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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笛深深竹笛深深
黃誌清

村後的樟樹林

硯池村是個小山村,三麵環山,林深穀幽,寧靜安詳。山腰層層的梯田種滿了綠油油的水稻,如一幅水彩畫掛在眼前。山頂常年雲蒸霞蔚,霧嵐繚繞,村莊時常籠罩在霧裏、在雲中,簡直美不勝收。

時隔六年,我再次走進硯池村。上次我是晚上到徐長勇家做家訪,我沒想到村子的外部環境有這麼美。村口有個池塘,因酷似硯台,故稱硯池,村莊由此而得名。我可以想象,兒時的硯池村人,常常趴在池邊的石頭上,傾聽蟬鳴歡歌,觀賞魚蝦沉浮,凝望那連綿起伏的群山,放飛自己的夢想。山上那蜿蜒曲折的小路,猶如大山身上暴露在外的經脈,他們將從那走出硯池村、走向全國、走向世界。

明末清初,硯池村先人為避戰禍,從豫州遷居到泰古鎮潭頭村落戶。據說硯池村先人識文斷字,看到山腳下有一硯型池塘,頗為喜歡,就在池塘後麵搭個茅舍落下腳來。有文字記載最早的先人叫徐弘遠,生活在清代乾隆至嘉慶年間。徐弘遠是個讀書人,當了一輩子鄉村教師,一輩子窮苦潦倒。自古以來,中國士階層的誌向隻有一個,就是出將入相,徐弘遠也不例外。徐弘遠雖才華橫溢,但屢次考試而不中,反觀他人誦其八股文的作品,卻往往中高第、舉進士,這使得他十分沮喪。徐弘遠屢敗屢戰,八次鄉試均告失敗,這讓他的人生有一種無法彌補的缺憾,至今我們都能體會到他生命的蹉跎感、意誌力的消磨感。

徐弘遠從小就喜歡讀書,幾十年如一日手不釋卷。小時候,他父親在外做生意,母親去看望父親,囑咐他給豬喂食。他每天端著一本書,任憑豬餓得嗷嗷叫,卻始終忘了給豬喂食。他母親回來的時候,兩隻仔豬餓死在豬欄裏,氣得他母親揍了他一頓。三十六歲那年,徐弘遠再次落榜,他開始潛心從事教學和文學創作。徐弘遠擅長詩詞和古文,著有《硯園集》《田園詩》《西湖集》《詩經注箋》等,他在文壇上享有盛譽,遠近求教者絡繹不絕。他的成就甚至超過了許多取得功名的人士,在豫州城名噪一時。晚年經豫州布政使薦舉,徐弘遠去北京吏部領邑縣令。行至南京,因患風寒為庸醫所誤,倒在病榻上。徐弘遠因急於北上,帶病離開南京,沿運河行至揚州府再次病倒,從此一病不起。徐弘遠畢生追求功名,然而命運卻跟他開了個玩笑,在即將取得功名的時候命喪他鄉。五十三歲的時候,一代才子走完了人生最後的旅程,還是他朋友送回老家硯池村安葬的。徐弘遠去世時,身邊沒一個親人,隻是托朋友帶回一句話:“不管日子多困難,將來每房至少得有一人讀書。”徐弘遠去世後,後人尊稱為弘遠公。

弘遠公娶了兩房太太,育有四個兒子,長子光瑋、次子光琿、三子光琮是吳氏太太所生,四子光瑰是曾氏太太所生。後來四個兒子各自繁衍子孫,開枝散葉,人們稱為徐氏四大房。徐弘遠有一首經典詩詞:弘光德承先,詩書繼世長。厚本生英傑,勤讀萬代昌。這是一首崇德尚學的詩,充分表明了弘遠公推崇道德和崇尚學問的精神,它的內涵是立德於學、修德積學。後來硯池徐氏將此詩詞作為後人字輩排行,到徐繼如是第七代,到徐長勇是第九代。

因為家貧,弘遠公的四個兒子隻有長子光瑋和四子光瑰讀了些書,次子光琿和三子光琮從商做生意。光琿經營鞋帽業,賺錢不多,養家糊口略有盈餘。光琮在鄰縣開了一家當鋪,生意做得不錯,為家族興旺起到重要作用。可好景不長,當地一士紳盯上了這家當鋪,叫人將一祖傳玉鐲到當鋪典當,然後叫人偷了這隻玉鐲。後此士紳去當鋪取玉鐲,自然取不到典當的那隻玉鐲。光琮以雙倍典當價錢賠那士紳,那士紳就是不允,說那隻玉鐲是無價之寶,除非將當鋪押給他才行。光琮這才知道那士紳就是想要他的當鋪,他堅決不答應,於是那士紳將光琮告上了公堂。

開堂之時,那士紳趾高氣揚,昂首挺胸站在一邊。

“給我跪下!”縣官對光琮一聲斷喝。

“憑什麼我跪,他不跪?”光琮不服,指著那士紳道。

“他是本縣有名的官紳,你算老幾?”縣官輕蔑地看了光琮一眼。

光琮仍不肯跪,縣官命衙役用殺威棒朝他腿部猛擊,光琮被迫跪下。

縣官荒唐地將當鋪判給那士紳。官司敗了後,光琮憤而還鄉,從此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當時的世風崇仕輕商,學而優則仕,仕是第一位的,隻有讀書才可入仕,才能昂然於大堂之上。光琮的死深深地刺痛了硯池徐村人,他們痛定思痛,光琮的遭遇就是沒有徹徹底底遵循弘遠公的祖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隻有讀書才有社會地位,才能保護族人。從此,弘遠公的祖訓才在硯池人心中紮根了,硯池人將讀書擺在高於一切的地位。

聽了徐繼如的講述,我對硯池村的先祖弘遠公肅然起敬。美國女作家海倫·凱勒說,一本書像一艘船,帶領著我們從狹隘的地方,駛向生活的無限廣闊的海洋。生活其實就像茫茫大海,高深莫測,浩瀚無際。我們每一個人都像是漂流的船隻,慢慢駛向大海的深處,每一艘船要想遠航,就必須要有風帆,這就是讀書。兩百多年前的弘遠公就有這種理念,為他的後人行穩致遠架起了知識的風帆。

進入硯池村內,村莊的麵貌讓我對其好印象一點點消退。村莊不大,隻有五六十戶人家,村子裏沒有幾棟像樣的房屋,其中不少被藤蔓與雜草包圍,顯然很久沒有住人了。破敗的房屋,臟亂的垃圾,荒蕪的地表,一切看起來是那麼地不堪入目。我甚至懷疑徐繼如講的故事是虛構的,這像是出了上百個教授的教授村嗎?這裏住的是推崇道德和崇尚學問的弘遠公的後人嗎?

徐繼如知道我心中的疑問,他解釋道,抗日戰爭前,硯池村是個規模宏大的莊園,裏麵的巷道四通八達,全部是紅石路麵,下雨都不需要穿雨鞋。莊園有一千多間房子,有書院,有園林,一幢幢整齊有序地排列。每幢房都有七八進,有正房、廂房、天井。屋梁屋柱用的都是高大粗實的原木,窗戶雕龍畫鳳,配以彩色玻璃,加上清一色的老式雕花紅木家具,一看就是個書香門第。1941年秋,為躲避日寇戰火,村民四處逃難,徐氏莊園被侵華日軍的炮火化為灰燼。從此,硯池村逐步凋零,有能力的人都出去了,留在家的多是在外找不到出路的人,所以硯池村現在淪為泰古鎮聞名的貧困村。

我有點失望,徐氏莊園畢竟是個傳說,如今的硯池村哪裏看得到一點書香門第的影子?

“我們村後有片樟樹林,那是硯池村人才鼎盛的標誌。當年,村裏有一個傳統,每出一位秀才,這位秀才回鄉後都要在村子後麵種上一棵樟樹,久而久之,便長成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樟樹林。”徐繼如生怕我打退堂鼓,不失時機推出我感興趣的話題。

硯池村雖然很破敗,但規劃得很好,中間一條小路,兩旁的房子一排排整齊有序地排列著。我和徐繼如穿過村中小路,果然有一大片高大繁茂的古樟映入眼簾,挺拔參天,濃蔭蔽日,蔚為壯觀。這些古樟少說也有百年的曆史,每棵直徑都在一米以上,它無聲地講述著硯池村悠久的曆史和獨特的人文。

“據村上老人講,這片樟樹林原有七十六棵,後來連同徐氏莊園被日軍燒毀了六十幾棵,據說當時燒了七天七夜。如今,幸存的古樟仍有十二棵,我們可從這些挺拔的古樟上看到硯池村的百年滄桑和厚重的曆史文化。”徐繼如指著樟樹林興致勃勃地介紹著,這是目前硯池村尚學曆史的唯一見證。

“怎麼能證明這片樟樹林是考取秀才之人所種?”我心存疑慮,樟樹到處都有,但種的人不一樣,它存在的意義就不一樣。

“小時候我聽爺爺講,同治、光緒年間,硯池村就有一門四進士,父子同進士,他們都在村後栽了樟樹。”

“找得到記載嗎?”

“記載肯定有,但隨著硯池村人散落全國各地,這些資料都流失了。”

“沒記載,人家會說你編故事。”

“怎麼是編故事呢?”徐繼如急了,“小時候我見過,而且我家有物證。”

徐繼如家在村莊東麵,一幢四列三間的磚瓦房。門口有個小院子,兩邊各立著一棵高大濃鬱的桂花樹,整個院子都飄著淡淡的清香。房子不大,但很整潔,讓人詫異的是,在這不寬敞的屋子裏,徐繼如有間自己的書房。書房藏書不少,古今中外都有,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尤以文學書籍居多。徐繼如從昏暗的書房裏搬出一塊麻石,放在院子裏,麻石上刻有“翰林院修撰徐承溢種”九個字,落款是“同治六年春”。

“這塊石碑是我在啞巴叔家翻修廁所時找到的,這表明同治六年春,徐承溢功成名就回鄉,在樟樹林種下一棵樟樹,他當時的職務是翰林院修撰。”徐繼如指著碑石上的字介紹道,“我查了一下,翰林院修撰是六品官員,徐承溢是承字輩,這表明弘遠公第三代後人就已經走上仕途了。”

“這塊石碑非常珍貴。”魏碑整體上給人一種樸拙險峻、舒暢流麗的感覺,我撫摸著石碑上的魏碑字體,仿佛看到了當年徐承溢在村後栽種樟樹的情景。

“小時候,我記得幸存的十二棵樟樹前都有石碑,隻可惜在‘文化大革命’的‘破四舊’狂潮中全部毀壞。如果遺存下來,那是非常有意義的事。”

“徐校長,”我習慣稱徐繼如為校長,“如果能找到村後樟樹林栽種人的資料,我們可以恢複這些石碑,這樣就能部分呈現硯池村厚重的曆史和人文。”

“我退休後就想做這件事,但願能有個好結果。”

回到縣城,那片神秘的樟樹林一直在我腦海縈繞。一棵樹就是一個人的曆史,一片林就是一個村莊的曆史,這個故事像個少年被肉欲的世界所誘惑,讓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知道,曆史更能讓人健康敏銳地思維,迸發出有益於人類前進的火花。其實,人類就是在不斷學習的過程中不斷前進的,我們在生活的過程中,也在創造著曆史。我想從硯池村的曆史中找出今天我們前行的方向,創造著屬於這個時代的曆史。

我找到縣檔案局的一個朋友,計劃調閱東安縣清代縣誌。既然徐承溢是六品官員,我相信應在縣誌中有所記載。誰知檔案局局長說任何人不得擅自調閱檔案資料,我隻得出具縣文聯公函,最後他才勉強同意我調閱東安縣清代縣誌。

我從鹹豐年代查起,果然查到了幾段有關徐承溢的記載—

同治五年,泰古硯池人徐承溢入翰林院修撰。

同治十二年,徐承溢任豫州知府,為加快漢文化的推廣普及,先後興辦硯池、蓮峰等書院,到光緒二十三年,豫州府境已有義學十二所。

徐承溢在東安興學宮、設義學、倡文教,在此後的幾十年間形成了風氣,使得東安由一片文化的荒漠,一躍而成為文化的薈萃之地。其間有據可查的文、武進士就達二十一人之多,僅硯池村就有十一人。

徐承溢長子徐先嘯在光緒二年中第二十名文舉人,次子徐先嘩在光緒五年中第二十五名文舉人,幼子徐先喃在光緒十一年中第三甲第一百二十名進士。可謂一門四進士,滿門詩書一家錦繡,是為奇跡。

我把消息告訴徐繼如,可把他高興壞了。我說連同徐承溢,目前已經找到硯池村籍進士十二名,剩下的可能是秀才、舉人之類的,你自己去找。徐繼如喜形於色道,有了這十二名進士,足以證明硯池村是個曆史文化名村。

徐繼如硬要請我吃飯,我們又來到小東方酒店。菜剛上桌,徐繼如就連敬我三杯,說要不是我想到調閱縣誌,他無論如何也找不齊硯池村這十二名進士,這幫他節約了大量的時間。

為什麼一個小小的硯池村一時能湧現這麼多人才呢?一個新的問題橫亙在我麵前,它吸引著我去探尋、去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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