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素梅注視著眼前幾乎沒有皺紋的江清影,腦海中突然閃現出新婚那晚的情景。
許文川醉醺醺地倒在床上,她忙著給他擦臉,取毛巾時不小心撞到了書桌。
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從書夾裏滑落出來。相片中的江清影梳著大辮子,穿著她做夢都想穿上的布拉吉,小鳥依人般地倚靠在許文川的肩膀上,而許文川一如既往地穿著白襯衣,隻是臉上帶著那種她從未見過的陽光燦爛的笑容,緊緊摟著她。
背麵用娟秀的字體寫著:“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江清影。”
田素梅雖然不太理解那句詩的深意,但她清楚,這個女人一定是新婚丈夫的紅顏知己。
那一刻,她克製住心中的醋意,一遍遍安慰自己:“沒關係,他們已經過去了,現在我才是許文川的合法妻子。”她知道,許文川是城裏來的讀書人,擁有紅顏知己並不奇怪。
如果不是命運的安排,他到田家村插隊,他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相遇。
所以,即便看見這張照片,她也隻是默默拾起,輕輕拂去灰塵,小心翼翼地把它夾回書本裏。
幾天後,田素梅把家裏所有的積蓄和攢了多年的布票換來了一件和照片上江清影一模一樣的布拉吉。她興奮地穿上,想著拉著許文川一起去照相館拍一張合影。
許文川像發了瘋一樣,一把搶過她的布拉吉,用剪刀生生剪成碎片。隨即,他指著她的鼻子,怒不可遏地罵道:“田素梅,你爸用威脅我回城的名額逼我娶你!記住,這輩子我都不會和你拍一張照片!”
那時,剛結婚幾天的田素梅愣住了,淚水不自覺地湧上眼眶。
被江清影緊緊握著手的田素梅,忽然想起,許文川確實是一個說到做到的男人。結婚這麼多年,連孫子都有了,他們卻連一張正經的同框照片都沒有。
但就是這麼一個冷情的男人,每當江清影和她說話時,眼神總是緊緊追隨著對方,目光炯炯、一瞬不移。
那種目光,田素梅從未見過。對著自己,許文川永遠都是那副教授式的嚴肅模樣,而她也隻能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自己微不足道的尊嚴。
似乎察覺到田素梅的異樣,許文川剛想開口解釋,急救室的燈突然熄滅了。
“爸爸!”
“爸爸!”
急救室的門被推開,許念江被推了出來。蘇敏也帶著兩個孩子趕過來,大家圍了上去。江清影和許文川也匆忙趕到醫生麵前。
醫生脫下口罩,麵帶微笑:“你們是蘇敏的公公婆婆吧?放心,手術非常成功。幸好病人母親的血及時送到,已經脫離危險了。”
田素梅的腳步猛然停住,醫生的話如同刀子般刺入她的心。她望向許文川、江清影和蘇敏,但沒有一個人開口解釋。
他們都圍著剛剛睜開眼的許念江,隻聽見他迷糊地低語:“媽,謝謝你啊,給我輸那麼多血。”說完,他又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
田素梅明白,許念江口中的“媽”不是她,而是江清影。
幾人簇擁著推車走向病房,沒人回頭。
空蕩蕩的走廊裏,田素梅孤零零地被留在原地。她低下頭,看著手中捏得皺巴巴的圍裙,仿佛什麼都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