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人形》是一篇很長的微型小說。我指的不是它在敘述上的長度,而是指它留給讀者思考的長度,以及讀者的情感波折起伏的長度。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好了許多年,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盼到大喜的日子”。新婚之夜,一場大火,把他們變成了兩塊焦炭。在醫院的病床上,“為了怕對方難過”,他們都喪失了呻吟的能力。“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會給對方唱我們聽不懂的歌。”女人知道他們要死了,向護士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誰能忍心拒絕這樣的要求呢?他們離開醫院以後,在一塊“豆青色油布中央”,留下了“兩個緊緊偎依在一起的淡紫色人形”。
《紫色人形》是美麗的,它是一枚愛情的花朵。
如同拉裏·巴塞洛繆的攝影作品都是視角的捷報一樣,畢淑敏在這裏向人們宣告的無疑是情節的勝利。它使我確信:新鮮的有特色的情節,依然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小說家所麵臨的難題。
我不知道這篇作品是否擁有真實的生活底片,但不管怎麼說,它在讀者那裏所引發的心靈震撼以及所得到的廣泛讚譽,都再一次提醒我們:情節永遠是小說藝術最忠誠的保衛者。
《紫色人形》是一篇精彩的作品,但我覺得,它不應該成為一塊微型小說的裏程碑,更不應該成為其他作家創作實踐中的向導。這篇作品的缺憾之處,就像夏日池塘的蒲草一樣顯而易見。
這篇作品的語言是平直的,也是幹枯的,像是被思維的烈日烤幹了情感的水分。畢淑敏顯然背叛了汪曾祺先生對小說語言的倡導,“在敘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筆觸敘事”。也就是說,作者的主觀情緒沒有在字裏行間得到充分的表達。這使我對小說中的兩個次要人物,化驗員“我”和曾經當過護士的“我”,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反感。前者是麻木的。後者喋喋不休的饒舌,繞來繞去,很像是在進行一次自我表揚,表揚自己當年是如何“態度好技術高”。
此外,老侯不得不說的是,這篇作品用的是一種俗套的陳舊的結構方法。這種結構方法已經被19世紀和20世紀初期的西方作家磨損得破敗不堪,很久很久以後,又被畢淑敏在文學的倉庫中像尋找一塊油布一樣“給翻了出來”。
概而言之,《紫色人形》可以說是情節的富農,語言的貧農,結構的雇農。盡管如此,我仍然覺得它是一篇精品。原因在於,即使像這樣有明顯缺憾的精品,在微型小說創作中也非常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