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棠被扔進了郡王府的柴房內。
還有一盆冷水,一方軟帕,一盒療傷的藥,一套換洗的衣服。
吱呀——
房門被關上,她打量著這滿屋堆積的木柴,靠在草垛上,緩了許久,灌了兩大碗水,急躁的呼吸才終於平複下來。
她重生了。
走上了和前世一樣、卻又不一樣的路。
若早重生三日,她會買凶殺了入京的夏嫋嫋,讓她此生都不能仗著侯府貴女的名頭,出去作威作福,將自己桀磨至死。
若早重生兩日,她會在老夫人問她離開還是留下時,不再貪戀哪點兒親情,果斷地拿著那百兩銀子離開侯府,尋一清淨之地自力更生,不跟這群爛人糾纏。
若早重生一日,她不會再為了一根簪子跟夏嫋嫋起爭執,也免了今日這一遭切膚之痛!
那根簪子是兄長在她及笄禮上送的。
送的是侯府貴女,從來不是她夏棠這個人。
嗬......
夏棠冷笑一聲,忍著後背劇烈的痛,爬到那冷水盆旁邊。
看著水麵上倒映出來的,自己那稚嫩又陌生的臉,手指輕撫,眼底的哀色與絕望交織,最後,變成了徹骨的恨意。
既然讓她活了過來,這些害她至慘的“親人”,一個也躲不掉。
......
夏棠緩了會兒,用冷水淨洗了傷口,又用帕子擦幹,抹上傷藥,換了衣裳,做完這些,力氣已去了大半。
後背有傷口,她不能躺著,趴在草堆上,思考著往後的路。
遊街時,看到那駕黑色馬車,她便認出了這是郡王爺府中的鑾駕。
大名鼎鼎的郡王楚蘅,京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後宮那幾位皇子加起來,都不如他一人受寵。
如今烈火烹油,過的錦繡繁華,天子寵愛,人人敬畏,可又有誰知,這位楚郡王其實先天不全,身染惡疾,活不過三十。
前世,直到他身死之後,他在胎裏便中了惡毒的事,才被曝出來,而給他下毒的那個人,更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今生,對掌握了先機的夏棠來說,這是她邁向複仇的第一步。
......
珠簾玉閣中。
即便是夏日,蕭蘅仍要裹著狐裘。
換下玄衣的他,著一身白衣,端坐在茶台前。
三千墨發散漫垂落,鳳眸流轉,鼻翼高-挺,偏白的唇線抿起一抹饒有興味的表情。
他將茶碗合上,看著跪地的仆從,聽他彙報。
“回郡王爺,侯府的人來了,都在待客廳等著呢,您要去見他們嗎?”
“都有誰?”
蕭蘅聲音疏淡,眸光寂寂。
仆從恭聲道,“夏侯爺並侯夫人、侯府世子、還有侯府那位認回來的小姐,都來了。”
蕭蘅嗤笑一聲,“倒挺齊全。”
語罷,倏然起身。
“既來了,本郡便去瞧瞧,他們帶了怎樣的賠罪禮,能彌補亡母遺物的損失。”
“柴房裏那個,也一並帶過來吧。”
“是。”
......
夏棠被扭送到會客廳時,迎麵便飛來一個巴掌。
“孽女!”
一身紫色繡鶴官服、頭戴官帽的夏侯爺,出京巡查不過半日,回府便聽得如此噩耗,一腔怒火全發泄在夏棠身上。
巴掌帶風,眼看就要抽到夏棠臉上,夏棠閃身一躲,將身後的郡王府仆從拽過來——
啪。
結結實實的一巴掌,狠狠抽在那仆從的左臉上,細白的臉頰,腫起一個清晰的手掌印。
哢嚓。
高座之上,正喝茶的郡王爺楚蘅,將手中的茶碗重重擱下。
生冷帶寒的話音,回蕩在會客廳內。
“侯爺這是何意?”
“不知道奴才都是主子的私產嗎?”
“侵犯私產......你是要跟郡王府不死不休嗎?”
夏侯爺一個激靈,後背升起津津冷汗。
他連罵都來不及罵夏棠,趕忙轉身對楚蘅告罪。
“都是誤會......誤會!”
這孽女自打身份暴露,跟換了個人似地,竟學了那奴才偷奸耍滑的本事,迎著他的巴掌還敢躲!
相師說的果然不錯,十六歲之後,此女是敗家之源,萬不可留。
縱然養了多年,心裏有些憐憫和親近,可跟侯府的前程比起來,這點親近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夏侯爺心中有了決斷,滿麵羞愧的拱手。
“都是老夫的錯,認了這麼一個孽障養為義女,養了十六年都沒能養好她的品性來,魯莽貪婪,無惡不作......今日她敢衝撞王爺的鑾駕,明日隻怕敢縱火燒皇城。”
“這樣的賤婢,萬萬留不得了,老夫來的時候已經帶了毒酒和麻繩,親自將她溺死以全侯府名節,也算是給王府一個交代。”
“管家,將那毒酒和麻繩取過來!”
話音落下,便有穿著青袍的侯府管家捧著托盤恭身進來,托盤上,一條麻繩一杯毒酒,宣布著夏侯爺為夏棠親選的結局。
夏棠看到那麻繩和毒酒時,本就無甚表情的雙眸,閃過一抹至極的哀色。
瞧。
這就是曾經教她讀書寫字的爹爹。
前世沒有這一遭,她也不知道原來翻臉無情隻在一瞬間,他嫌惡她嫌惡的恨不得讓她立刻死去!
......
托盤端過來後,一道聲音從旁阻攔了夏侯爺的動作。
“父親!不可!”
藍衫錦繡的青年,從席間立起,眉如遠山,清逸之中,又帶著銳利的鋒芒。
正是侯府世子夏淮川。
寵了夏棠十六年的兄長。
他走到堂前,先是拱手向楚蘅告罪,而後皺眉看向夏侯爺,眼底帶著不讚同。
“父親,雖無生恩,也有養情,到底是一條人命,豈能這般草率?”
他轉眸落在夏棠身上,看著她身上那粗製濫造的麻衣,還有麻衣遮掩下,暇白的手臂,心底又歎又怒。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日之事若非她不檢點,非要爭搶那把簪子,何至於此!
夏淮川行到夏棠麵前,壓著她的肩膀,抬起右腳狠狠踹向她的膝窩。
“跪下認錯!”
啪——
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夏棠雙膝一軟,跌跪在地。
她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驟然握拳,又緩緩鬆開。
眼底最後一點感情,也淡去。
早知如此,不是嗎?
父親愛權勢,母親愛親女,祖母重臉麵,唯有兄長,在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念在多年養護的份上,曾給她一點溫柔。
可那溫柔,卻沒辦法和他的清白前途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