃喝不愁。那時的鹽是憑票買的,鹽票非常珍貴。有一天,一個鹽商找到他,說他手上有大量鹽票,因母親病了急著出手。徐光瑰大喜,說:“你有多少我要多少。”那人要價很低,徐光瑰便將店裏所有的銀子包括“光瑰鹽號”都抵押出去買了鹽票。徐光瑰以為發財了,誰知被那鹽商騙了。原來洪秀全在金田起義,很快就勢如破竹攻下了南京,南京成了太平天國的“天京”後,清府的鹽票成了廢紙。那鹽商得知此消息,便將所有鹽票低價賣給了徐光瑰,當天晚上便雇著馬車逃離了豫州城。幾天後,徐光瑰攥著如同廢紙的鹽票找到那鹽商的家時,那鹽商早已不見了蹤影,那時他想死的心都有。
徐光瑰變成了窮光蛋,但他不好意思回硯池村。他隻得舉著牌子在街上找事做,有一家玉器店的朱老板認識徐光瑰,請他去玉器店坐堂,但薪水隻能糊口。徐光瑰無奈,畢竟填飽肚子要緊,就這樣他來到了玉器店。那時正處戰亂,不少人家拋售金銀珠寶回老家避難,朱老板計劃參與搶購。徐光瑰建議朱老板收購糧食,他說現在清軍與太平軍兩軍對峙,良田荒蕪,民不得耕種,糧食將奇缺,糧食比金銀珠寶更貴重。朱老板認為徐光瑰說的有道理,於是他反其道而行之,大量購買糧食,租了地窖貯存起來。後來,市場沒糧食賣了,不少搶購金銀珠寶的商人不得不用他們搶購來的金銀珠寶來換朱老板的糧食。結果大量的金銀珠寶盡歸到朱老板手中,朱老板由此而大富。為獎賞徐光瑰,朱老板給了徐光瑰百分之十的股份。就這樣,徐光瑰雖然淪為玉器店夥計,但賺得一點也不比“光瑰鹽號”少。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曾國藩率領湘軍將太平天國打得落花流水,不久太平天國便灰飛煙滅。太平天國滅亡後,買鹽又要鹽票了,鹽票全線飄紅,一下子猛漲數百倍。徐光瑰將金銀珠寶的股份賣了,重新開起了“光瑰鹽號”。他等於抄底買進了大量鹽票,低價買進,高價賣出,於是“光瑰鹽號”越來越紅火。徐光瑰賺錢後,將“光瑰鹽號”改為“光瑰商行”,由賣食鹽,轉為賣食鹽、茶葉、食品、布匹等多品類的一家綜合型商行。“光瑰商行”由此成為豫州城響當當的商號,徐家開始發達起來了。
有一次,徐光瑰從豫州押運一批茶葉去廣州,路過一個景崗驛站,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太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徐光瑰摸了下這老太太的額頭,燙得嚇人,如果不及時醫治有性命之虞。可這裏離最近的鎮上都有十幾裏遠,且交貨有時間要求,他便命侄子徐德慎押著貨往前趕,他用馬馱著老太太去附近的鎮上醫治。鎮上郎中給老太太把了脈,服了藥,老太太睡了一覺便醒了。徐光瑰給了老太太些銀兩,然後策馬揚鞭追趕商隊去了。追到梅嶺關隘,見幾個夥計哭喪著臉在路口等著他,說貨被強盜搶了,少當家的也被他們擄走了,說是要老板拿一千兩銀子去贖人。徐光瑰大吃一驚,都說梅嶺關隘是強盜出沒之地,看來今天遇上強盜了。
“各位兄弟,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們落草為寇也是為生活所迫,但我們做生意也不容易,我身上隻有五百兩銀子的銀票,隻當我們交個朋友,你們把我侄子先放出來。”強盜老巢是個山洞,徐光瑰不慌不忙來到山洞,與他們交涉。
“不行,一兩銀子都不能少。”強盜頭子是個黑臉大漢,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似的,十分凶悍。
“四叔,救我!”洞中傳來徐德慎驚恐的聲音。徐德慎的雙眼被黑布蒙住,綁在洞中的石柱上,一個強盜拿著尖刀在他臉上不停地磨蹭著。
“錢我可以給你們,但貨要還給我。”徐光瑰頭腦很冷靜,他希望保住貨,起碼能減少一些損失。
“可以。”強盜頭子答應了,他綁徐德慎的目的就是為了要錢,至於貨值多少錢他也不懂,再說他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批貨。
“我隻能先給你五百兩,剩下的待我從廣州交貨後才能給你。”
“你這不耍我嗎?”
“我可以寫張欠條給你啊。”
“你走了,我到哪找你要賬?”
“我是豫州‘光瑰商行’的徐光瑰,如果我不來,你可以去豫州城找我。”
徐光瑰寫了一張欠條,留下一張名片,將侄子徐德慎領出來了,帶著一批茶葉直奔廣州。
將貨交給經銷商後,徐光瑰手上有錢了,回豫州的時候,他特意去強盜老巢還賬。徐德慎要叔叔去報官,徐光瑰說:“做人要講信用,當時人家綁著你不放怎麼辦?既然寫了欠條,就要認賬。”
徐光瑰有他的想法,廣州這條線是“光瑰商行”的重要進出貨渠道,而梅嶺關隘是必經之路,搞定了強盜頭子將一勞永逸。
那強盜頭子沒想到徐光瑰真的還賬來了,他收了錢,將欠條撕了,與徐光瑰喝了兩大碗水酒,說今後在梅嶺關隘有什麼難處可以隨時找他。
徐光瑰出門時碰上一個穿著很華麗的老太太,那老太太上下打量著他,用手指著徐光瑰問強盜頭子:“三兒,這位先生是你朋友?”
強盜頭子臉上頓時擠滿了笑容,他畢恭畢敬道:“娘,他是豫州‘光瑰商行’的徐老板,是我新近結交的朋友。”
老太太問徐光瑰:“先生最近跑過景崗驛站?”
徐光瑰仔細一看,原來老太太就是他在景崗驛站救下的那個患病的老太太。
老太太拉著徐光瑰的手對強盜頭子說:“三兒,這位就是在路上救為娘的恩公。”
強盜頭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徐光瑰連磕三個響頭,說:“恩公在上,容鄭三一拜!”
徐光瑰這才知道上次在景崗驛站救的老太太就是強盜頭子鄭三的母親。原來鄭三兄妹六個,隻養活了他一個,他母親隻知道兒子在梅嶺做生意,由於思兒心切,特趕到梅嶺關隘來看他,沒想到差點在路上命喪黃泉。
鄭三要與徐光瑰結為兄弟,徐光瑰欣然應允。倆人焚香磕頭,互換用紅紙寫好的一份書麵契約,上麵寫著徐光瑰和鄭三因為友誼深厚,願結拜為異姓兄弟。後麵載明兩個人的姓名、籍貫、出生年月日,再注上結拜的日期,結拜雙方按指紋以表確認。徐光瑰年長稱為兄,鄭三年幼稱為弟。
拜把子以後,鄭三硬要將搶徐光瑰的一千兩銀子還給他。徐光瑰不肯要,說:“隻當是我給賢弟的見麵禮。”後來,鄭三幾乎要翻臉了,徐光瑰才不得不將一千兩銀子收下。事後,徐光瑰將廣州帶來的一批布匹、食品給了鄭三。
從此,徐光瑰在梅嶺關隘暢通無阻。有了廣州這條重要進出貨渠道,“光瑰商行”在豫州城東南西北開了四家門店,成為當地最有名的商號。
徐光瑰穩重大方,就是有些貪酒,一喝酒人家求他什麼事都答應下來。當酒醒之後,人們要求他兌現承諾時,他也自認不悔,為此常常遭受一些經濟損失。
這一年,豫州大旱,莊稼顆粒不收。由於民不聊生,皮子生意非常難做。幾個販皮子的商戶更是把從關外購進的皮子壓在手上,賣不出去。眼看著夏天即將到來,再不出手皮子就會腐爛變質,那樣就會血本無歸。他們幾個常常湊在一起商量對策,可是人們連生存都是問題,哪裏會有閑錢購買皮衣皮具這麼貴重的物品?這天,幾個皮貨商又湊在一起商議對策,有一人提議道:“我們何不請‘光瑰商行’的徐老板吃個飯,他神通廣大,咱們低價將皮毛給他,總比血本無歸強吧。”大家一聽,覺得這是一條路,於是商量著在豫州最有名的酒店“榮和齋”請徐光瑰喝酒。
這天中午,皮貨商們將徐光瑰請到“榮和齋”喝酒。幾個人說著恭維話,輪番敬徐光瑰的酒。看到徐光瑰酒至半醉,大家你一把鼻涕我一把眼淚地央求道:“徐老板,我們都是小本經營,經不住壓這麼多的貨,現在,我們已經揭不開鍋了。你家大業大,我們就將這些貨低價賣給你,也算是你幫我們大家一個忙吧。下次選商會會長,我們都投你一票。”
乘著酒勁,徐光瑰不加思考,滿口答應。那些皮貨商生怕有變,當即與徐光瑰寫下合同。
第二天,當這些皮貨商都拿著合同來交皮子時,徐光瑰傻眼了。他不知道他們的手裏會有這麼多貨,上萬張啊,如果全砸在自己手裏,自己會傾家蕩產的。徐光瑰犯愁了,可是他和人家簽了合同,又不能不收,違約是要吃官司的。
經過多年商場考驗的徐光瑰思路異常清晰,他知道,皮子在豫州肯定賣不出去,否則這些皮貨商不會低價給他。越往北,溫度越低,穿皮毛的越多,他計劃拉一車皮子去河南試試。怕皮子腐爛,徐光瑰連夜找車裝貨,將皮子運往河南。誰知河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皮毛生意十分火爆,車子未卸,貨物就已賣空。不到半個月,上萬張皮子被搶購一空,由於皮子是低價進、高價出,徐光瑰賺得盆滿缽滿。後來,徐光瑰在山東、河南開了兩家皮毛店,“光瑰商行”從此走出省外。
徐光瑰是個有文化的商人,上至官府,下至匪盜,三教九流他都要打交道。他的傳奇經曆普通人難以複製,但他的成功經驗卻值得後人學習探索。徐光瑰之所以成為豫州首富,是因為他品性淳厚,心胸寬廣,善於吃虧。他買鹽票吃虧,買皮子吃虧,被強盜搶了吃虧,但每次吃虧都成為他成功的契機,崛起的基石。
徐光瑰七十九歲去世,在那個年代算是高壽老人了。在彌留之際,他對硯池村後人說:“吾平生得力,唯善吃虧。”
善吃虧,是光瑰公給硯池村留下的一筆寶貴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