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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昭皇後文昭皇後
王梓雯

二、甄門女博士

良人阿秀的住處,是位於北宮東北角一間孤立的房屋,全用磚瓦,牆塗赭色,正南雙開門,東西南有四麵糊紙窗欞。宦官扶曹叡踏上一個石階,脫靴著襪,就穿門進入屋內。房內陳設簡單,磚地鋪著二重席,正北立一屏風,屏風前一張大床,床上鋪細白麻布綿褥。阿秀裹細白麻布綿被,睡在床裏,特別為皇帝留著前床空間。

隻見她形容枯槁,麵色蠟黃,用微弱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說:“婢子阿秀恭迎官家大駕,重屙纏身,不能跪迎,乞官家恕罪!”

曹叡安慰說:“汝已至此,豈得言罪乎?”他看到阿秀嘴唇幹枯,下旨取高檔蜂蜜水,由伏侍的宮婢阿媖扶著阿秀飲用。蜜水果然起了功效,使垂死的阿秀稍振精神。

阿秀說:“乞屏退左右,唯留阿媖。”阿媖說:“婢子於黃初元年冬至二年,侍奉文昭太後與陛下於鄴宮。”曹叡見到阿媖後本就感覺麵熟,聽此一言,便明白了阿秀單留阿媖的緣由,於是命宦官們退出屋外。

阿秀躺著說:“文昭太後冤痛之事,何忍傾訴,又何忍不傾訴?阿秀十年之間不得時機與官家細言,而今命如懸絲,僅存一息矣!不吐不快……”

曹叡已經完全明白,就說:“汝如今直言,無有諱忌,朕當靜聽。”為了聽話方便,他立即上床,就在枕邊跪坐傾聽。

…………

光和五年(182)十二月丁酉,中山國內的名門望族無極甄門迎來了最小的女兒。此女年方兩三歲時便已出落得廣額修眉、明眸皓齒、杏臉桃腮、櫻桃小口,一頭烏發濃密秀麗,在幾個孩子中顯得最為聰慧可愛,人稱堪比王嬙,故乳名阿嬙。在阿嬙之上,有夭亡的長兄甄豫,次兄甄儼和三兄甄堯,四個姐姐分別是甄薑、甄脫、甄道和甄榮。

阿嬙的聰慧,從小就有別於眾。她早在三歲時,其實隻有現在兩歲,才剛學會說話和走路,不料父親甄逸去世了。阿嬙哭得雙眼紅腫,不進飯食。甄母心疼小女兒,不得不把她抱在懷裏,哄她進食,此種情況,竟持續約一個月。阿嬙完全依成人的規矩,行各種煩瑣的喪禮,以寄托哀思。大家都稱讚說,不料幼小的阿嬙,竟如此懂得孝道。

四歲時,阿嬙就主動提出要求,請兄長們教她識字和寫字,且過目不忘。當時人們一般都是跪坐在幾案前,她個頭太小,隻能長跪在幾案前,挺直腰杆。認字和寫字就相當累人,但阿嬙卻能長時間地堅持學習。

從六歲開始,阿嬙就閱讀甄家的藏書。當時雖然紙已發明很久了,但紙質還是不好,不能完全取代竹木簡和絹帛。甄家的藏書有兩間書房,本是專供甄逸、甄儼和甄堯使用的,小阿嬙卻擠了進去。書房席上有書架,總計一百多部書,多半還是竹木簡書,用皮繩或麻繩串成冊,少數帛書和紙書,卷成卷,存放在書架上。帛書無非是在織成匹的絹帛上,連續抄寫;紙書卻需要好多張紙抄寫,然後粘裰成卷。按漢字自右直行的書寫和閱讀習慣,看帛書和紙書,須自左不斷開卷,右方不斷卷卷,中間留若幹行字,供人們連續閱讀。看完一卷,還須反方向再卷一次。古書常用卷一、卷二之類,卷成了書的計量單位。如《史記》一百三十卷,就大體相當於需用一百三十個帛書或紙書卷。遇上好天氣,必須定期把書搬到屋外晾曬,以防潮濕發黴。

以阿嬙的身高和體力,還取不了書架上的書,特別是高處的竹木簡書,須請兄長或男奴女婢幫助。她總是對男奴女婢們很有禮貌地行揖禮和道謝。男奴女婢們反而不自在。

有一回,一個女婢說:“阿嬙,汝是主,吾等賤為奴婢,豈得如此!”

阿嬙卻張開櫻桃小口回應:“墨子曰兼愛,人豈得分貴賤!”

久而久之,男奴女婢們都對阿嬙很有好感,說她可親可愛。

阿嬙就是在如此的讀書環境中,成天徜徉在書房裏,仿佛書房就是她的天地、她的樂趣、她的幸福。家人會食,必須去找她吃飯。男奴女婢們很快有一句口頭禪:“尋覓阿嬙,便去書房!”夜深了,書房裏常亮著一盞油燈,憑借著它微弱的火苗,阿嬙還在孜孜不倦地讀書。

有一回,甄母夜裏來到書房,嫌燈光暗,特別為愛女買了一盞精致的銅燈,可以同時點六個火苗。

甄母曾問阿嬙:“汝何以如此留戀書房,喜愛讀書?”

阿嬙回答:“唯有讀書,方知天地萬物之大,立身處世之道。”

八歲時,一天,外麵傳來熱鬧的鑼鼓聲,原來是站立騎馬戲的。甄家人都登上閣樓,觀看難得一見的表演,阿嬙卻不去看。

四個姐姐感覺奇怪,她們看完表演,興盡來到書房,隻見小阿嬙安靜地長跪在幾前,津津有味地閱讀簡書。甄脫問:“此戲非尋常可見,阿嬙何不一觀?”

阿嬙卻說:“此豈女人之所觀邪?”

甄薑說:“汝長跪讀書,雙膝痛否?”

阿嬙說:“初讀書時,尚覺痛;今已五年,不覺痛也。”

她膝行轉過身體,恭敬地向阿姐們行肅拜禮,一本正經地說:“請阿姐各行其是,阿嬙須讀書矣。”

四個姐姐哈哈大笑著離開了書房。

九歲時,阿嬙便遍讀家中藏書。

舞文弄墨,自古以來不是女子該做的事情,阿嬙的四個姐姐全都目不識丁。古時女子的活兒,可稱女紅,從養蠶植麻,治繭繅絲,到紡織縫衣,極為辛苦而費力,完全可以占去女子終生的大半光陰。古人常說衣食住行,將衣列為首位,即使是富貴人家的女子,大半也是如此。阿嬙顯得十分特別,盡管如此,但女紅的整套工作,阿嬙也全部學會。

阿嬙尤喜讀簡書《論語》《墨子》,背誦如流,竟至麻繩編簡三絕,婢女阿秀常為她續麻重編。她熟諳古籍經典,對書籍的熱愛與思索的深度竟出二兄、三兄之上。

她的兩個兄長發現,當初由他們教書識字的阿嬙,反而勝過自己,卻又不服氣。有一次,甄儼嘲笑她說:“汝當習女工。用書為學,當作女博士邪?”

但阿嬙對讀書的見解卻是相當深刻,在當時看來,算是前衛,她答曰:“聞古者賢女,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誡。不知書,何由知之?”

從此以後,甄氏家人常稱讚說:“此乃吾家女博士,天生書癡也。”

阿嬙常對阿秀說:“孔子曰仁,愛人也;墨子曰兼愛,愛人須不分貧富貴賤也。汝與我雖有主婢之分,平日自當以阿嬙、阿秀互稱。”兩人情同姐妹,阿秀粗通文墨,都是她盡心教習的結果。

阿秀談到此處,幹枯的眼睛又淌出了激動的淚水,深情地說:“婢子無父無母,自幼唯知彎腰躬身,低眉拱手,任人叱吒。唯有自幼與文昭太後相處,方知有為人之樂也!”

身為九重之主的曹叡,聽到此言,心中卻反而產生幾分不快:“奴婢賤人,自當無為人之樂!”但到此地步,也不好說什麼,隻是略微皺了皺眉。

阿秀繼續往下說。阿嬙十幾歲時,漢室已日漸衰微。災荒連年,縣中布衣紛紛當掉家中僅有的財物,以購買口糧。甄氏家人便趁機用充足的穀物,換取了大量金銀。

阿嬙聽聞後,說與母親:“今世亂,而多買寶物,匹夫無罪,懷璧為罪。又左右皆饑乏,不如以穀賑濟親族鄰裏,廣施仁惠也。” 因此,鄉裏之人拿到救濟糧後,均以手加額,稱:“此甄門女博士救命粟!當感戴不忘!”

阿嬙十四歲時,二哥甄儼去世,甄母對待寡嫂季氏十分嚴厲。阿嬙對母親說:“兄不幸早終,嫂年少守節,顧留一子,以大義言之,待之當如婦,愛之宜如女。”母親聽後,十分感動,與寡嫂的關係逐漸親善。阿嬙和季氏更是親密無間,寢息坐起,常形影不離。眾嫂子都十分稱讚小姑的賢惠。

一天,時年十六的阿嬙和阿秀出外閑走,到一個村落,隻見一處低矮的茅屋外,一個年輕女子抱著一個吃奶的孩子,在淒厲地哭泣。她們上前詢問,原來年輕的丈夫被征發到外地服勞役,客死他鄉。那女子說:“貧婦已室內無鬥粟矣!”

阿嬙聽後,下意識地拔下頭上母親新贈的鳳凰展翅金釵。滿頭濃密的烏發,立即垂地。

阿秀連忙攔阻,說:“此為母夫人偏愛幼女之珍奇,汝姐、汝嫂皆嘖嘖羨慕不已,如何可輕易相贈?歸家之後,可命男奴送粟到此,豈不是好?”

阿嬙聽了她的話,重整發髻,對貧婦安慰一番。

兩人回家後,阿嬙立即召來男奴,命他肩挑六漢石粟(約合二市石),隨阿秀去那個貧婦家。

阿嬙回廳堂,向家人說明情況。甄母顯得有點嗔怪,說:“阿嬙如何可以新奇貴重之鳳凰展翅金釵,輕贈素不相識之農婦?又家中之財,由吾做主,豈得不先稟告,自作主張送粟乎?”

阿嬙立即跪下,肅拜不已,說:“阿母息怒,阿嬙敬受教矣!”

甄母素來疼愛幼女,又麵露回嗔作喜之色,二嫂季氏乘機把小姑扶起。甄母又微笑著說:“阿嬙何以願以金釵贈此農婦,而無戀戀不舍之情?”

阿嬙說:“忙亂之中,不及細思量,幸得阿秀勸阻矣。然而自古以來,聖賢常曰,為人當貴粟帛而輕金玉也。”

三嫂左氏拍手說:“此語方顯甄門女博士之心胸,吾等豈能相比?”

季氏感歎說:“此乃甄門之福也!”

左氏笑著說:“女大當婚,甄門之受福少,而夫婿之家受福多耳。不知哪個王孫,有此豔福?”

季氏也乘機調侃說:“若得阿嬙為婦,自當厚愛,如捧璧擎珠耳!”

阿嬙羞得麵皮紅漲,逃出廳堂。廳堂裏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阿秀歸來,對阿嬙說:“此婦感泣曰:‘叩謝甄門女博士之活命粟!’”

阿嬙隻是淡淡地回應:“為人處世,自當有難相助相救,何謝之有?”

對阿秀此段回顧,曹叡並不覺得完全陌生,甄氏在生前,也常對兒女們提起。這是她最值得懷戀的幸福時光。少女時代的勤奮書齋生活,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充滿了兼愛。她愛別人,別人也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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