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打造的黑架馬車內,馬車急停,車廂內綁著玉玨的流蘇顫動幾下,正閉目養神的墨衣男子,緩緩抬眸。
楚蘅狹長的鳳目裏掠過清冷與肅寧。
“怎麼停了?”
“外麵何事吵鬧?”
車夫恭敬的聲音隔著車簾,在外頭響起。
“回郡爺,似是哪家的奴才在遊街行刑,意外驚馬,造成——郡爺小心!”
拖著刑車的瘋馬直直朝此側撞來。
馬夫正要調轉馬頭,拉著馬車避開,可那瘋馬卻跟長了眼一般,帶著一身汙臭,橫衝直撞,堵住了馬車所有避讓的路線,直直捅進車廂來。
轟——
瘋馬當場撞死,刑車四零八散。
而那渾身臟汙的少女,則在電光火石之間,抓住了楚蘅的馬車車轍,順勢滾進車廂內。
接著,筋疲力盡地趴在鋪了裘毛地毯的車廂內,大口喘氣。
她的雙手被磨破。
她的衣衫盡是襤褸。
她渾身上下,散發著惡臭。
可她卻轉眸看向麵無表情的楚蘅,露出一個艱難的笑。
“郡王爺,你的病,我知道誰能治。”
語罷,便好似力竭一般,軟軟地趴在地上,昏死過去。
隻是那微微顫動的手指,泄露了她裝死的事實。
楚蘅看著她,神色變幻,眉頭緊皺。
他認得她。
曾經不可一世的侯門貴女夏棠。
三年前,皇後娘娘的壽宴上,她持弓百裏穿楊拿了貴女中的頭籌,一身紅衣烈焰如火,笑得璀璨又奪目,曾引得京中的公子貴人紛紛側目。
他也在場。
那時的她,桀驁囂張,輕慢疏狂。
他看著她明朗的笑,覺得女子以恭柔溫順為美,過剛易折,總有一日要自食苦果。
誰曾想,這一日來的這麼快。
回京途中,他也曾聽線人來報,說侯府真正的嫡女被尋回來了,夏棠不過是個馬夫之女,鳩占鵲巢,已被打回原形,成了侯府小姐的貼身婢女。
他歎了一聲,又去忙別的政事了。
誰曾想,再見麵時,她已狼狽至此。
......
外頭傳來侯府奴仆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知郡王爺在此,多有衝撞,還望郡爺恕罪!”
“夏棠那賤婢是不是闖進郡爺鑾駕之內了?請郡爺允奴才將她拖回府中,打死了事,以向郡爺贖罪!”
楚蘅聲音冷漠,遍染寒霜,讓外頭灼燥悶熱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損壞壞了本郡的玉佩,殺個奴才就想了事嗎?”
楚蘅拾起一旁散落的玉袂,用掌心掐斷,從車窗處投扔出去,砸在那侯府奴仆的臉上。
“這是亡母所遺,世間獨此一枚。”
“人質,本郡先帶走了。”
“等你侯府商議出賠償之策後,再登門拜訪也不遲!”
楚蘅放下簾子,給車夫使了個眼色。
車夫立刻調轉車頭,撞開那攔路的仆從,拐到另一條人閑清少的街道上,直奔郡王府而去。
仆從捧著手中碎掉的玉袂,錯愕地看著那消失在視野的馬車,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完了。
怎麼惹著這位了!
......
侯府內。
正在用膳的喬氏,用玉著夾著一塊鮮嫩的湖魚,夾到夏嫋嫋麵前的餐盤中。
看她的眼神,溫柔可親,滿是寵溺。
“嫋嫋,住在紫荷院中委屈你了。”
“院中的擺設都是按照那賤婢的喜好來的,雖然奢靡卻太過俗氣。”
“母親知你淪落江南多年,喜歡江南的小家勝景。”
“特意和你父兄商量著,為你另建一座蘇式的小院。”
“這幾個月,你就先忍一忍吧......”
夏嫋嫋抬眸,眸中淚水漣漣,“您對我真好......”
“傻孩子。”
喬氏見她欲要落淚,頓時心痛不已,放下玉筷,將她的手攏在自己的手中,摸著她那粗糙的手背,心中的痛意又變成恨意。
夏棠那賤婢鳩占鵲巢多年,養的一雙手白嫩似玉。
可憐她真正的孩兒淪落在外,受盡了委屈。
從前......嫋嫋所受的委屈,往後都要讓夏棠一一盡嘗,以泄她心頭之恨!
就在母女濃情蜜意時,出去行刑的家丁跌跌撞撞地衝進來。
“不好了夫人!”
“行刑的馬車驚了馬,不僅在鬧市上撞死百姓,還撞上西郊郡王爺的鑾駕!把長公主留給他的遺物都撞碎了!”
家丁臉色一片灰敗,哆嗦著將那玉袂捧上,哭喪著臉道。
“郡王爺說......棠小姐他先帶走做人質,若侯府拿不出個賠償的章程來,他......他絕不善罷甘休!”
“什麼?!”
喬氏麵色劇變,驀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碎裂的玉袂,隨手抓過一碗米飯便悶在家丁身上。
“這麼多人看不住一匹馬,你們都幹什麼吃的!全都是一群廢物不成!”
“百姓踩死就踩死了,不過一群賤民罷了。”
“怎偏偏......偏偏撞到郡王爺的鑾駕上!”
喬氏氣急,端著那滾燙的湯麵全潑在家丁身上,在家丁的慘叫聲中,來回踱步,麵色陰沉而難看。
一旁的夏嫋嫋見狀,眼神一閃,上前問道。
“娘......那郡王爺是何方神聖,能讓侯府如此忌憚?”
“父親他......官拜正二品光祿大夫呢,怎還比不過一個三品郡王?”
喬氏見女兒迎上來,心頭再惱,也舍不得朝她發脾氣,隻能無奈地解釋道。
“唉,嫋嫋你被夏棠占了位置,久不在京中,有所不知。”
“當今聖上生母早亡,是由長姐,也就是去世的敦儒長公主一手撫養長大的。”
“敦儒長公主為了護他,經了無數刀光劍影,先帝死的那日,皇宮裏盡是危險,她為當今聖上擋了一劍,自己的身子卻遭了大難,拚死產下一個早產兒,便撒手人寰。”
“留下的早產兒,便是這位郡王爺。”
“若非他執意不肯,如今早就被封為鐵帽子王爺了。”
“就連當今太子......在聖上心中,都不如這個外甥啊!”
“如今,因著夏棠,咱們侯府得罪了這樣的巨擘,還弄碎了長公主的遺物——”
喬氏眼前一黑,咬牙切齒的咒罵了兩句,更多惡毒的話還未出口,外頭傳來了門房的聲音。
“夫,夫人!”
“侯爺和世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