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被賣到兵營的前夕,也曾跪在他的院前苦苦哀求,求他給自己一條活路。
可他那時怎麼說的呢。
他像明月一樣,將自己的袍角往後扯了兩寸,居高臨下又漠然的開口。
“你行事不端,自有報應。”
“這樣名聲爛透的人,不要過來糾纏本官,省的影響本官的風評。”
“給你三兩銀子,自己拿去買個草席吧。”
“吊死裹屍,下輩子當個清白人。”
嗬......
她不死。
即便在地獄裏熬著,她也不要死。
瞧,老天還是開眼的。
熬來熬去,熬到了一切剛開始的時候。
夏淮川按著夏棠的脖子,逼她磕頭。
那雙持筆作畫溫柔盡許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時,比武夫還要蠻橫。
“行事不端不守本分,敢跟小姐爭奪簪子,此為一罪。”
“遊街行刑驚怒馬兒,竟然衝撞郡王鑾駕,此為二罪。”
“侯爺教訓你你竟敢躲避,不尊主上不敬尊卑,此為三罪!”
夏淮川按著她的腦門,狠狠砸在青玉鋪就的地麵上,三下而已,她額頭已生起一片紅腫,紫淤交纏。
夏淮川這才鬆開她。
看向麵色陰晴不定的楚蘅,愧聲道:“郡王爺,都是侯府教奴不善,才造成今日的禍事,等回去後,定會將她好生責打,讓她銘記終生不敢再犯!”
一直端然坐著的夏嫋嫋,眼神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殿內的裝潢,想到路上打聽到的這位郡王爺的富貴與恩寵,咬了咬唇,站起來刷存在感。
“郡王爺恕罪。”
她半蹲下身子,微微側著頭,露出一小片細白的脖頸,眉眼含波,聲音帶怯。
“都是嫋嫋的錯,一個簪子罷了,嫋嫋跟婢女爭什麼爭,賞給她的話,也沒有這場風波了......”
一旁的喬氏見她這樣說,頓時心疼不已。
眼神狠狠剜了跪地垂首的夏棠一眼,拉著她的手輕聲安撫,“這怎能怪你?當奴才怎敢覬覦主子的東西?嫋嫋啊,你就是心太善了,不知道這些賤婢們的惡毒心思......”
夏嫋嫋還要再推辭,忽聽頭頂傳來一道嗤笑聲。
那笑涼薄又冰冷,好似冬月的寒霜,灑在殿內,將溫度驟然拉低。
她抬眸,看向聲音的來源。
金尊玉貴的郡王爺,著一身雪色長衫,端坐在主座之上,手指輕敲把手上的蟒目。
眸光微抬,洞察秋毫的鳳眸,看透她心底的一切隱晦和自卑。
“夏侯爺,你確定這是你的種嗎?會不會是找錯了?”
“你侯府百年清貴,喬氏也是大家貴族,怎生下來的女兒,天生自帶青-樓女子裝妾作扭的本事?”
“她是你們從哪裏找來的?莫不是從揚州瘦馬窩裏找來的吧?”
“為著侯府的臉麵著想,本郡建議,你們倒不如將錯就錯,還讓夏棠當貴女,讓她作婢女吧。”
“不然這般小家子氣拉出去,哪日扒上貴人給做了妾室,倒把你侯府的臉麵,丟的幹幹淨淨......”
這些話,像無形的巴掌,狠狠扇在自視甚高的夏嫋嫋臉上。
她被楚蘅眼底的輕蔑和漠視刺痛,身形不穩,踉蹌了好幾步才站住。
雙手抓著桌麵,指甲刮著那桌上描金的木漆,心頭的恨意與不甘,似春日的蔓草一般瘋長。
憑什麼!
她被拐走在鄉下養了十六年,她才是最委屈的哪一個,憑什麼一個陌生人都敢出言嘲諷她!
郡王爺又如何?!沒爹沒娘的玩意算狗屁啊!
夏嫋嫋怨毒的眼神落在夏棠身上,死死地盯著她那白-皙的下頜,恨不得衝過去將這個賤婢給掐死。
都是她。
都怪她!
若非她占了她的位置,她又怎會熬了十六年才等到自己的榮華富貴?
若非她黴運纏身,倒黴衝撞了郡王爺,她又怎會被羞辱!
夏棠似乎是感應到了那灼熱、滾燙的視線。
抬頭看向此側。
正好對上夏嫋嫋憤恨怨毒的眼神。
她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眼神帶了些悲憐。
眾所周知,這位郡王爺性直氣盛,最厭惡那些性子扭捏作態的閨閣小姐,好幾回宮宴上,那些朝他投花遞酒的貴女,都被他那張毒舌一番評點,羞愧離席。
就連皇室公主,他懟罵起來都不帶手軟的。
夏嫋嫋哪兒借的膽子?敢在他麵前裝弱不禁風?
這副模樣,還是留給侯府眾人看吧。
出了侯府,誰還慣著她?
夏棠的笑容很淺,眼底的譏諷也是一閃而逝。
卻觸怒了夏嫋嫋那弱不禁風的自卑。
她心頭生恨,又嫉又怒,卻礙於自己人前溫婉的形象,不可立刻發作。
於是端起手邊待客的茶碗,捧著那熱茶,來到夏棠麵前。
看著夏棠幹澀起皮的唇,心疼地開口。
“棠姐姐,你快點跟郡王爺好好認個錯吧。”
“你這樣死強著惹惱了郡王爺,父兄往後在朝堂上如何自處啊。”
“你就當看在侯府多年對你的養育之恩上......低個頭吧......”
......
夏侯爺看到這一幕,剛才升起的對夏嫋嫋小家子的不滿,散去不少。
到底是自己的種,心裏向著侯府,不像夏棠這個孽障,處處給侯府惹事!
夏淮川對這個溫柔懂禮的妹妹也有些滿意,眸光帶著讚許,正要開口時,異變突生——
“哎呀!”
一碗熱茶,全被夏嫋嫋自導自演抖在自己身上。
茶盞碎裂,和茶葉滾做一團,滿地狼藉。
她的眼淚瞬間就蓄上了,語氣委屈至極,“棠姐姐,你算討厭我,也不必在人前這般羞辱我啊!我好心好意看你口渴,給你送茶,你,你......”
“夏棠!”
夏淮川額頭青筋跳動,眼底怒火瘋漲。
“你那暴脾氣能不能收一收!”
夏侯爺更是怒不可遏,揮起巴掌就要再打時——
啪!
夏棠先他們一步抽了一巴掌。
這巴掌抽在夏嫋嫋臉上,響亮而清脆,震驚了滿殿眾人。
夏棠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從地上撿起那碎裂的茶碗,將上麵的禦字底款,露在捂著左臉,滿臉不可置信地夏嫋嫋麵前。
“好大的膽子,敢打碎禦賜之物?”
“夏嫋嫋,你該當何罪!”
眸中冷冽的寒意,讓對麵的夏嫋嫋,瞳孔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