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也不知是過了多少難耐日子的一天早晨,我剛走進校門,傳達室師傅就交給我一封信。

天哪!信竟是王冬生寫來的,我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唇。

他告訴我,自上次分別後,去了一趟省城,因為省城一家出版社已同意出版他的第一部詩集。為了便於改稿,在同村一位在省城上大學的本家兄弟那一住就是一個月,回來後,由於疲勞過度,醫生囑咐靜養。最後還講,很抱歉,問我能不能近幾天到他家去。

好一個王冬生,簡直是神出鬼沒。

我把當日的課程與其他老師作了適當的調整。

下午一時許,我趕上班車,就往他家趕。他的母親,一位慈祥可敬的農村婦女,熱情萬分地把我領到一個房間。見到他時,他正斜躺在床上,枕邊放一大摞書籍,手中捧著一部是龐德的詩集《五年間》。

他一見我,就嚷嚷道:“建民,真想不到你來得這麼快,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做的。”

我在床沿坐下來,握著他滾燙的手。

“你在發燒?”我驚呼道。

“沒有事,隻是太疲倦了。”

“冬生,你又去找過楊小眉?”

“是的,你怎麼知道?”

“是張老師的鄰居告訴我的,他講有個年輕人去打聽過楊小眉的下落,神情相當沮喪,我一猜肯定是你,可惜她家已經搬走了。”

“建民,那也能算是她的家?我看簡直像塚墳墓。楊小眉她一定會受不了的,她的內心一定在呼喚著我能去救她,你知道嗎?因為她愛的是我,我才是她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選擇,唯一的……你懂嗎?”

我不敢相信,因為王冬生講這句話的聲調,說明他的心緒還很壞,心情還非常痛苦,就像上次在俊敏家時一樣。每當他的思想或別人的話語觸及到“楊小眉”這個使他傷心的名字時,他就痛苦得不能自持。

“不要想得太壞了,或許她現在已經舒展眉頭開始新的生活了。”

我隻能這麼講。

“怎麼會呢?她愛的是我,而與她生活在一起的並不是她所愛的人。就仿佛拴在一棵樹上找不到食料的羊羔,你講她會舒展眉頭,會開心起來嗎?”

淚水沿著他那灰白色的臉頰慢慢地滾落下來。他別過頭去,極力想避開我。

我裝作沒看見。

“我要找到她,不管跑到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她。否則,我就是死也不會安心的。我一定要親眼看看上帝會把我心愛的人弄成什麼樣子,我一定要看看她是否幸福。否則,我就會變成聾子、瞎子,除了回憶當時她的笑容、她的聲音,世界上的一切都會沒有的。”

“冬生,別太激動,你還在發燒。”

“激動?!”王冬生苦笑了一下,對我說,“建民,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你看,我都快憂鬱死了。”

他把臉上的淚抹了一把。

“我隻有在見到她之後,才會好起來,我不是在講發燒時的胡話。我心裏很明白,確實很明白,甚至比任何時刻都明白。”

“這我理解。”楊小眉已結合了一個家庭,而眼前的他卻對楊小眉依然深情專致,我知道這種感情十分危險。於是我對他說:“但是,冬生,即使你真的見到了她,而她已移情別戀,不再愛你了呢?”

我說的是心裏話,同時,也試圖讓他放棄這一可怕的執著的念頭。

可他一聽完我的話,就猛地抓緊我的雙手,眼睛一眨不眨,憤怒地盯著我,仿佛所有的精力與力量都集中在他那雙由於激動與溫度而布滿血絲的眼睛裏。

“你在說什麼?你怎麼還要這樣講?”

他是咆哮著講的。

我低下頭,不忍目睹他的痛苦。

“哈……哈……”他居然笑出聲來,但笑聲很駭人,仿佛是黑夜裏的野獸,踏中了獵人的陷阱後,所發出的那種淒厲、絕望的聲音。

他環顧了一下這簡陋的房子,眼神變得有些深情。

“這不可能,這完全不可能,我們曾經在這間房子裏共同生活了三十七個晝夜,在這裏她親口對我講,永遠不會離開我,沒有我,她就無法生活下去,還講即使我娶的並不是她,也很樂意做我一輩子情人。她真的這麼對我說的,你相信嗎?我不用騙你。”

他移動了一下身子,像是希望能起來,我忙去扶住他,但他卻側身從床裏壁的枕邊拿出一個用紅綢布精心包裝起來的包裹。

他一邊一層層地打開包裹,一邊對我說:“這是三年中她寫給我的百八十五封信,其中的毎封信都珍藏著她一顆善良的心與真誠的愛。這些天來,我每天都要拿出這些信讀一讀,我幾乎都能背下來了。”

我被王冬生熾熱的情感感動得一塌糊塗,王冬生的表白是完全真實的,在他的語言與神情中根本感覺不到絲毫虛假的東西。

這時,王冬生用放在床頭的濕毛巾抹了抹額頭豆大的虛汗,把胳膊遞給我。

“幫個忙,我想起來。”

我的雙手一觸及到他的胳膊,就覺得他的整個身體在不停地抽搐著,像有股寒流穿擊他的全身。我心裏想勸他繼續躺著,而手卻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意思。我知道這時勸阻他的任何一句話一個行動,都是徒然的,也隻會使他增添不如意的傷痛。

突然間,我似乎對這位八年前自己感到可敬不可親的人的距離拉得很近很近。

我攙扶著他,他步子如在空中浮動著一步一步向前挪動,他的牙齒在咯咯作響,雙手潮濕,全身的神經都在劇烈地顫抖。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牽著走。

走到窗下,我將窗子打開。

一陣涼風迎麵而來,他抽搐得更厲害了。這是一次真正的全身痙攣。我慌忙想關上窗門,王冬生阻止住我,喃喃地說:“沒關係,我也想透一透空氣了。”

他喘著粗氣,雙眼充血,極像是一頭勞作了一天後勞累過度的老黃牛。

我們就在窗前坐了下來,一起向外眺望。

窗外是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水麵上有一群白鵝在相互嬉追著,一會兒一頭紮進水底,一會兒仰著脖子在不停地啼叫。岸那邊是一片正在返青的山坡,窗外的景色已被夕陽塗染了一層通紅朦朧的暮色。

“這裏的景致很好,很愜意。”我說。

“是的,但這種景色卻更使我觸景生情,因為她也這麼說過。”

王冬生癡癡地望著窗外,說道。

“那你為什麼不能忘卻她,讓這美好絕妙的景色走進你內心的世界,梳理你煩亂痛苦的心情呢?你現在都已經是詩人了,為什麼不去謳歌這大自然的美景呢?外麵的夕陽,多好;外麵的空氣,多鮮;可你卻要將自己封閉在已經是過去的思想裏,這豈不是枉費了這大好的時光?”

“也許正是詩才使我回不到現實中來,寫詩的幾乎都是傷感憂鬱憤世嫉俗的犧牲品。大自然的美是無窮無盡的,但是,同樣的美,一種給人以陶醉,一種卻給人以傷感。唉,一切事情的樣子多麼容易改變啊。”他轉過頭來,又說,“當然,你是出於一番善意的,可你怎麼能不解其中的緣由呢?是的,你不可能理解我為何麵對欣欣向榮的大自然而心中依舊是戚戚然的。建民,我真渴望能把內心充塞著陰沉沉的―切發泄出來,渴望它能成為一部警世之作。當然,我自己是絕對不行的,我害怕自己的淚水會將稿子弄得一塌糊塗。建民,你是師專中文係的高材生,這件事隻有拜托你了,我會很感激你的。”

“冬生,過些天再講吧,你還很疲憊。”我真誠地對他說。

“不,當日,我一見你那麼真誠地在聽我說每句話。就覺得我找到了依靠,感情隨之有如破堤的洪潮,一發不可收。很長時間以來,我總想找個適當的人將心中的一切倒出來,可我拿我的痛苦向誰去訴說呢?我多麼像契訶夫筆下的姚老頭啊。然而,姚老頭的處境比我好些,人們至多不會去聽他重重複複的訴說,而我非但如此,還時常看到不屑、恥笑的目光,聽到‘畜生’‘無心骨’等不堪入耳的話語。我能去責怪他們嗎?不能,他們除了少數人是幸災樂禍外,多數都是善良的。何況,這些責任也隻有我自個兒擔著,真的,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不想申訴,也沒有權力去申訴。因為,我倒很樂意去接受這些善良人刺耳的譏諷甚至謾罵。一開始,我還有解釋的欲望,可人們不容你開口,你一開口,人們就用鼻子向你講話。後來,我不管人們用多少難聽的語言來議論我,我都不想去抗爭了,隻有默默地承受,但見了你以後,這種欲望又春草般的滋長了。”

“冬生,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也別太失望,這個社會上的好人與壞人的界線並不太明顯,其實很多壞人偽裝得比好人還要好人。據我所知,在這整件事上,你要擔負的責任並不是全部。是的,我也聽到過許多人在背後指責你,但也有人在背後誇讚你,為你惋惜。現在,什麼都已經過去了,楊小眉也已有了歸宿,這個歸宿或許並不是她所希望的,但畢竟她也是走出了這一步,你又何必為過去而再耿耿於懷,讓別人的言論左右自己呢?你也曾付出許多犧牲許多,你現在應振作精神,去尋回自己。為了你的父母,你就應該這樣做,你說不是這樣嗎?何況我們還有各自的將來。”

“我不需任何人替我分擔什麼,我為之付出的一切,都是自己情願的,我所經曆的精神苦難,也都是罪有應得。建民,別為我開脫責任,我的罪過深重,就是死上一萬次,也不能抵其一半。”

“冬生,別再談什麼責任了,我還想知道你的故事。但講歸講,不過寫書一事,我恐不敢勝任。”

“建民,其實這個故事很簡單,憑你的才學一定能夠寫好的。”

“你太誇大我了。冬生,其實你才是我們班裏的才子。”

“不,我肯定寫不下去的。”王冬生誠懇地望著我。

“那我試試看。”

他閉著眼,朝我使勁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講完這個故事之後,你會怎樣看我,更不知道其他人會怎樣看我。但我必須講明白,我之所以將這個故事的全部原原本本地講出來,並不是為了改變人們對我的看法,我已經講過,我願意承擔故事中所有的責任。”他將頭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下,說道,“可是,我該從什麼地方談起呢?……我想,你要了解這個故事的始末,就有必要把一些與本故事無關,但與本故事的本身有至關重要聯係的事告訴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穿起軍裝的,也許是羨慕的緣故吧。我的姐夫與堂兄都是軍官,這你應該知道。總之,小時候我就做過許多當兵的夢。到了部隊後,我竭盡全力去努力,並很快就得到了領導的青睞。兩個月的新兵生活一結束,就神差鬼使般的被送到衛校,這可是許多戰友連做夢都在想的美差。就在那時,我認識了僅長我一歲的區隊長周霞,她並不漂亮,學員們甚至還常在背後戲謔她為‘黑大姐’。可兩個年輕人是怎樣的相愛,在什麼情況下相愛,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正處在最容易產生愛情故事的最佳年齡。這種感情,來得很突然,來得很凶猛,來得很荒唐。這的確是又感人又糊塗,我無法講清楚……反正,故事一開始,我們就愛得很熱烈很純真很堅決,與古往今來千千萬萬年輕的戀人一樣,講過海枯石爛心不變之類的話。按理,我們很可能要成婚生子白發偕老,但後來故事有了變故。這個變故很自然,但很痛苦,就是這個變故才有我與楊小眉的故事。我沒有必要把這個小插曲弄得悲悲戚戚,我隻能告訴你,我們之間不存在遺棄與被遺棄的糾葛,我們的這種純真的愛是被部隊的紀律所扼殺。很自然,我們必須分手,這使我感到很悲慘很絕望。因為我無法擺脫已占據了我整個身心的那神秘而又朦朧的感情,隻要一見到她,那種細微的熱烈的情不自禁的衝動,就會油然而生。可同學們那不懷好意的笑容與年過半百的女校長那如鷹般銳利的目光,使我們隻能是愛而遠之。我在這場折磨自己又折磨別人的痛苦中堅持了一段時間,一個平庸的司空見慣的愛情故事,我無法改變它的性質,就這麼一回事。為了躲避這種能每天麵對著的痛入心底的苦痛,我想到了家,想到了慈祥的媽媽。當我流著淚將寫有自己想法的小字條交給她後的第二天,回家成了事實。假期雖然僅短短的幾天,但當我昂首挺胸在同學們羨慕的目光中走出校門時,我的心頓時如被刀絞般痛了起來……大凡一個故事的發生,都有其條件,恐怕這就是我與楊小眉發生愛情故事主要條件吧。回到家中,我卻發覺找不到一個能談心的人,我過得相當慵懶、相當孤獨、相當空虛。在這種慵懶中,我絕對感不到似有些人講的那樣閑閑的無拘無束的寧靜的味道,有的隻有滯重與不安。於是在媽媽的建議下,來到離家有二十多華裏的鎮中。一是為了去看望一下關心過我的老師與正在鎮中就讀的弟弟春輝;二是為了給自己慵懶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