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瘦弱的何立偉。他的話軟而緩,還常像毛主席教導的用手勢加強語勢。他愛談沈從文,愛談細節而不是觀念……我想,他應該住在一條石板路的盡頭,門前有著青苔。他該住有院子的平房,最好臨著淺水。陽光由樹葉篩過,抖落在院中的石凳上。他的生活裏要一點老酒,有把蒲扇。”
這是陳村為何立偉畫下的一幅精神肖像。我喜歡這幅肖像。我認為像何立偉這樣的作家,是應該寫出一些好作品的。
何立偉果然寫出了一些好作品,比如,短篇小說《白色鳥》,微型小說《洗澡》。
我喜歡看何立偉的《洗澡》。
“老何下班回家,邁著比肋下的公文包更為沉重的步子,走在擁擠的人群裏”。從“老何”身上,我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當然也看見了何立偉的影子。“一張張都市的疲憊的臉”,隨著紅綠燈的交替閃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必須每時每刻麵對這樣的生活。而這種麵對,的確,“多麼叫人無可奈何啊”。
何立偉在這裏表達的是一個生活在都市裏的人對自然的向往。腳下的柏油路,散發不出泥土的芳香。名與利的爭奪,人情的冷漠,這些情感的沙塵暴肆虐得太久了,讓我們每個人的心靈都蒙滿塵埃。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給自己的心靈洗一次澡呢?
“老何”是幸運的。從一首柔和明麗的鋼琴曲中,他“想到了春天的原野,山間的綠樹,明淨的溪澗和婉轉的鳥鳴”,而且從中享受到“自然和生命的美麗的呼吸與盎然的詩意”。
然而“老何”又是不被人理解的。“你說什麼,嗯?洗澡?嗯?那個鬼地方有個澡堂子嗎?嗯?”“老婆同誌”的一聲現實主義的怒喝,讓善於幻想的“老何”隻能忍氣吞聲地走上實際生活的堤岸,讓心靈乖乖地穿上都市人的衣裳。他的無奈會有多深呢?
何立偉用他細膩的筆墨向我們傳達了一種淡淡的哀愁。他從一件貌似平淡的生活小事中看到了心靈與心靈之間強烈的對抗。這是一種真正的眼光。發現,不斷地發現,是每一位作家與生俱來的使命。當代作家身上最缺乏的,正是這種使命感。
何立偉很欣賞廢名。廢名說過:“我寫小說同唐人寫絕句一樣。”何立偉也是用這個標準來要求自己的。這樣的作家讓人信服,也讓我們敬佩。比這更重要的,是他們為我們樹立了寫作態度上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